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轻人去不多时,端来一碗饭。洪秀全也不推辞,接过吃了。他精神大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宣讲起上帝教义来。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商人道:“先生出口成章,才学满腹,想必是做学问的,不知你姓什名谁?哪里人氏?”
洪秀全答:“落魄人姓洪名秀全,花县人氏,以教书为业。此次重返广西,目的在传播上帝真理。不幸遭劫,蒙您搭救,洪某感激万分,永远牢记在心,敢问您高姓大名?”
商人道:“不敢,不敢。我姓欧名纯,做些小买卖。这位是我弟弟欧艮。”欧纯指了指买饭的那位年轻人介绍道。
洪秀全站起身来,向他们抱拳施礼,道:“古有韩信在淮阴城下垂钓谋生,无鱼上钩,便饿得两眼发昏。洗纱婆见他可怜,施以饭食,他不知害臊,大口吃了。日后他入将封候,衣锦还乡,重谢洗纱婆。真可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也!”
欧纯恰好是通今博古,爱好学问:“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洪先生有翻天覆地之气概,日后岂止入将封候?救人之难,理所应当,非图报答。岂不闻介子推割自己身上肉救了晋文公后远避深山宁烧死不受君王报答乎?”
洪秀全感概道:“世上固有狼心狗肺之辈;却也不乏义气深重之人。介子推割已肉救重耳于饥饿之中,而不愿受晋文公报答之恩赐。固然义气,却违背常情,想起来令人惋惜。介子推显义气躲避不出:晋文公为报答竟烧死恩人,实在偏激,不可学也!”
洪秀全二赴广西,在梅子汛遭劫沦为乞丐,幸在西江客船上遇到好人,有四个人慷慨相助,同舟共济,包他吃饭。靠岸后代付船钱;临别时又凑六百文钱给他作路费。
洪秀全深刻难忘,把这些人和事载入了太平天国史册,他们是广东欧纯。欧艮;高要陈正;江西李相肇。
手中有钱腰杆硬。洪秀全夜住晓行,饥餐渴饮,走了一月,于一八四七年八月二十日再次来到贵县赐谷村表兄家。
见到洪秀全,王维正欣喜道:“表叔来了,表叔来了!”他放下镰刀,顺手给洪秀全倒了一碗茶:“表叔,请喝茶。”
洪秀全接过茶,“咕咕”随之喝了几口,擦擦嘴角,笑道:“维正,你把长妹娶进家了。”
王维正甜甜地“嗯”了一声。
“表叔,几年不见,你还是从前那个样子,自从您和冯叔先后离去,赐谷村一直就缺村塾教师,乡亲们都念道你们,这次来就长住下吧。”王维正说。
洪秀全坐下后问王维正:“你冯叔离开赐谷后现在不知身在何处?”
王维正答:“阿爸将冯叔送至桂平县城便分手了,冯叔最后应聘到大冲曾开俊家当教庭教师,去年八月间还带着一个学生到我们家来过。冯叔得知你已经回了广东,便只留下大冲曾开俊家的地址就走了。”
洪秀全高兴地一拍大腿:“好啊!云山,我可找到你了!”
王维正问:“表叔,你为什么这样高兴?”
洪秀全反问:“你认识去大冲的路吗?”
王维正点点头。
洪秀全仍然是情绪亢奋:“那好,你马上带我去大冲。”
“太心急了吧!眼下秋老虎发威;又正是收割的时候;你又远道而来。好好休息几天,我再让维正带你去。”王盛均挑了一担新米进屋说。
洪秀全只好听了表哥的安排,五天后与王维正一道前往桂平县紫荆山大冲村。
两日行程,到了大冲。
眼前就是曾开俊家,马上就要见到冯云山了,洪秀全心中“砰砰”直跳,高兴得气也喘不过来。到了门前,他陡然站住,说“维正,你先进去探个音信,看你冯叔在不在里面?”
王维正大步走进院内。
不一会,冯云山从屋里跑了出来,他远远高声道:“坤哥,果然是你来了!”
