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车厢里一片静默,只有前座空调发出的微微声响,笑笑把头低了下去,她见手中握着的书角有一点卷边,于是伸手慢慢将它抚平。这个无意识的动作重复了好一会儿,方才轻轻说道:“小墨,我以为上次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林以墨回忆了一阵,疑惑不解地看着她:“说什么了?”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笑笑无奈地叹了口气,拿手抚住额头:“你这样会让我很困扰的。”
林以墨侧了侧头,忽然间显出几分雀跃:“我能让你困扰……就是说其实你有些动心是吧?”
笑笑噎了一下,只好换一个话题:“你在前面那个车站让我下车,我要搭公车回家。”
“回去做什么,今天平安夜呢,我带你去吃大餐,还准备了Christ-mas presents送给你。”
“不去了,我头疼得厉害。”
冰凉的指尖马上探到她的额头上:“呀,是发烧了。”
笑笑被他突然袭击吓了一跳,触电似的往后闪躲,林以墨被她的举动伤害了,委屈地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因为……”对着他那纯黑清澈的眼睛,笑笑发觉自己完全做不到预想中的铁石心肠,只得分辩道,“这样很怪……小墨,你明白吗?突然间你就不是我的弟弟了……我好像有些不适应。”
林以墨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虽然那笑容并不比寒冬日子里的阳光温暖多少:“我本来就不是你弟弟,你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哪来的什么弟弟——是你自己把我当弟弟的。”
笑笑更加被噎得没话说,只得死命瞪了瞪眼睛。
林以墨长长伸了个懒腰:“我要回美国了,这边的事情早就办好,老头子催我了,笑笑,不如跟我一起去吧。”轻描淡写的口吻,好像只是邀请她去隔壁邻居家做客。
她被他的冥顽不灵打击得彻底崩溃,虚弱地回答:“我哪都不想去,就想回家睡觉。”
“好,那你这次不去好了,我过段时间再回来找你。”林以墨施恩般地点点头,“对了,我想去跟婉怡告别,她在哪?”
“你自己去,她快出国了,现在应该在房里清点东西。”
“那康雷呢?”
“你不是一点都不喜欢他吗?找他做什么?”
“我奇怪啊,他平安夜都不陪你?”
笑笑无精打采地回答:“他叫我和婉怡晚上一起去玩呢,我头疼去不了,他这会应该已经回宿舍了。”
林以墨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又去拉笑笑衣角:“陪我去婉怡那里嘛,打个招呼我就送你回去,省的你挤公车。笑笑的样子好憔悴,肯定挤不上去的。”
他一手用力抓住笑笑的衣角不放,几乎像是从生下来起就已经黏在她身边,一副如果她不答应就要纠缠到天荒地老的样子。笑笑无奈得简直头疼欲裂,叹了口气:“五分钟!”
“足够了。”林以墨开心地回答。
他们到了楼下,林以墨吩咐司机原地等待,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寒风呼呼地刮着,笑笑把衣服拢紧,捏着鼻子对林以墨说:“我明天如果进医院有你好看的。”
林以墨想了想:“那我陪你一起进。”
笑笑想起他上次生病的情景,吓了一跳:“还是算了。”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上楼,笑笑走到门口掏钥匙,听到房里传来隐约的男女对话声,她转身朝林以墨道:“婉怡在看电视。”
林以墨耐人寻味地抿了抿嘴,眼里闪过一丝让人难以琢磨的神色:“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节……”
“还不就那些爱情剧,狗血得要命……”笑笑一边说,一边咔嗒一声将门打开。
就在她开门的瞬间,对话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门扉迅速合拢的声音,婉怡惊慌失措的声音同时传了过来:“谁?”
同一瞬间,笑笑已经推开门:“是我。”
单间房里的电视并没有像笑笑预计那样播放狗血的爱情片,它的屏幕一片漆黑,房间里也没有其他人,只有婉怡一手撑着小书桌,满面惊恐地顶着门口。
她们面对面站着,两人彼此凝望了数十秒,婉怡面容有些发白,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回家的吗?”
