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埃及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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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婚礼

我走到正殿下的台阶时,曼菲士从台阶上缓缓地走下来迎接我,他一只手平端着权杖,另一只手朝我伸了过来。

1

“我不想见她。”见那个女人干什么,再听她诅咒我吗?

伊德霍姆布也一定知道了这件事,他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一下子衰老了很多,嘴角和眼角那些平时使他看起来睿智谦虚的纹路,现在尽现疲倦和老态。他的头发全白了,稀稀落落的。

他不年轻了,天天被一大堆事压在身上忙得要命。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早几年病死了,一个在军中,常年驻守在外地不回来。荷尔迪娅是陪在他身旁时间最久的孩子。

“宰相去牢里看过她没有?”

“没有。”

“曼菲士那边,怎么说?”

“伊德霍姆布大人去请罪了,因为荷尔迪娅上次与比泰多人勾结之后,宰相大人就发觉她有不安分的念头,于是赶紧物色了人把她嫁出去。本想她嫁了人,痴心妄想总该能打消了,但她还是……”

“看在伊德霍姆布的分上,口供问完了,给她留个全尸吧。”

“是。”

还有三天,就是祭典的日子了,也就是,婚礼……

曼菲士差不多做出了要打仗一样的姿态来准备这婚事,应该是可以顺利的吧?

天气热得厉害,向远处看去,空气飘浮升腾,景物模糊着扭曲起来。往年这时节可没有这么热,就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似乎也只是这样。

怎么会这样热呢?热得人只是坐着都有心慌气短的感觉,身体里的水分仿佛正在被蒸烤出来,呼出来的是热气,可吸进去的空气更热更干。

“采石场那边的奴隶,这两天肯定有熬不住的……”宫人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是的,连宫里都干热成这样,那些在烈日下劳作的奴隶们……恐怕生命力会被太阳迅速地烤干耗尽。

“吩咐采石场和其他用奴隶多的作坊这两天歇一下吧。”我在晚餐时和曼菲士说,“有什么活也不急着这两天就要做完的。再这样下去,恐怕损失要远远大于所得到的。”

“好,我等一下就命令负责那边的人。”曼菲士把熬得烂烂的米粥呼噜呼噜灌下去,“天气这么热,实在让人心烦。不知道尼罗河上游怎么样,要是水降得也不多,那今年的收成……”

下埃及的农田都集中在尼罗河两岸,靠着每年一次的河水泛滥带来大量沉淤河土进行耕种,是名副其实的看天吃饭。若是尼罗河不能正常地涨水,粮食就要大量减产,难熬的饥荒年会带来许多其他的灾变。

曼菲士提起精神说:“姐姐,婚礼的事都准备齐全了,你现在什么事也别去想,好好儿休息,净身沐浴祈福,等着做新娘子吧!”

我勉强一笑,曼菲士把手盖在我放在桌边的手背上,慢慢握紧。

“姐姐,别担心。”他的目光清澈而坚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

我这样回答,但是转头看向外面的夜空时,还是有种危机重重的感觉,和这燥热得都要起火的炎热感杂糅在一起,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没有出路的陷坑之中……

危机就在我们看不见的暗处,它现在没有暴露,并不代表就不存在。

我用在神殿采集的圣水沐浴净身,然后在小神殿里祈祷。

一切不过是既定的仪式,什么时辰起身、什么时刻沐浴、念的经文是什么、要在这里待多久,这些都是按着惯例来的,刻板而不会出错。我虽然想认真,却时常恍惚走神。

“陛下,”塔莎在门外轻声说,“索扎克神官求见。”

我回过神,低声说:“请他进来吧。”

索扎克神官穿着一件雪白的祭袍缓缓走了进来,步态从容优雅,我愣了一下,几乎脱口喊出“伊莫顿”三个字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僧侣,捧着一个看起来古朴而贵重的木盒。

“爱西丝陛下,恭贺您新婚之喜。”他深深地躬下身去行礼。

“多谢你的祝福,索扎克神官。”

他站直了身,目光下垂不与我相对,客气而恭谨地说:“我特地来奉上神殿为您的婚典而献上的贺礼。”

“多谢你了。”我说,“其实不必这样麻烦,你可以让旁人送过来,天气这么热,你不用亲自过来的。”

索扎克微微一笑,“不,这样东西有些不同,不能假手别人。”

我疑惑地看了看他,是什么东西?

