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周末的下午我正要去放牛,巧遇了舅哥阿宏。
阿宏是我舅舅特别喜爱的孩子,跟我在一个学校上学,有时厌恶了学校的饭菜也会到大姑家里吃饭,故而时常碰面,但这次不同,因为他说要带我出去游玩。
说起来我并不该随他出去,缘由是阿宏并不是一个乖孩子,虽然舅舅对他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但是事与愿违,我们身处一个学校,在我上二年级时,他上六年级,我上三年级时,他还是在上六年级,等我上四年级时,他就辍学了,因为他觉得学校的生活实在不适合他,就决定出去闯闯。
我常常听到我的大姑在家里唉声叹气,嘟囔着他昨天又闯了什么祸,比前阵子的事还要可恶,我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因为在我的印象里阿宏并没有那么坏。
我心中渴望出门游玩,同时又担心我大姑回来责怪我,因为她一直担心我跟着阿宏学坏。他看出我了的顾虑,就好言劝我说,“没事的,我们只是出去转转,很快就回来。”
出于对外界自由的向往,我那仅存一丝丝防备轻易就瓦解了,我并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我也曾不止一次追问他要去哪?可他回答我说只是随便走走,我们穿过了麦场,穿过了稻田,走过了竹林,最后越过了河流,来到了一个我以往从未去过的地方。
我完全走出了我曾经的视界,我身边都是陌生的树,陌生的房屋,陌生的行人,一直走到天空的太阳西斜,黄昏的光把我们影子拉的老长,他才停住了脚步对我说,“算了,天太晚了,咱们不转了。”
我又嗯了一句,有点不知所措。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指着远方,“可是我要去那边找同学,不能送你回去了,你自己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我望着来时的路,我看不到那条河,看不到那片竹林,视线的远处只有一片陌生的村落,可我还是点点头,“嗯,我还记得。”
他看起来很高兴,“那太好了,那你自己走回去吧,小心点。”
我应了一声便转身往回走,刚走了没两步,他就叫住了我:“喂,弟弟,你吃零食吗?”
我木然的望着他,感到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回答吃还是不吃,我不知道他是真想买给我吃,还只是对我随便说说,他看出了我的为难,冲我笑笑,“你先等一会儿。”
我看到他站在一个小卖部前,左右挑了几袋零食,然后走过来递给我,“快走吧,天就要黑了,免得大姑要担心你了。”
我吃力的点点头,转身踏上了归程,走在路上,我一边咀嚼着嘴里的美味,一边找寻似曾相识的痕迹。
我记得之前我们过了河之后,只拐了一个弯,然后就是直路,只要我认准了那个路口,过了桥之后就算天黑我也不担心走错路了,因为河边有一片很肥沃的草地,我之前常常去那里放牛,而且我大姑也在那里种了一田土豆。
我走了很久,以至于夜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却还是找不到那个转角,我像一个幽灵在那片荒野里来来回回的晃荡,却不敢走的太远,我的脚下长满了荒草,我害怕自己会迷路然后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我试图找出那条原路,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一件残酷的事实,我竟然真的迷路了,这里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参照物让我去辨识。
可我没有大声呼救,因为我一点也不害怕,更不后悔跟着阿宏跑出来。我抬头望着月亮,银色的轮廓像极了一张脸,我想念妈妈,想念爸爸,想念我的爷爷奶奶,还有我曾经熟悉的一切,但在我如此需要帮助的时刻,他们都不在我身边,我有很久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他们此时会不会也在想我呢。
我来不及胡思乱想,我有一个迫在眉睫的大麻烦要立刻解决,我很饿,很冷,在黑夜里迷了路,既孤独又无助。
我借着月色在附近找了一会儿,看到了一棵树,那棵树高大笔直,还断了一大截枝桠。我喜出望外,因为我确信这棵树的不远处,就是我之前所说的那个路口,果然,我在这棵树的右边发现了一条岔路口,我顺着这条路走了一会儿,便发现了那条哗哗作响的河,在月色里像是在演奏着美妙的乐曲。
我站在浅水区洗净了凉鞋和脚上的灰尘,我看到了一条鱼在我脚边徘徊,我抬起另一条腿试图踩死它,却一脚落了个空,溅起的一阵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脚,那条鱼也消失不见了。
我赌气似得的在水里使劲的乱踩,然后站在岸边期待那条鱼的尸体浮出来,但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到,我看着月色呼了一口气,罢了,今天就放你一马。
等我刚踏上桥,月亮恰好被一朵乌云遮蔽住,四周完全黑了下来,只有依稀的微光照耀着,这段桥是简易的木板搭成,不仅不平坦,而且很多板子之间有很大的缝隙,足够把我的腿卡在里面。
我的姑父曾经说有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夜里偷跑出来,在这个桥上掉进了缝隙里,被河水冲走至今音讯全无。我以前一直认为他是在吓我,可此时我一点儿都不敢大意,我逐渐放慢了速度,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我曾想要当一个征战于沙场的将军,脚下横七竖八的躺着成千上万的尸首,当破晓的光芒照耀在我的铠甲上,我策马扬枪冲入敌阵,随着一声声破空的羽箭,牺牲的壮烈伟大,而不是掉进冰冷的河里死的不明不白。
我耗了很长时间才从桥上走到河对岸,月亮像是故意在和我作对似得,又开始散发出满地的银辉来,我又继续往前走着,却越走越觉得吃力,我已经出来好几个小时了,实在是精疲力竭了。
我站在原地歇了一会,在地上找到一根竹棍,然后用尽余力把他折成两截,我拿着那截与我身高相仿的竹棍,拄着继续往前走,一方面是借力,一面也是防身,为了让自己能够坚持下去,我把自己想象成西游记里的唐僧,走过了这段路就能看到五指山,然后解救法力无边的齐天大圣。
这个方法颇具成效,一时也不觉得饿了,我忽然想就这么走回家,走回我曾经朝思暮想的地方,那个其乐融融有着爸爸妈妈的家,但是我望着四遭黑漆漆的一片,我不由自主的胆怯起来,我的生活并非西游记,我也不是金蝉子转世,哪怕我再走上一万里,能助我渡过任何危难的孙悟空也不会出现。
我又走了很久,逐渐看到了黑夜中闪烁着的灯光,我的大姑与我近在咫尺,她站在院子里竭力呼喊我的名字,我有气无力的回应了一声,然后瘫坐在一张椅子上大口的喘着气。
大姑气急败坏的指着我,“你又野到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支支吾吾的抬起头,“阿宏带我出去玩了,所以就晚了一点。”
“什么?你跟他出去玩了?”她随后做出一副后怕的表情,“你的胆子真大,就不怕他把你卖给人贩子吗。”
我有些诧异,“不会吧?他可是我的舅哥呀。”
她冷哼了一声,“你一个小孩懂什么,他又不是你舅舅亲生的,而是当初在外面领养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从来都不学好,万一他在外面欠了钱,拿你抵债,你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听了这些话,只觉得恐惧不安,阿宏当时的犹豫也变得难以猜测,也许他一开始就打定把我卖掉的主意,但是之后又心软了下来,如果当时的我说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那么他会怎么做呢?
我不敢继续想象下去,又不太愿相信他是一个坏人,毕竟已经很久没人给我买零食了。
夜晚我躺在床上,细细思索起大姑的话来,我的质疑越来越强烈,即使他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那么凭什么认定他身上毫无善意而且穷凶极恶呢?
也许,我的大姑只是故意吓唬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