笑笑呆呆地看着婉怡,觉得她今天特别漂亮,平常总是束着的马尾放了下来——原来婉怡有这样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她们两个相交这么多年,她怎么就没发现呢?竟然还涂了淡淡的粉色口红,让嘴唇显得晶莹剔透,可是主人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让这美丽的妆容不知蹭到了哪里,唇角处竟然有颜色浅浅的匀染开来,那抹微红延伸到了嘴角以外,突兀莫名。
“我……”笑笑的眼光从她背后直望过去,吃力地回答,“回来拿点东西,马上就走。”
几乎过了半分钟以后,婉怡方才用比她好不了多少的语气回答。“哦……我,我也马上走了,我们一起走吧?”
笑笑没有回答,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通向阳台的门扉,是风吗?是风把它吹动的吗?门把手上掉着一个小小的维尼熊公仔,还在左右摇晃,那是三个月前她和康雷在游乐城夹到的,回来以后细心的婉怡就把它挂在了那里。她爱着的男人送给了她一个可爱的维尼,她最好的朋友帮她挂了起来,她当时笑着一边搂住一个,左边亲了一下右边又亲了一下,那一刻,历历在目。
可是怎么会这么离奇而灵异,屋外的风竟然把屋里的公仔都吹动?
笑笑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搅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前方,脚步艰难地向前移动一步,却又倏忽退了回来。往前的每一步路都是无止境的深渊,越靠近那个有着常青藤的小阳台,便离绝望的地狱更近一步——她的腿肚子突然发软,这几步路比她有生以来爬过的任何一座山峰都更加陡峭,她再也没有前进的勇气和力量。
笑笑骤然转身,跌跌撞撞地逃离现场:“我先走了!”
她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几乎整个人都栽下去,一双手从旁边扶起她:“我送你。”
她和林以墨都清楚地看到地上几乎要绊倒她的是什么——一双男式的耐克登山鞋,企业赞助校登山队的品牌,已经穿得有些泛黄的白色鞋面上还有笑笑曾经好玩画上去的一个大大笑脸符号。
笑笑觉得自己疯狂的心脏跳动得无法控制,无力地软倒在地上,但是那双手坚强有力,把她提了起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附到她耳边道:“别怕,没力气只是因为有些发烧而已,我会陪着你的。”
她浑浑噩噩地任由那人从腋下搀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了楼,上了车,又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对话:“少爷,聂小姐怎么了?需要去医院吗?”
头先那个很好听很清凉的嗓音回答道:“不了,送我们回酒店……可怜的笑笑,她被她最重要的人送的Christmas presents吓坏了。”
笑笑觉得一阵锥心的疼痛,却又说不出是身体哪个部位在痛,她无助地抓住旁边的人,那人马上俯下身子:“怎么了?”
她低低呻吟了一声:“真疼啊……”然后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笑笑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她醒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大跳,因为实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是一间金碧辉煌的房间,陈设十分富丽,眼帘上方是镂金的壁灯,柔和的灯光透过镂空的花朵图案洒落下来,让人觉得温暖而舒适。这还不算,让她更不能接受的是,紧紧贴着她,把身子蜷做一团和她一起躺在这张巨大的欧式大床上的人竟然是林以墨,那家伙竟然还睡得挺香,还把下颌搁到了自己肩膀上!平常总是波光粼粼的眼睛紧紧合着,乌黑纤长的睫毛像是倦极的蝴蝶翅膀柔和垂下来,他怎么能睡得这么安详?
她砰一声便弹了起来,这一动,让手腕一阵刺痛,怔怔地望下去,发现在自己的腕子上吊着细细的输液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笑笑先是茫然,继而昏倒前的一幕潮水般上涌了上来:不住晃动的小熊公仔、绊倒她的鞋子、紧张得近乎神经质的婉怡,还有溢出她嘴角那抹刺眼的红……她马上觉得脑子嗡嗡作响,牙关也止不住地打起战来,最好的朋友和情人联手出轨,这样可笑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在平安夜这个喜庆的晚上,他们送了她一份完美的Christmas presents,他们举着锋利的刀刃凌迟她的心——简直就是一场荒唐而可耻的噩梦,让人痛不欲生!