“这个……原本就该由您来保管的,只是爱西丝陛下一直忙碌,没有什么空闲。我们想等到法老成婚之时,将这件圣物呈上,由未来的王妃收存。现在交给您,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身后的那个僧侣走上前一些,屈膝跪下,将手中的木盒托高。索扎克打开盒盖,有些微柔和的金色光芒从缝隙中流泻出来,我眯了一下眼,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眩晕。

“这本就是……神殿世代相传的《太阳金经》。”索扎克说,“已经不知道传了多少年,每一代都是法老授给大神官收管,但是每逢王家的重大庆典时,这圣物又会交由法老或是王妃来保管……”

那古朴的木盒里是一本厚重的纯金质地的书本。

我有几秒钟不能呼吸,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觉得在这本书面前,似乎稍大一些的声响都是对它的亵渎。这明明只是一件没有生命力的物件,为什么会给人这种感觉?

我把那本书捧了起来,索扎克将一个多角的钥匙盒递给我。

“大典的时候,您将它呈在神前的桌案上就可以了。”索扎克微微一笑,“前任法老娶王妃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典礼举行过之后,这本《金经》我会再收起来,收藏在神殿之中。”

也就是说,这本书并非赠送给我,而是作为仪式上的一项祭祀物品来使用的。

“我知道了。”我点了一下头,原来是这样的作用和意义。

他低声说:“也许陛下现在愿意诵一段经文祈福,我就不多耽搁您的时间了。”

“劳你费心了。塔莎,送神官大人出去。”我顿了一下,“大神官正位仪式,就在下个月举行吧。到时候,我与法老都会去观礼的。”

索扎克虽然力持镇定,却仍然流露出了与他平静神情不相符的喜悦之色,朝我又行了一礼,“是,多谢陛下。”

塔莎轻声说:“神官请。”他缓缓地退了出去,转过身离开。他的袍子后摆拖在地上,迤逦开来。那情景又令我想起从前,只觉得心头不知道什么地方猛地痛了一下,手里的《金经》一滑,砰的一声摔在了桌上。

“啊!”塔莎惊呼着过来,“陛下没事吧?”

“我没事,手滑了。”塔莎急忙拿起书来检查。左右上下都看过了之后,才松了一大口气,“还好,没有摔坏。”她停了一下又皱起眉,“要是里面的书页有损坏可就……”

我点点头,把钥匙旋了一下,卡在书册上,“那么检查一下里头。”

塔莎却退了一步,“陛下,我是不能碰这圣物的。”

我意外地抬起头,“是吗?”

“是的,这本书只有王族和神官可以打开阅读的。”

我有些好奇,“你也知道这本书?”

“我曾经见过一次。”塔莎有些出神,“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呢,是先王妃的贴身侍女。上一任法老与先王妃举行婚礼时,我曾经见神官们将这个拿出来,打开书页向阿蒙神祈祷。”

“是这样啊。”我点点头,原来这圣物的地位如此重要。

书封轻轻地咯噔一声,被开启了。厚重的书页上镂刻着精致的花纹,盘旋繁复,令人赞叹。

书封被缓缓地打开,里面的书页也是纯金所制,不知道这本书已经在世间留传了多少年,但是那金色如此纯粹柔和,上面仿佛有一层光晕,柔和而美丽。

我的指尖轻轻落在纸页上,感受着那凹凸不平的细微触感,上面的刻字在我心底一一流过:

赞美神,拉蒙。

我们自你而来,因你而神圣。

语言的真实,心的宁静,啜饮你的光明。

过去的岁月,将来的时光。

你将使生命从昏睡中苏醒。

“这么说来,其实另外一本圣书也应该在神殿里呢。”塔莎把装《金经》的盒子拿了过来,自言自语道。

我合起《金经》,正要将它装进去,听到塔莎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这经书,还有一本?”

