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秀清正向人家征求对敌之策,突一人声称天兄耶稣下凡附体,传达天兄旨意,众人举目望去,一看是肖朝贵也。
肖朝贵微闭两眼,双手合十,重复着杨秀清的降僮术。肖朝贵知道:要做好降僮术,除了装神弄鬼的表演以外,主要还有赖于语气和腔调的变化,有别于平时说话。用词最好是采用四言八句,能够显示神灵智慧:尽量做到押韵,让人觉得语言优美。
杨秀清虽然大字不识,但他天资聪明,从前就常常自编自唱,引吭高歌,被人称为山歌大王。杨秀清在代天父传言时正好利用了这一语言天赋,顺口一溜,就把要说的话,用诗歌形式表达出来了。
而肖朝贵缺少这种才能,他向杨秀清请教了多次,才学到了这种语言的一点门道。此时他代天兄传言,听起来也还朗朗上口:“弟兄们,切莫慌,天兄我自然有主张。罗氏兄弟他敢来,不死也要皮肉伤。大家团聚来拜会,小孩四周把岗站。只要听得牛角号响,弟兄们一起都拿刀枪。他们人少我人多,叫他们不敢来侵犯。”
肖朝贵首次代天兄下凡传言,指明了迎敌方式。他整个神态。声调。语句完全换了一个人,好像真有神灵附在他身上。从此,继杨秀清代天父传言后,拜会中又有了肖朝贵代天兄传言。
石狗村,王作新家。
高墙大院内,罗氏兄弟正在教新招来的团丁舞刀弄枪。
王作新走到罗思扬身边说:“思扬,我看新团丁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也该出点力了。自从你兄弟俩被人识破,从拜会中跑出来后,已有半年了。山民们仍然经常在一起拜会结盟,这容易导致农民暴动。王巡检准备调各村团练归你俩兄弟指挥,到拜会现场去驱散山民,如有反抗就给我抓了。”
又是一个礼拜日,会众们从四面八方赶往山间坡地时,罗氏兄弟已带两百名团丁手持大刀站在场子中间,大喊:“谁要是再来拜会结盟,我们就将谁关进大牢。”
团丁们驱散了几路山民,以武力阻止拜会。
不一会,从西北方向响起了几处牛角号声,五。六百名山民有的拿菜刀,有的握锄头,从几条山路上跑来。
很快,这些山民排成一道密密麻麻的人墙,放慢速度靠拢过来;团丁们也排成一道人墙,站在原地不动,注视着这群不怕死的山民。
罗思扬声嘶力竭道:“山民们,你们应当老老实实开山种田,伐木烧炭,安安稳稳过日子。为什么要相信邪教,拜会结盟?”
林凤祥手提两把杀猪刀,圆瞪两眼道:“信仰自由,敬拜上帝又有什么罪?你们凭什么耀武扬威来阻止我们?”
罗思展举起大刀,说:“凭什么?就凭这个。”
罗思展刚要动武,突然迎面飞来一支箭,射在他右手臂上,他的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原来山中有一猎手名叫谭绍光,人称“神箭手”,也是拜上帝会员。杨秀清让他对准罗思展放了这一箭。
罗思扬见弟弟负伤鲜血直流,便不顾一切冲上去背歪脖子就逃。团丁们跟着后撤。
肖朝贵率众冲过来,大喊“兔崽子们,如若再来,小心端了老窝啊!”