洪秀全迎上去,兴奋不已,在冯云山肩上背上乱拍乱打,道:“云山,你果真活在人世,你让我想得好苦,几年来,我对你日夜思念,牵肠挂肚,我真后悔不该让你独自先走。”
说着,说着,洪秀全声音哽咽,喜悦之泪夺眶而出。
冯云山也十分激动,嘴唇颤蠕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人紧紧握手,面对面注视良久。千言万语,一时都无从开口了。
情绪微静了些,洪秀全又是爱中生怨:“你真是折磨人,约定了你先回广东,怎么一下便掉头北行,隐居山中,害得我在家乡为你担忧,几年来也不搭个信,就这么消声匿迹了。”
“坤哥休怪,小弟自作主张,闯入紫荆山来,历经坎坷,自不必说。到了大冲方露生机。曾老板家地处山口要道,小弟任教两年,已结识了许多英雄豪杰。只是山高路远,交通不便,无法搭信到广东去。”
“幸亏你到赐谷村留下地址,否则,我永远也找不到你。”
“哎呀,怎么让客人站在门外,快请进屋里来。”曾开俊笑嘻嘻地迎上来道。
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院子外面。
曾开俊直将洪秀全引到堂屋里。餐桌上,几碗菜还冒着热气,几碗饭扒过两口放着。显然他们正在晚餐,只是来了客人才放下碗筷。
同杀一只鹅,请客不怕多。洪秀全与王维正来得巧,添了两双筷子,一同吃起来。
饭后,王维正觉得很累,先自睡了。
洪秀全与冯云山久别重逢,兴奋不已,没有半点睡意,各自倒了一杯茶,促膝长谈起来。
洪秀全先说父母去世,守孝在家一事,接着道:“几年来我也没有闲着,在家里,一面教书谋生;一面充实拜会理论,着书立说,多少次,在独自探索时,我想:要是你在身边共同研究该多好!”
“坤哥,近来紫荆山一带已发展到三千多名拜上帝会员,正需要一个指导性理论,你来得正及时啊!”
冯云山接着介绍了杨秀清。肖朝贵。卢六等等一批拜上帝会骨干情况。
洪秀全也谈了分别后的种种遭遇。末了,他拿出五篇手抄本,说“这是我近年来所写的拜会文章,来广西时贴身携带,才没被劫。”
一夜交谈,不觉疲倦,直到东方发白,公鸡报晓,他们才合上眼皮,打了个盹。
王维正在大冲玩了一天,便告别曾家回贵县去了。洪秀全留下来熟悉紫荆山拜会情况。
为使几千名会众行动一致,他俩反复斟酌,写出了十款天条书,同时还赶写了许多宣传品,随之要曾玉珍两兄弟前去通知几位拜会骨干,迅速到大冲曾开俊家来相会。
冯云山为人从不炫耀自己,也不计较个人名利得失,他在紫荆山一带宣讲拜会教义时,总是说有个洪先生,得到上帝指点。由此大大树立了洪秀全的威信,拜会成员虽然人人都没见过洪先生,但人人都知道神化了的洪先生。
“洪先生来了,洪先生来了!”杨秀清。肖朝贵等人相互传递着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他们怀着敬仰。激动。兴奋的心情来见洪先生。
洪先生果然身材魁梧,容貌出众,举止高雅。谈吐敏捷,叫众信徒信服;杨秀清。肖朝贵等众多骨干,代表了三千多名拜会成员,这是洪秀全大为惊奇,喜出望外的。
洪秀全兴奋异常,慷慨陈词:“敬拜上帝者,都是我的同胞。胞们,近时烟氛大不同,知有天意启英雄。今年南方各省暴动迭起:江西有谢嗣封;湖南有李魔旺。左广秀;湘桂边境有雷再浩和李世得;广西境内除了范连德。张八外,其他小股农民暴动,简直多如牛毛,举不胜举。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拜上帝会不干则巳,干就要干得更大,更猛,直到恢复汉室江山。”
冯云山插言:“一旦恢复汉室江山,各位便是开国功臣,到那时耀祖光宗,封妻荫子,远远强似在这里开荒种地,伐木烧炭。”
洪秀全又道:“干得更大,就必须发展更多会员,表达更高理论,准备时间也就越长。当务之急是把这些拜会宣传品散发出去。”
杨秀清接过一叠宣传品,上下不识字,只好无奈道:“先生莫笑,秀清五岁失父,九岁丧母,从小跟随伯父开荒种地,伐木烧炭,未进过学堂,认不得几个字。请先生先讲给我听,我自懂得。”
洪秀全道:“秀清说得对,我们先给大家讲解,不懂的,请大家提问。
洪秀全。冯云山轮流给大家讲解书中之意,直到大家听明白了为止。
杨秀清。肖朝贵等人欢欢喜喜,带了拜会宣传品四处散发,一传十,十传百,拜会文章迅速传出,影响到象州。浔州。郁州。平南。武宣。贵县。藤县。博白。陆川等县属。
紫荆山石狗村。王季元将搜集到的几本拜会小册子放在王作新面前:“阿爸,如今山内到处散发这种邪书。此拜会来者不善也!每礼拜日聚集一起传邪教。砸神庙。毁神像。拜上帝。”
王作新粗略看了几段文字,一改平日似有若无的笑容,拍案大怒:“反了,反了,这些刁民真是反了。”
王季元问:“阿爸,您看怎么办?”