塔莎露出失言的后悔表情,“陛下您忘了吗?其实在上一任法老的葬礼上,卡布达神官拿着的那本……”

“啊,我想起来了。”

那本全黑的、卡布达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的经书。那本经,叫做《亡灵黑经》。

那似乎是个大家都不愿意去讨论的忌讳的话题,因为那东西只出现在大神官或是法老们的葬礼之上,诵念其中的经文以送他们的魂灵进入亡灵的国度。

怪不得塔莎不提起,神殿中人也从来不谈论。那本书只用在国丧之时,平时谁会提它?那简直是触霉头。

2

典礼的日子终于到了。

塔莎领着女奴们在床前伏地跪拜,恭谨地说:“陛下大喜。”女奴们清脆婉转的声音齐声跟着说:“恭贺陛下大喜。”

我坐了起来,点点头,“起来吧。”

塔莎站起来,她今天也穿了一身崭新鲜亮的宫装。宫殿外面渐渐传来喧闹的人声和乐声,塔莎说:“陛下,这两天收了不少的贺礼,您还没来得及一一过目呢。还有许多人今天一早就赶到宫门口来了,上埃及、下埃及,有多少人往这里赶啊,就为了看一眼这喜事盛典。”

宫女们迎进十二位贵妇人,她们穿着华服,戴着金饰,各自捧着代表不同意义的吉祥之物,我在她们的簇拥下前往神殿的泉池沐浴更衣。宫女们在一旁将香精和花瓣倾倒入池中,神官们的祝福祈祷之声在殿外渐渐响起。

外面的大门被关起来,那砰的一声响遥遥传进来,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我去帝王谷送别伊莫顿时,在黑暗中合上石棺的那一声响。

神殿的女乐师在外面唱着缠绵而欢快的情歌,我低下头,有水滴从脸上蜿蜒流下,落进了池水中。

人没死,就还有希望;人死了,一切誓言和希冀都化成了灰,随风而散,无迹可寻。死亡才是最后的绝望。

而我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我没有为他报仇,没有陪伴在他的身旁,甚至……在他离开后不久,就要嫁为他人妻。我只是默默地给他送行,握着他冰凉的手,我已经无法再寄望于不可预知的未来。

有那张图,报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对帝王谷那诡异的惨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奇异的未知力量,我并不恐惧,也不想逃开。我甚至隐隐约约有些期待着那一切的真相,我渴望知道那魔蝎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那是对那些巴比伦入侵者的天罚,是阿努比斯爆发的怒火,牵连了那里的所有生灵。也许那是某个人不甘的怒气,冲霄而起,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也许什么都不是,一切只不过是巧合,是一场恐怖的沙尘暴和一场突发的沙层坍塌……

我抬起手,看着水从手指缝里流下,晶莹的水珠一滴滴落回到水面,就像……一滴滴的眼泪。

“陛下,差不多了,请不要误了时间。”

我转过身,塔莎伏在纱帘外面的地上。我说:“准备礼服吧。”

内衣,衬裙,长裙,罩裙,罩衣,纱缕,然后是外面的大礼服。塔莎和宫女们一边服侍我将这些繁复的衣饰一件件穿上,一边把我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抹上香精和头油,缀上金饰,用发针固定在头顶。礼服外面还有一件用金丝和雀鸟翎毛搓线织成的披风,下摆长长地拖曳在地上,上面的花饰像是金鹰的翅膀。最后是将头冠戴上,我坐在那里,塔莎半屈着膝,将金冠替我稳稳地戴在头上,调整了一下前后位置,将系带扣好,再用发针固定住。

