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祖琛老矣!为朝廷卖命数十年,往日里也曾叱咤风云,荣耀一时,可现在随着岁月流逝,他对功名也逐渐淡薄。本当告老还乡,保持晚节,可朝廷偏倚重他。一道圣旨下来,他便由福建巡抚,改任广西巡抚。广西地处边疆,民族繁杂,一向械斗严重,乱民多于牛毛,郑祖琛忧心忡忡到广西上任,只求菩萨保佑,在他任巡抚期间,别闯下祸来。
郑祖琛到任之日,正是民众奋起之时,各地暴动迭起,绞得他头昏脑胀,天地会大展“反清复明”旗帜,是朝廷百年忧患,而今大大小小已遍布南方各地,牵制朝廷注意力,至于象冯云山此类案件,只把他当作一般民事纠纷罢了。而郑祖琛为官已久,深知言多必失,所以给顾元凯一个臭不理。
顾元凯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悄悄退出巡抚衙门。他忍气吞声之余,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如此谋反案件,巡抚大人却不理不睬?他跑到藩司。臬司两处请教,二位大人态度上热情接待;问题上却笑而不答。
无奈,顾元凯只得又到左江道陈启迈处。
陈启迈与顾元凯官阶相等,说话随便,拍了一下顾元凯肩头,道:“知府大人有所不知,近日朝廷大学士穆彰阿暗作指示,对于所谓“乱贼”之类案件,只设法解散了事,莫要自找麻烦,无事生非。”
顾元凯得知其中缘由,自然也息事宁人,回到浔州府,差人将冯云山。卢六送还桂平县衙,并嘱县令王烈,不要将事态扩大。
王烈对冯。卢二人也是莫可奈何,办罪不是,放了也不是,只得糊里糊涂地将他俩关在牢里,待日后发落。
可怜卢六身体瘦弱,哪经得起这般折磨,从浔州转回桂平监狱不久,便病魔缠身,不幸死在牢中,他是最早为拜上帝会献身的人。
卢六狱中病逝,冯云山悲痛万分,他当即写了一首悼词,寄托哀思:千里迢迢入紫荆,有幸识得英雄,生龙活虎高坑冲,昨夜身相依,今日留遗容。
胼手胝足受劳苦,敬拜真神志同,除魔斗妖深山中。男儿显豪气,讴歌望长风。
冯云山失去一个忠实伙伴,思想上的打击是很大的,加之饱受牢笼折磨,自己也害起病来,如不及时获释,恐怕也要死在监狱里。
幸好卢贤拔赶到桂平县城,暗请王玉昆解救冯。卢二人出狱。
王玉昆沉重道:“卢六折磨不过,已病死狱中,冯云山也身体虚弱,凶多吉少。”
卢贤拔为族弟早亡哀伤了一阵,随之恳求王玉昆尽快将冯云山解救出牢笼。
王玉昆本有心救冯云山,加上卢贤拔这么一请求,更下决心道:“你随我去见县令王烈。”
王烈当桂平县令多年,已有五十多岁。近几年染上鸦片烟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只想在退出官场前,多捞点钱财。
晚上,王烈和小妾躺在床上抽鸦片,急听文书王玉昆引一人私下来见,即到客厅会面。
王玉昆介绍道:“知县大人,这位是书生卢贤拔,乃卢六族兄,特来请县令大人高抬贵手。”
卢贤拔悲伤道:“可怜卢六兄弟年纪轻轻惨死狱中,他死得冤啦!知县大人。”
王烈干咳一声,道:“好好的百姓不做,敬什么上帝,惹下这许多事来。王秀才屡告冯。卢二人谋反,我身为父母官不能不管。只得将他俩关在狱中,待日后发落。岂料瘦小卢六竟病死狱中,也是本官不愿看到的。”
王玉昆道:“知县大人,冯云山近日也在狱中得病,如不及时释放,恐怕也活不长。”
王烈本来对这一宗教案认识糊涂,已经死了一个,让第二个再去死,他觉得不好担待,所以有心放冯云山,只是不愿白白放掉。王烈转弯抹角地说:“本官有心放人,只是还要走些关子,担些干系。”
王玉昆知道:只要送些钱财,王烈便关子走得通,干系担得起。退出知县住宅,王玉昆要卢贤拔尽快弄些钱财来。
卢贤拔回到紫荆山内,向杨秀清。肖朝贵汇报了营救情况。大家对卢六病逝默哀一阵,对冯云山安危心急如焚。
刻不容缓,杨秀清。肖朝贵立即发动会众筹集钱物。穷兄弟们一心要救冯先生,再穷再苦也想办法捐献,大帮小凑,东借西挪,总算凑够了几百串钱,赶紧交给卢贤拔去救人。
王玉昆接过筹款,来到王烈住宅,将几百串钱往他桌上一放,道:“大人,冯云山病在狱中,朝不保夕,实在可怜。他原籍广东花县,因传教才来广西,到此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哪有谋反之理。大人您一向明镜高悬,爱民如子,怎唯独放不过一个外籍人乎?紫荆山民出于同情,筹了这些钱愿为冯云山赎身。”