笑笑无力地重新跌到枕头上,伤心、屈辱、绝望、愤怒嗜咬着她的心,她死死咬住嘴唇,才能让自己不尖叫、不咒骂,但是泪水还是像无法抑制的潮汐般汹涌而下。
“醒了啊?”笑笑发出的声响让林以墨醒了过来,他翻了个身,一骨碌爬到笑笑边上惊喜地问,嗓音不若平常清雅,有些沙沙的。
笑笑不能容忍自己的仓皇狼狈被别人看到,连忙一把将胳膊环到额上遮住脸,她用力太猛,挂在手上的针头一下被扯落,血珠子一滴滴地滚了下来,触目惊心。林以墨呆了呆,马上伸手按住她的手,低低叫道:“你不要这样!”
她想要甩脱他的手,却挣不开他的掌握,他抓得那样紧,好像生怕一松开手她就会逃到天边去一样。笑笑无力地扭曲一会儿,最终放弃反抗,开始像只小动物般呜咽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你……也欺负我……”
林以墨轻轻将她的手放下去,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为了背叛你的两个人这样流泪,值得吗?”他慢慢俯下身子,将嘴唇缓缓贴到她血迹尚未凝结的伤口上,“不要哭啊,笑笑……你在哀伤还是害怕?你怕失去他们以后就不会有人爱你了吗?”
“不要怕,”他轻轻地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你再也不用担心背叛、欺骗、分离,世界上只有我最爱你。”
笑笑不再动了,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慢慢止住啜泣,麻木地问:“我睡了多久?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吗?”
“三天呢,”林以墨撒娇地靠近她,“医生说你急性肺炎,我吓坏啦。”
她看了他一眼,林以墨雪白的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倦容和暗青的黑眼圈:“你一直陪着我?”
“嗯!”林以墨像条小狗似的讨好地看着她,似乎希冀着笑笑在他头上摸一摸,赞他一声乖。
笑笑迟钝地道了声谢谢,慢慢撑起身子,将身上的毛毯掀开:“我的鞋呢?”
林以墨拉住她的手腕:“去哪?”
“回家,快考试了,要复习。”笑笑不带什么感情地回答。
“你不生气了吗?”
笑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撑在床边低低问:“生气……又怎么样?伤心……又能怎么样?难道那样就不考试不毕业了?”
被父母送离身边的时候,她痛苦伤心过,可结局并没改变;寄人篱下受人白眼时,她也同样悄悄背地里哭泣,可是日子还是要接着过:现在,她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又能怎么样呢?人生本来就是一个很无奈的存在,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受到再大的伤害,也不能像古时候的侠士一样快意恩仇,更做不到对羞辱自己的好友痛快报复,那么就只能选择萎萎缩缩地忘掉。
跪坐在她身边的林以墨瞧了瞧她,低头不说话,伸手把床边矮几上的按钮按下去,一旁落地窗上的厚厚暗花描金帘幔缓缓开启。
笑笑望着窗外微微一怔:“下雪了啊……”
窗外细细密密的雪花正漫天遍野地洒落下来,屋内温暖如春,感觉不到半点寒意,但是看着外面的雪白小小绒花犹如网般纠结,也能想象到户外一定是寒冰凛冽。
“我最讨厌冷的地方,”林以墨轻声说道,“所以第一次看到你的笑,就觉得好喜欢,你笑的时候,眉毛、眼睛、嘴唇都很美,像个小太阳……这么美的笑容,为什么要被不懂的人糟蹋呢?”
“他们来看过你,笑笑——婉怡和康雷,那两个人一前一后过来的。”
笑笑骤然听到这两个名字,心顿时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他们……”
她心中突然燃起一丝急切的渴望,他们说了什么,是不是来澄清、解释?是不是要告诉她这是一个误会,一切都是她弄错了,是她自己太多疑、太小心眼?