我看着铜镜中映出来的,那些灿然流光的饰物,那些锦绣富丽的衣裳,包裹在其中的我却好像没有什么存在感。我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面容,就像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孔雀绿的眼影、纯黑的眼线,镜子里的那张脸看起来这么不真实。

耳边各种各样的声响似乎渐渐地消失了,周围一片寂静,静得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陛下,请启程,婚典将在神殿的正殿举行。”神官将一支权杖托高交至我的手中,我站起来,缓缓转过身。

那十二名贵妇人和十二名神殿的女乐师跟在我身后,沿着铺有长长织毯的一条路向前走。许多人站在路的两侧,我看到了伊德霍姆布,看到了西奴耶,看到了乌纳斯,看到了许多我熟识的人和不熟识的人。

上次听人提起来,西奴耶已经快要做爸爸了,那么他曾经对我的情谊,应该都已经放下了吧?

乌纳斯站在外围的侍卫队伍里,因为庆典的原因,他们的兵器上都包着一层彩色的绢纱,看起来不像是兵器,倒像是彩色的仪仗。他和西奴耶不同,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

我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前走。

空中飘着人们采摘来的鲜花的花瓣,扎成束的莲花在人们手中挥舞,空气中浮动着一种令人迷醉的香气。

我微微抬起头,曼菲士穿着一身锦绣华丽的礼服,戴着正冠,举着权杖,正注视着我。他的神情严肃中掩饰不住欢喜,虽然还离得很远,可是我好像能够体会到他复杂又兴奋的心情。

这一段路并不长,可是我却觉得……仿佛走过了很久,走过了一段很长的历程。

我走到正殿下的台阶时,曼菲士从台阶上缓缓地走下来迎接我,他一只手平端着权杖,另一只手朝我伸了过来。

“爱西丝。”

我垂下眼帘,缓缓地将一只手抬起,放在他的手掌中。曼菲士挽着我,一起走上了神殿的台阶。

主持典礼的神官是索扎克,他很年轻,和当年的伊莫顿差不多……

不,不要再想伊莫顿。

我和曼菲士并肩站在殿中。穿着华丽的金边祭司袍、戴着香木珠串的索扎克神官沉声诵经祝福,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水珠一样从人的掌心上弹过去,而整句祝福诗又连贯成一串,仿佛流水般连绵不断。殿里殿外的人很多,这一时刻却都屏息凝神,这里安静得仿佛一片寂静的旷野。

索扎克正在读的就是那本《太阳金经》,他读的是其中一篇,他的神情虔诚而肃穆。

我忽然想起来,父王去世的时候,是卡布达在读祭文吧?的确有一本黑色的经书,沉重厚实,看起来和这本《太阳金经》的大小厚度全然一样。卡布达念诵的时候有一点儿含混不清,他的声音也不好听,有些沙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时候忽然想起他读经的样子,那葬礼的情景一下子就浮现在我眼前。

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但是这种奇怪的联想是怎么冒出来的?我挥也挥不去,赶也赶不走。

我闭了一下眼,一时间神思恍惚,竟然感觉索扎克捧着一本黑色的经文在读亡灵经文。我眨一下眼,一切回归到现实,那本金色的经书在神殿的香气缭绕中仍然可以看到一层朦胧的金色光晕。这神殿的设计和建造极为巧妙,每年太阳神祭日这一天的这一时刻,太阳光会穿过层层的穹顶,照耀在现在这座神像的位置上。涂着金漆的神像看起来熠熠生辉,光芒灿烂耀眼,既显得神圣凛然,又有一种……让人呼吸不畅的威严感。