王烈对此谋反一案,看得已经淡然,浔州知府嘱咐不要将事态扩大,王作新又好些时不来催促,上下都已松懈,完全可以了结此案,放人大吉。
王烈瞟一眼桌上铜钱,拿起鼻烟壶吸了吸,道:“如此说来,王老弟也在为冯云山担保了。好!明日开堂,了结此案。”
桂平县衙,公堂之内,“明镜高悬”匾牌下,王烈高坐公案旁。
公案桌前,冯云山面色苍白,身体虚弱,由两个衙役搀扶而立。虽说换掉了牢衣,而身上分明还散发出一种霉臭气味。
王烈装模作样问:“你就是冯云山?”
“是。”冯云山有气无力地答。
“你年纪轻轻落到这步田地也实在可怜,何不在家安居乐业,跑到广西来传什么教?惹是生非,自找苦吃,还给本官我添几多麻烦。”
冯云山用力睁开眼皮,邪视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王烈又道:“本官历来慈悲为怀,爱民如子,但愿百姓个个安分守己,太平度日。你流落到此,混口饭吃倒也罢了,何苦煽动山民,毁庙砸像,定与王秀才为敌。”
冯云山闭目听讯,站了一会顿觉浑身乏力,头昏眼花,心中作翻,口内要呕。幸有两个衙役左右搀扶,他才能勉强站立。
王烈官腔十足,训起人来如玩,每当结案时,无论被释人有错无错,他总要训斥一番以示他清正廉明,不管冯云山此时多么难受,他还是依旧大放训词:“古人云: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你何苦争胜好强,任性使气。看你能说会道,识文断字,当个教师已胜过庄稼人,又怎的人心不足。常言知足常乐,俗语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王烈讲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冯云山头脑中一阵阵昏晕,他再也听不清王烈说些什么。其实,对于这些俗语。常言,古人云,他不比王烈懂得少,何需这贪官卖弄。
看看冯云山头上冷汗直冒,惨白的脸上,屡露痛苦之色,王烈这才打住话头,摊开结案公文宣读起来。
“在押人冯云山系广东花县人,无籍游荡流落到此,谋得教师之职,并无为匪不法情事,应即递籍管束。”
宣毕退堂,王烈派两个解差押送冯云山回广东原籍。
出了牢笼,冯云山身体恢复较快,吃几餐饱饭;看一路山水,心情舒畅多了。
两个解差也是贫苦出身,一路同吃同住和冯云山混熟了,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冯云山摊心置腹地说:“二位给官府听差,整日东奔西跑,也难养家糊口,不如随我到紫荆山去,和弟兄们一起创建小天堂。”
两位解差表示同意,三人转道紫荆山。
冯云山平安回到紫荆山,他又产生出一种鱼归大海,鸟归山林的感觉,这个山峦起伏,方圆百里的紫荆山;这个有着像杨秀清。肖朝贵。林凤祥。李开芳等数千会众的紫荆山,是他事业的起点,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冯云山等三人经进山的交通要道,到达大冲时,看到四处张贴着大湟江巡检司关于禁止聚众拜会,不准收留外乡人的公文,冯云山感到这些条文正是针对自己来的。他虽然觉得自己的拜会活动给大冲曾开俊家带来了许多危险和麻烦,但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迈向了曾开俊家。
从去年冬天被捕入狱,到现在放出来,将近一年时间没有看到这个他在广西的“家”了,看到曾家院子,他感到了家的温暖和即将见到亲人的喜悦。
曾玉珍还守着那杂货店。他一眼看到了冯云山,忙出门迎上去:“冯先生,您终于获得自由了,恭喜,恭喜。”
曾玉珍向里屋喊道:“阿爸,冯先生回来了。”
曾开俊表情复杂地从里屋走出,他吞吞吐吐地说:“冯先生,不是我不肯收留你。官府公文都已贴到我家门口了,不准收留外乡人。你,你还是到别处高就吧。”
冯云山微笑着真情地说:“开俊大哥,我知道,从印发拜会传单,砸毁庙内祖像开始,就把您也带入了一种危险境地,您所受到的恐吓。谩骂。殴打都是因我而起,在此我向您表示歉意!我感谢您对我的善良。宽容和厚待,我将铭记您对我的恩情。”
曾开俊低下头:“这些你都别说了。你走吧,我们家再不需要家庭教师。”
曾玉珍说:“冯先生,王巡检总说我爸窝藏贼匪,差点用刀杀了我爸。我们还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呀!”