但是林以墨轻轻笑了一声,轻缓柔和地打破她的幻想:“婉怡听说你病了,显得很难过的样子,哭哭啼啼地说了句对不起就跑掉了。”
寒冷冬日里的阳光躲在阴霾的云层后,黯淡的光线都是借着雪花反射过来,林以墨乌黑眼睛里的光芒远比阳光明亮,却不见得更加温暖,他残忍地继续说道:“康雷说要你好好休息,他接了个商业赞助,有家公司肯全额支付登山队去尼泊尔南麓登山的费用,所以他会先回一趟老家,然后直接起程,就不跟你告别了……有什么事情,等他回来再说。”
只是这样……笑笑的心顿时像是给放到滚烫的油锅里煎了一回,又剧烈作痛起来,她手中紧紧握着床罩的穗子,一直捏一直捏,指甲几乎都要掐进肉里去,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咬着牙颤声问道:“就这些?”
林以墨偏头想了想:“好像还有些别的,不过都不紧要,零零碎碎的,反正最多就是要你好好休息……”
笑笑为自己存有的一丝幻想觉得羞愧,同时对康雷和婉怡失望更加到了极点,她又气又恨,头都晕起来,脸一阵阵发白,林以墨拉着她的衣袖,用祈求地口吻说:“你喝点粥再走好不好?我让厨房一直24小时备着呢,马上就能端过来,很快地,保证不耽误你,你喝好了我就送你回去——如果你不愿意让我送,就让司机送。”
她此时的心情早已落入谷底,只觉得众叛亲离,生生是被人从背后冷不防捅了一刀子,而一抬头那执刀的人还是平生最信任、最亲密的人,心中剧痛可想而知,这时林以墨近乎委曲求全的神态不由得让她感触万千,在这最困难的时候守在身边的怎么竟会是他?
她本来就不是性格乖僻、爱迁怒于人的女孩子,想起林以墨以前那样爱使小性子,现在却这样殷切担心,心中顿时软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只是笑笑当然不会知道在她昏迷时发生的另外的故事,她沉沉地睡在卧室里,沉浸在自己无边的伤痛之中,那张厚重的红木门几乎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让她听不到也看不到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
康雷来看望笑笑时,心中懊恼追悔,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笑笑一定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才会仓皇逃离。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天知道,他什么也没做,婉怡向他表白时,他心中一片茫然,震惊远远多过喜悦。说心里话,清秀柔弱的婉怡是个容易让男人心生怜爱的女孩,她虽然不及笑笑明媚爽朗,却很有女人味。他从来没否认过自己对婉怡有好感,但这种欣赏与好感是哪怕当着笑笑的面也敢流露出来的,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像一个牢不可破的铁三角,这一年多来,他一直这么认为着。
前次林以墨在山里遇险,正是他带婉怡去五彩池的时间,那个地方是笑笑的心头爱,他直觉应该也带婉怡去看看,可是在笑笑问起的时候,婉怡却意外地撒了小谎。他当时心中不是没有纳闷的,但依然按照自己的思维错误地理解成了是婉怡不愿意笑笑知道他们在林以墨有难时还在独自玩耍,这样的想法当然很说得过去,可是现在想一想,或许是婉怡心虚也说不定。
当婉怡表白完毕吻上他的脸时,他没有及时推开,到底是来不及?太震惊没反应过来?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康雷还没有时间深究,就已经听到了笑笑入门的声音,他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慌乱地一头钻到阳台上,总之,一切都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状态下发生了,这让他完全手足无措。
他觉得自己应该向笑笑解释些什么,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和婉怡一起来澄清,可是现在与婉怡的关系也变得尴尬无比,怎么也不好意思拉着她一起过来,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一人来到了林以墨居住的酒店。
