书城哲学曾国藩家书(精华本)
1922600000116

第116章 谕纪泽(同治六年二月二十五日)

字谕纪泽儿:

二月十六日接正月初十禀,二十一日又接二十六日信。得知是日生女,大小平安,至以为慰。儿女早迟有定,能常生女即是可生男之征,尔夫妇不必郁郁也。李宫保于甲子年生子已四十二矣。惟元五殇亡,余却深为廑系。家中人口总不甚旺,而后辈读书天分平常,又无良师善讲者教之,亦以为虑。

科一作文数次,脉理全不明白,字句亦欠清顺。欲令其归应秋闱,则恐文理纰缪,为监临以下各官所笑;欲不令其下场,又恐阻其少年进取之志。拟带至金陵,于三月初八、四月初八学乡场之例,令其于九日内各作三场十四艺,果能完卷无笑话,五月再遣归应秋试。科一生长富贵,但闻谀颂之言,不闻督责鄙笑之话,故文理浅陋而不自知。又处境太顺,无困横激发之时,本难期其长进。惟其眉宇大有清气,志趣亦不庸鄙,将来或终有成就。余二十岁在衡阳从汪师读书,二十一岁在家中教澄、温二弟,其时之文与科一目下之文相似,亦系脉不清而调不圆。厥后癸巳、甲午间,余年二十三四聪明始小开,至留馆以后年三十一二岁聪明始大开。科一或禀父体,似余之聪明晚开亦未可知。拟访一良师朝夕与之讲《四书》、经书、八股,不知果能聘请否?若能聘得,则科一与叶亭及今为之未迟也。

余以十六日自徐州起行,二十二日至清江,二十三日过水闸,到金陵后仍住姚宅行台。此间绅民望余回任甚为真切,御史阿凌阿至列之弹章,谓余不肯回任为骄妄,只好姑且做去,祸福听之而已。澄叔正月十三、二十八之信已到,暂未作复,此信送澄叔一阅。

涤生手示(宝应舟中)

徐寿衡之长子次子皆殇,其妻(扶正者)并其女亦丧,附及。

评点:二十三四聪明始小开

曾纪泽这次生的女儿,是他的次女,取名广珣。广珣后嫁给浙江吴兴人吴永。吴永并非湘军将帅之后,亦不是名宦之裔。他出身平民之家,功名亦不过一秀才而已。他是怎么娶的曾袭侯的千金呢?原来,吴永在二十一岁那年客居长沙,结识湘阴郭家的后人,因此得以跟随赋闲在家的郭嵩焘。郭嵩焘赏识吴的才华,将他推荐给时任户部侍郎的曾纪泽。曾聘吴为西席。光绪十四年,二十四岁的吴永与时年二十二岁的曾广珣结婚。吴永最大的官只做到道员为止,但他却在近代史上有点小名气。他的这点名气完全得之于一个偶然的机缘。

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携带光绪帝匆忙西逃,离开北京后到的第一个县城为怀来县,而此时的怀来县令正是吴永。在十分艰难困苦的情况下吴永接驾,让饥寒交迫的慈禧吃上了东西,穿上了像样的衣服。吴永给慈禧换的衣服正是其妻广珣的,只可惜此时广珣已去世。推算起来,广珣生年不及三十四岁,且不曾留下儿女。慈禧赏识吴永能办事,便将其留在身边,为她的西行车队办后勤。就这样,吴永跟随慈禧整整一年,与慈禧、光绪帝一道经历了一段特殊的岁月,成了两宫的患难之交。因为此,在两宫回銮时,他便擢升广东雷琼道员。吴永后来将他的这段奇遇写成《庚子西狩丛谈》一书,记述了慈禧逃难途中的种种细节,甚为历史学家、掌故学家们看重,成为研究庚子、辛丑年间的一部信史。吴永于民国二十五年七十二岁上死去,一生没有什么事业可言,但他能做曾氏的孙女婿和慈禧太后的患难朋友,也算是命运不凡了。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这封信里曾氏谈到了他自己的智力开发史:二十岁前后,他的文章尚是脉络不清晰文句不圆熟。二十三四岁时聪明初开。这两年间他接连中秀才、中举人,应该说此时的诗文已经是很好的了。曾氏并没有把二十八岁时中进士点翰林作为聪明大开的标记,而是将三四年后的三十一二岁作为分界线。这两年间,曾氏供职翰林院,拜唐鉴为师,在唐的指点下攻读宋明理学,身体力行,与倭仁、吴廷栋、邵懿辰等一班师友,以学问节义相砥砺;又详究前史,求经世之学,兼治古诗文词,从当时的文章大家梅曾亮、何绍基等人游。曾氏从三家村的功名之学走进真正的学术殿堂,正是在这段时间,一生事业的学问基础奠定于此。他将这两年视为自己的聪明大开期,是很有道理的。

曾氏的智力开发史给我们以多方面的启迪。它告诉我们,曾氏并非神童。事实上,神童也并不见得就是好事。神童大都无大出息大作为,就是因为智力开发得太早的缘故。过早被人颂扬,过早享受优越的待遇,只会将天才扼杀在温柔手里。它也告诉我们,学历和学位与真正的学问不完全相等,即便得了个博士,也还只能说刚迈进学问之门。聪明大开、智慧大开,是在独自探得学问骊珠之后。它还告诉我们,一个男孩子即便三十岁还没找到安身立命之处,亦不必太担忧,还有几年可以寻找,可以闯荡;只要在三十多岁前定下一生的目标,依旧可望成大事业、大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