我没来由地有些心慌,微微侧过头去看曼菲士。

曼菲士紧紧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心很热,目光专注地看着烟气缭绕中前方高大的太阳神拉蒙的神像,那样坚定不移的姿势,仿佛前方就算有无数的险阻也不能挡住他的去路,也不能磨灭他的决心。

我的心似乎踏实了一些,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以最纯洁的心礼赞,称颂神之名,真爱与时光一般永恒!”神官的祈福声告一段落,我和曼菲士共同点燃了一束香,然后将它奉到神像前面的石案上。

外面的人知道这一段仪式圆满完成,纷纷欢呼起来,一瞬间我感觉两只耳朵里被这地动山摇一样的声音灌满了。曼菲士和我说了一句话,我也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不过看他的唇形,好像只是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从神殿到大门前站着两排僧侣和女乐师,他们打扮成神祗模样,手里拿着权杖或是象征他们各自神灵身份的圣物,纷纷向我们表示恭贺。装扮成爱之女神阿鲁特的女乐师,特别把手里的一捧鲜花递到了我的手里,笑着说:“恭喜法老,恭喜王妃!”

在宫中的神殿这一部分典礼完成了,接下来是另外一部分,连同河祭一起要在宫外的太阳神神殿中完成。中间还有献祭这一个环节,要曼菲士亲自去猎一头狮子来作为献给神的祭品,而我则不与他同去。我会乘船穿过猎场,直接去宫外的太阳神神殿等候。

“你要多加小心。”我对曼菲士说。

“我知道。”他说,想了想又加一句,“你也一样。”

3

我看着他上马而去,一旁的宫女请我上船。

从船上还是可以望见猎场的,我站在船头,长长的彩漆描金的船平静地划开河面,然后其他的船也都陆续跟了上来。

我的左后方船上有许多侍卫,西奴耶也在那只船上,但是没有看到乌纳斯。等宫女端来果酒给我解渴时,我才看到乌纳斯竟然在我的这条船上,守在船舷的一边。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他缓缓地转过头。

右边有一艘船缓缓地跟上来,我看到那只船上的人不是埃及打扮,仔细注目——竟然是亚述人。亚述也派使者来了吗?

我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有这么多居心叵测的人在一旁窥探潜伏,怎么能让人放得下心来。

曼菲士的猎狮……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我站在那里,只觉得身上的衣饰越来越沉,重重地压在身上。这样站着对我来说并不舒服,虽然两旁的宫女执著地用大羽毛扇替我遮挡太阳,但是阳光仍然可以透过羽扇的间隙照在我的脸上和身上。而且河上的风很大,吹得我直要向后倒。我可以感觉到脸上已经出了汗,缓缓地沿着脸颊向下流淌,那种刺痒让我真的很想抬手去擦。塔莎拿着棉巾过来,半跪下身,轻轻替我拭去脸上的汗,但是那种热痒而烦躁的感觉却没有办法一起拭去。

远远地,我可以看到河边的猎场,有人骑着马在靠河岸的纸莎草丛里穿行,吆喝呼喊。

塔莎轻声说:“陛下不用担心,法老英武无双,必定会无恙归来,满载而回的。”

我应了一声,但是心又怎么能放得下来?

铜鞭抽打着长草发出很响的声音,连成一片,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响,他们用这种方法将野兽都从藏身处驱赶出来。我看到一抹灰影被逼得走投无路,竟然反向河边跑,跃起身扎进了河里。

原来是一只狼,紧跟在它后面的,还有好几只动物也被吓得跳进河中,可见曼菲士带领那些冲进猎场的人有多么凶悍。

我吁了口气,转过头朝猎场的方向看,曼菲士为了方便骑马狩猎,已经把刚才典礼时的那身大礼服脱了,金冠也没有戴,远远望去实在分不清哪一个是他。侍卫们驱马奔驰,将猎物赶到开阔的地带令它们无处藏身。虽然我看不清楚那里的情形,但是我想曼菲士这时候,一定是一手持弓一手控马,随时准备抽出佩在腰间的长剑去斩杀猛兽吧。