他没有进入过这样豪华的房间,地上的雪白地毯软绵绵的,沾了泥泞的鞋子一脚踩上去便留下了个乌黑的印记,康雷有些心虚,不敢再随便走动,只能选择在阔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头先帮他通报的俏丽女郎从里间出来,身后跟着的正是林以墨,他不动声色地远远看他一眼,随手将门紧紧关上,康雷只来得及从门缝里瞥到里间的卧室里有一张极大的床,上面隐约躺着一个人影。
“笑笑!”他几乎要冲进去,但是林以墨身子一侧便挡住他,他向他做了个手势,然后自己先坐下来。
“笑笑生病了,医生刚刚来看过,现在她在吊点滴,睡得很熟,你暂时不要打扰她。”林以墨慢条斯理地说。
“我只是看一看,不会吵到她的。”
林以墨远远坐在单人座的沙发上,房里暖气开得很大,他穿了件领口与袖口都绣有别致花纹的白色衬衣,扣子敞开几颗,露出极为性感的锁骨,身子虽然显得单薄清瘦,神态却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他拿手撑着下颌,淡漠镇定地看着他:“我不相信你,就是因为你,她才会生病。”
康雷顿时语塞,支吾了一会儿,嗫嚅道:“不是那样,我是来解释的。”
林以墨懒洋洋地说:“不是哪样?婉怡不是喜欢你?还是你不是自愿做对不起笑笑的事?康雷,不拒绝是因为真的来不及还是不想,这些只有你自己知道。”
面前薄如禅翼的白色细胎瓷碟子里摆着开胃的小食,似乎因为这个话题太过无聊,无聊到连平时懒得多看一眼的零食也比这个话题更让人感兴趣,林以墨伸手随手拈起一粒蜜饯漫不经心地放进嘴里:“这个我不在乎,我想——笑笑以后也不会在乎了,杀了人再解释一句就可以当做没杀过吗?”
康雷怔住了,他第一次见到林以墨的时候,觉得他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又因为那种超越性别的美丽,而在心底里嘲笑他是小白脸、娘娘腔,可此时此刻,这个少年身上再没半点柔弱之态,轻描淡写的举手投足之间,一股隐含的杀伤力已经散发出来。
他心中顿生警惕:这个人很危险!就像丛林中的陷阱,看不到的陷阱才能让猎物踩下去,而让人感觉不到危险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面对这种不善的态度以及弥漫在空间中无形的紧迫感,一向好脾气的康雷变得强硬起来:“我要见笑笑,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多嘴,你无权将她禁锢!”
林以墨把整个人窝进阔大的沙发里,懒懒地看他,用一种优雅而冷酷的平静语气说道:“请注意你的措辞,我没有禁锢她,在她绝望的时候,是我给了她良好的照顾——无论心理还是生理,而且她家里我也已经请秘书去知会过了,笑笑的母亲没有表示反对。但是你来的用意是什么?不要忘记,是你将她陷入到这种境地,你凭什么这么好意思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你们的事,跟我无关吗?”
康雷怔住了,迟疑一会儿道:“我就是来告诉笑笑,这是个误会……”
“误会?是误会吗?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对于婉怡你连一点超越友谊的情意都没有吗?如果真没有,那你为什么像一个贼,飞快地躲去阳台,你在心虚什么?”
面对这样步步紧逼的咄咄逼人,康雷狼狈得几乎要招架不住:“我没有躲,我只是……只是……”
他忽然沉默了,只是什么呢?林以墨说的是事实,如果对婉怡那双鸽子般温存柔和的眼睛有完全的免疫力,他当时就应该一把推开她;如果不是因为心虚,他就应该能坦然面对笑笑的推门而入,而不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藏到小阳台上。可是怎么会这样呢?他爱的难道不是和自己有相同爱好的笑笑吗?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荒谬,而且这荒谬的事实竟然还是被这个可恶的小子揭露出来。
“雷雷……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林以墨的语调变得柔和起来,他用一种缓慢、优美、又隐含着一种极具煽动力地口吻道,“你曾经说过,也许暂时不能给心爱的女人优越的物质生活,但是一定会让她开心,我相信你说这话的真心,也觉得你一定可以做到。可是你看,现在笑笑成什么样了……所以,你是不是搞错了?也许你爱的那个人并不是笑笑,你觉得呢?婉怡其实比笑笑更适合你,她温柔、脆弱,当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你时,你在她身上不是更容易找到男人的虚荣心吗?”