冯云山笑道:“我此来只是想看看你们,看看我生活了几年的地方,因为我对这里有感情。既然会给你们带来危险和麻烦,那我走吧。我只想说:我真的感谢你们。”
冯云山正要转身离去,曾玉璟从里面冲了出来:“冯先生别走,我们需要你。”
曾玉璟抱住冯云山腰部,伤心落泪:“冯先生,你刚从牢里出来,现在又到哪里去呢?就在我家住下吧!”
冯云山说:“你家已很不安全,我必须到深山里去找我众多弟兄,我也很想念他们。”
曾玉璟自告奋勇:“我给你带路,首先去找我舅舅。”
鹏隘山新村南面山坡上,一群羊正在吃草,杨辅清慢慢甩着牧羊鞭放羊。
“小舅舅,冯先生回来了!”曾玉璟远远喊道。
冯云山跑上去,杨辅清迎过来,俩人高兴得挽住对方转了个圈。
杨辅清直话直说:“你出来了就好!我哥真急坏了!洪先生到广州去说找洋牧师营救你,可至今没有音信。要不是我哥发动会众捐钱,通过王文书贿赂县令,冯先生恐怕还在牢里。”
冯云山紧握杨辅清双手:“感谢你哥!感谢各位弟兄!”
杨辅清把他们带到了杨秀清家。肖朝贵。林凤祥。李开芳等人也闻讯赶来,十几人说说笑笑,真是开心。
杨秀清杀了一头羊款待大家,迎接冯云山平安归来。
在欢庆筵席上,冯云山突然泪如雨下。肖朝贵好生奇怪:“冯先生出狱理应高兴,为何反倒落泪?”
冯云山语气悲伤:“在此欢欣鼓舞,庆祝团聚之时,我更加想念起卢六兄弟”说到此处他声音哽咽,停顿片刻他突然昂起头来,提高嗓门道:“官绅竟敢草菅人命,真是暗无天日,我们应当起来杀妖。”
杨秀清可没有冯云山那么情绪激昂,他较理智地说:“杀妖为时尚早,先请冯先生听听近一年来的拜会风波吧。”
接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道明了一些情况。
杨秀清使用降僮术代天父传言一事,让冯云山十分震惊。
冯云山知道:出于对敌斗争需要,杨秀清不得已这么做了,而且安定了人心,取得了良好效果,对此是无可指责的。问题是:杨秀清既有至高无上的代天父传言权,那洪秀全。冯云山的权威又将置于何地呢?
冯云山感到尴尬,回紫荆山只呆了两天就启程东下,回广东去找洪秀全。
紫荆山拜会工作,仍然只能由杨秀清。肖朝贵暂时负责。
又是一个礼拜日,会众们陆续到达会场,祈祷完毕,杨秀清大声道:“弟兄们,王作新不甘失败,加紧扩充团丁,以罗氏兄弟为团练头目,企图用武力阻我拜会,大家说怎么办?”
杨秀清话音刚落,突一人宣称天兄耶稣下凡附体,代天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