团丁们更加拼命溃逃。罗思扬太瘦了,弟弟罗思展又重,伏在背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命令两个团丁把罗思展抬回去,自己坐在一棵树下松口气。突然,“嗖”的一声,不知从何处又射来一支箭。罗思扬肩胛中箭,冒出鲜血,吓得他连滚带爬,带伤而逃。
王作新伤了两个得力帮凶,首次以武力阻止拜会便告失败,因此知道了山民厉害,不敢再去阻止拜会,一意坚守石狗村不出。
会众们连接胜利,欢欣鼓舞。正在这时,洪秀全又来到紫荆山,在鹏隘新村找到了杨秀清。而此时冯云山却回了广东。
“哎呀!不巧,我正好一个月前由广东动身来广西,又在赐谷村我表哥家耽误了几日,恰好与云山错过。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洪秀全觉得有些阴差阳错。
杨秀清接着把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洪秀全。
冯云山出狱值得高兴;会员们挫败王作新的种种破坏,坚持拜会活动也令人鼓舞。然而叫洪秀全同样感到震惊的是:先有杨秀清代天父传言;半年后肖朝贵又代天兄传言。对此洪秀全感情复杂。
杨秀清。肖朝贵用降僮术力挽狂澜,固然功不可没,但上帝会教义不容许天父天兄降托在任何人身上。
洪秀全意识到:冯云山必定是为回避这个难题才急于回广东的。现在他自己也不便轻易表态,更没有心思滞留紫荆山。他急切盼望与冯云山早日会面。
洪秀全搭乘桂平至肇庆的客船,一路顺水东下,不几日回到花县,直奔冯云山家。
“分别一年了,我时刻都在思念你,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惭愧为兄我未能及时救你出牢笼,多亏会众们捐钱赎你出来。谁料到你为了秀清代天父传言一事很快就回到了花县。早知如此,我应当在老家好好等你。”一进冯云山家门,洪秀全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冯云山道:“听说你在广东,我才急于来找你。不巧你又去了广西,俩人错过。我知道你会回老家来找我的,所以小弟来了个动中求其静。否则,你来我去,何日得见?”
洪秀全点头道:“见面就好!贤弟,我有好多事要同你商量,你我随便谈,想怎样说就怎样说。”
冯云山见洪秀全还站在堂屋里说话,便恭敬道:“仁坤哥,一年多没见面了,千言万语一下子说不清楚,咱俩站在堂屋里说话有诸多不便,请到里屋坐下细谈。”
冯云山是个单身,茅草屋修得又矮又小。内室很暗,虽说是大白天,俩人坐在里面也看不清对方容颜。可久别重逢,俩人心中亮堂。
洪秀全迫不及待地谈起杨秀清。肖朝贵代天父天兄传言事,想听听冯云山对此之意。
冯云山没有料到肖朝贵也会来这一手,不免惊异道:“怎么?肖朝贵也用降僮术代天兄传言?事情更为复杂化了。”
洪秀全道:“首先应当肯定,出于斗争形势需要,杨。肖二人用会众们容易接受的降僮术,代天父天兄传言,打击敌人,安定人心,功绩是主要的。”
冯云山赞同道:“嗯!当时形势那么严峻,你我都不在现场,他们能够稳定大局,正表明他们才能杰出。几年前,我初入紫荆山时就发现了这两位卓越人才。关键时刻他们起了作用,应当欣慰。”
“他俩在紧要关头,稳住阵脚,功绩是不可磨灭的。只是如何向会众们解释天父天兄下凡附体之故呢?承认这种做法吧,与教义相抵触,而且还会赋予他二人无限权力;不承认这种做法吧,势必导致人心混乱,引起拜会内部矛盾。”
“依我看来,杨。肖二人出身炭工,又有组织才能,具有一定号召力。他俩通过传言,更是威望大增,否认他们,就可能影响整个拜会。不如将计就计,承认他们有代天父天兄传言权,发挥其组织才能。”
“贤弟之言可矣!只是在拜会教义中从前只确定秀全为上帝次子。耶稣之弟。如果承认他俩有代天父天兄传言权,那会众们必定要问:天父天兄为何不降附在亲属身上传言而反倒要依托别人来显灵呢?”