“将船靠岸。”我忽然出声吩咐道。

塔莎愣了一下,“陛下,这……”

“靠岸。”我望着那一片猎场,“我又不是软弱无能的女人,我和曼菲士一样都可以上马杀敌,可以治理国家。没有道理让他一个人冒险而我在这里看着。”

塔莎深深地伏下身,行完礼后站了起来。我转身走回船舱里,塔莎吩咐人将船靠岸,然后仔细地替我取下头上的金冠,解开那长而重的织金披风,再把沉重的首饰摘去。

船已经靠上了岸边,先得到消息的侍卫们已经过来迎接我,并且牵过来一匹马。

乌纳斯从后面过来,挽住马笼头,躬下身说:“爱西丝陛下,猎场危险,请您务必要当心。”

“我知道。”

一个奴隶伏下身去,我踩着他的背,侧身骑上马背,然后接过了乌纳斯递过来的弓箭。乌纳斯松开缰绳,翻身上了另一匹马,紧紧跟随在我身侧。

“法老在什么地方?”我问。

一个侍卫朝西面指着说:“就在那里,有两只狮子,法老正在猎杀。”

我点点头,“去那边。”

我觉得刚才心头那种压抑的感觉似乎消散了一些,但是猎场里紧张的气氛让我心中又慢慢发紧。长长的纸草叶子,叶缘硬实,从我的脚边和小腿两侧掠过去,有种细微的痒和疼。我张弓搭箭,射中了一只从前方不远处的草丛中经过的野羊,侍卫们一阵欢呼,有两个奔过去捡猎物,其他人仍牢牢地守在我身旁寸步不离。比我落后半个马身的乌纳斯紧紧跟随着我,一双眼睛警惕地四处注目探查。

“姐姐!”曼菲士远远地喊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我催马迎了上去,“我来和你一起祭猎。”

“我自己能行!这里人多事杂,刚才我射伤了狮子,它带着伤逃到那边去了。那里的草深,说不定还有别的危险,马倘若一失蹄可就糟了,姐姐你先去神殿等我吧!”

我扬起马鞭指了一下不远处神殿的高台,“已经很近了,那么你去猎狮,我在这儿看着你,等会儿我们一同去神殿。”

太阳越来越高了,照得人几乎无法抬头向高处看。曼菲士意识到劝不走我,于是皱着眉头,吩咐他身边的侍卫留下一半看护我。我摇头说:“我这里安全得很,你把人都带去,早些猎完狮子,我们好去神殿行完礼。”

曼菲士答应着,拨转马头,带着人往草深处去,寻找那只受了伤的狮子。

我勒马停伫在原地,游目四顾,这里的草已经让人践踏得凌乱不堪,人、马还有野兽就在这倒成一片的草地上来来去去。

我眼角的余光忽然瞄到了一点金色!

狮子?

我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又有一头狮子从完全不同的方向过来,拉开弓一箭就射了过去!长草茂密,那点金色一闪而逝,我也不确定有没有射中。

“那边有头狮子!把它捉住杀了!”我喊道。

侍卫们大声应诺,齐齐把长矛拿了出来,纷纷朝那个方向围了过去。

乌纳斯也横过剑,却是护在了我的身前,并没有要去围猎狮子。他背对着我,我看着他的背部和肩膀。他总是尽力避免和我面对面,所以我看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肩膀和后背。

其实他与我都明白,我们的关系,也顶多就是这样了。

他似乎比以前更瘦了,但是精神却很好,看得出他现在浑身都绷得紧紧的,全身在戒备着,唯恐有什么危险潜伏在周围。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说:“乌纳斯,你这样太累了。”

他沉默着,没有应声。

忽然,前面的侍卫惊呼一声:“陛下!”

那声音惊惶而急切,我心里一沉,觉得头皮发紧身体僵硬,蓦然转过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