林以墨轻笑着继续说:“其实我有个很好的办法,让你们三个都不至于这么痛苦。你现在工作没有着落,毕业以后只能回老家,到时就算笑笑不介意你和婉怡的这段暧昧情事,还继续愿意跟你一起天涯海角,你心里一定也过意不去,而且到时婉怡又该怎么办呢?”他叹了口气,“你也一定有自己的理想吧,雷雷?我听笑笑说起过,你希望能以登山为终生职业……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登山,如果只是作为一种爱好,在有充足的时间和金钱下玩玩不是不可能;可如果要把它当做一个赖以谋生的手段,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成为这行里的佼佼者!”他眨着像星星一样的眼睛看着康雷,兴致勃勃,“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我送你去法国,那里有全世界最好的专业学校,只要能通过考试,你就能成为国际职业高山向导;或者你愿意去美国也可以,那里也有最著名的机构,参加培训和测试以后,能拿到职业登山教师的资格证。如果你有这样的资历,那么不管去任何地方,都能完成你的梦想,成为你爱的这行里最受尊敬的人物。”
康雷静静听着林以墨勾画的蓝图,神情慢慢转化为一种深思,他深深注视着他,沉默良久后慢慢回答:“为什么你要这么好心?我又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恩惠?”
林以墨拿手撑着腮,很坦白地回答:“你心里其实已经知道了,不是吗?我爱聂笑笑,所以不希望你再在她身边出现。康雷,同意吧,这样对你们都好,你从此可以拥有你的梦想,婉怡马上要出国了,你更加可以跟她双宿双飞,这样的故事……多完美。”
康雷与林以墨面对面坐着,面上目无表情,像是一池不见丝毫波澜的死水,但是过了很长的时间,他终于慢慢回答:“我拒绝。”语调平静亦不高亢,却一字一句,极为坚定。
“我不否认对婉怡有好感,如果这个时候再否认,那是谎言,对我、对笑笑和婉怡都不公平。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就不爱笑笑,我——只是有些迷惑,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也不会用笑笑去换取你那所谓的‘尊敬’的职业和梦想,我在我自己的世界里尊敬自己,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如果接受你的条件,第一个唾弃康雷的,将是我自己。”
他猛然站起来,背对着林以墨往外走:“林以墨,请转告笑笑,我觉得非常对不起她,希望她这段时间里好好养病。前段时间有企业在跟登山社接洽,愿意赞助我们去一座国外的山峰,我打算带队去尼泊尔,那是我和笑笑最向往的地方,回来以后,如果她还愿意接受我,给我一个机会,我绝不会再辜负她!”
走到门口,他微微停住脚步:“也许你的确很爱她,而且因为现在占着上风,所以可以趾高气扬地对我叫嚣你比我爱得更深,但是林以墨,你要知道,爱一个人,需要的不是手段,而是真心。哪怕有一天笑笑真的离开我而选择了你,希望你也能记住这一点。”
林以墨冷冷地看着他离开,面上神色错综复杂,过了一会儿慢慢站起身往卧室走去。他拉开门,远远望一眼熟睡得如同婴儿一般的笑笑,松了口气:“真是个笨蛋呢,笑笑喜欢的是一个笨蛋,好好的机会不要,非要去逞英雄。”
他踱到笑笑床边,挨近看了看她因为发烧而微微晕红的鹅蛋脸,俯身脱了鞋蜷到她身边。她的肩膀露出了一小截,蜜色的肌肤像玉一样温润丝滑,林以墨小心翼翼将毛毯往上提了提帮她盖好,然后自己也缩进毯子里抱住她,鼻子里嗅到她的味道,温暖馨香,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极为安逸的感觉。
他开始觉得困倦起来,脑子里还在模模糊糊地想:“不过,如果他真答应了,我一定很失望,你的眼光竟然这样差……那样的对手,会让人不屑。好吧,他要去就让他去吧,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