“天父天兄传言已成事实,而且收到良好效果,会众心悦诚服。我们不承认就会与弟兄们造成隔阂。承认既定事实,方为权宜之计。”
“我也同意承认杨。肖二人传言权。问题在于必须解释清楚:天父天兄为何要降附在杨。肖二人身上传言。”
“这个问题很棘手。我出狱后在紫荆山只呆了两天,因无法解释秀清代天父传言一事,只好回广东来找你。”
“贤弟,我与你负有同感。这次回紫荆山,看到拜会大局已基本稳定,又听说你已平安出狱,我真是高兴!可一听说杨。肖传言之事,就觉得有些难言之隐。”
“这是我们都没有预料到的。我说不清为此到底是要责怪他们呢?还是应感谢他们。”
“贤弟,应当感谢他们。在群龙无首的严峻形势下,如果不是他们挺身而出,稳定大局,紫荆山拜会也许早就土崩瓦解了。”
“可是赋予他们代天父天兄传言权,就会削弱我俩权威。杨。肖在不满意我俩时,就可用天父天兄之名否定,此乃不祥之兆啊!”
洪秀全语气沉重:“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只有承认既定事实。为解释杨。肖为什么有代天父天兄传言权,唯一的办法,只有重新安排宗教位次。”
“你是说将杨。肖二人也纳入假设的上帝血统关系上。好!如果他们也是天父上帝之子,那传言之事,也就合情合理了。”
“云山弟艰苦创业,自然不能排置于位次之外,我觉得应当这样排列:尊奉上帝为天父,耶稣为天兄,秀全为天父第二子,云山为天父第三子,秀清为天父第四子,朝贵为天父第五子。这样,你我宗教位次仍在杨。肖之上。”
冯云山赞同道:“好!为防止杨。肖二人滥用传言特权,我们还必须采取相应措施。”
“杨。肖二人组织才能非凡,具有强大号召力,只是没有文化,都识不了几字。我们可以在理论上扩大威信,缩小他们因传言所附带出来的不良影响。”
“好!理论必须符合会众要求,我们应当立即写一本书。”
商量已定,俩人着手赶写一部《太平天日》。
《太平天日》的记事,起于一八三七年,止于一八四七年。内容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叙述洪秀全的“异梦”,着重写他“上天受命”的经过,描述生动具体,富有传奇色彩,极力将洪秀全神化为下凡救世的真命天子。
“上天受命”在《太平天日》中占了一半篇幅,把这个本来不是事实的宗教故事着意渲染,极力描述上帝权能,描述洪秀全同上帝之间的“血统”关系,用意在于提高洪秀全的威望,限制抵销杨。肖传言的不良后果。
接着,为相应突出冯云山的地位,《太平天日》第二部分,记叙了冯云山协助洪秀全“出游天下”传播教义的奋斗历程。成功的。胜利的事迹在书中记了,失败和挫折也没回避,是他们艰苦创业以来的真实写照。故事从他们出游两广开始,到首次抵达贵县为止,叙述突然停止,撇开了云山被捕,会众设法营救等一系列重大事件,用意同样在于减少杨。肖传言的影响,提高自己在会众中的威望。
一八四八年底至一八四九年六月,洪秀全与冯云山经过反复商酌和修改,写定了《太平天日》,完成了理论工作,便迫不及待地奔赴广西,重新领导紫荆山的拜会活动。
洪。冯二人直入深山,抵达鹏隘新村,找到杨秀清和肖朝贵。四人相互紧紧握手拥抱。
杨秀清道:“二位先生一来,事情就好办了。我这个人大字不识,讲不出更深的道理,大家提出许多问题,我怎么也解释不了。”
洪秀全道:“有什么问题由我来解释,请转告大家,明日早上都到拜会地点集合。”
次日上午,紫荆山拜上帝会众,陆续来到集中地点。洪。冯二人的出现,使大家欢欣鼓舞,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谈论着这次聚会的重要性,等待着首领们新的决策。
高台上,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肖朝贵并排而坐。
看看会众差不多到齐,冯云山走到前面大声道:“弟兄们,云山十分荣幸再和大家见面。分别多日,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大家。现在我们回来,就是要永远与大家一起同福共患。”
台下响起掌声和欢呼声。云山抬起双手,示意大家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