王作新意识到正是自己的软弱,造成了拜上帝会的兴起,他问明了情况,立即命令王季元:“准备大轿,往大湟江口去。”
大湟江口住着一位巡检芝麻官,姓王名基专管紫荆山与大湟江一带治安,有调集各村团练的权力。平日里王基敲诈勒索,唯利是图,没有私利是不会管闲事的。
傍晚时分,王基酒足饭饱,正躺在床上吸食鸦片,突然门外一声报:“石狗村王老爷到。”
王基平时与王作新很有交往,听他来到,不敢轻慢,随即丢下烟枪,下床整整衣冠,直往客厅里步去。
客厅里王作新端坐椅上,身边站着几个随从。王基进门便抱拳施礼:“哎呀!家门到此,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王作新赶紧起身还礼:“巡检大人,紫荆山内拜上帝会猖獗,今日特来请巡检大人召集人马捉拿为首分子。”
王基打着哈哈道:“家门何必跋山涉水,亲自前来耶?有甚事只需派一喽罗报个音信,王基敢不从命啊?”
“大人所言,实令作新愧不敢当。作新此次登门,带来一点薄礼,望笑纳。”
王基见王作新亮出几锭银子,不由笑在脸上,喜在心头,嘴巴怎么也合不拢,见了财物他就露出这副馋像:“嘿,嘿,嘿,贵家门又叫您破费了,王基有何德何能敢受此礼?”
王作新递过几本小册子,道:“大人请看,这些拜会宣传品,矛头公然指向神仙佛祖,以朝廷为敌,煽动者是一个冯姓外乡人,他在大冲曾开俊家教书,如不能将他捉拿问罪,邪教将泛滥成灾也!”
王基不以为然:“家门派几个家丁,将他抓起来,不就完事了。”
王作新道:“非也,穷鬼们成群结队,一呼百应,只我一家团练,有何用哉?打将起来,恰似以卵击石。”
王基哈哈大笑一阵,情知这银子但收无妨,随即拍了拍胸,道:“区区小事,有何难哉?家门今晚就此住下,明日随我将冯贼捉住。”
次日,王基召集各处团练,伙同王作新向大冲汹汹而来。
早有人向曾家通风报信,情急之中,洪秀全。冯云山赶紧带上剩余的宣传品,向山内高坑冲转移而去。
王基到大冲曾家,只是扑了一空,他气急败坏,一把揪住曾开俊衣领,道:“姓曾的,冯贼在何处?快快如实说来,不然要你狗命。”
曾开俊一向胆小怕事,见到团丁们个个横眉鼓眼,如狼似虎,先自浑身软了,两腿打起颤来,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
“啊呀!大,大人,小人实,实在不知呀,那姓冯的四方流离,到处为家,踪迹不定,神鬼难测,即便杀了小人,小人也是不知呀。”
王基大怒,一把将曾开俊推个仰面朝天,抽出腰中短刀,恶狠狠地说:“猾头刁民,窝藏贼人,已是罪过,如今又有意放走案犯,知情不报,看我来收拾你。”
曾开俊吓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一个劲地叫喊冤屈。
王基正要将短刀刺向曾开俊,只听得背后有人制止道:“大人且慢!”
曾开俊眼见得那短刀寒光闪闪,迎面刺来,自己已两眼发直,四肢打软,一点反抗的气力也没有。那一声喊减弱了王基的力量,刀尖就在曾开俊胸襟前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