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人中的腐败,旗人自己心里清楚,他们对自己都失去了信心。青麐只是尽个人事,派岳兴阿带兵防守江边阵地;命令副都统魁玉加固城外洪山营垒。
韦志俊依陈玉成之计选五百壮士组成敢死队,他们身带缒城绳索,准备攀越武昌城墙,来个出敌不意。一八五四年六月二十六日,韦志俊指挥陆路军开始对武昌四面攻城,他亲率大军沿梁子湖边一路西攻,打下洪山阵地。敌副都统魁玉一触即溃,领败军退回武昌城内。
石凤魁率水师在江面上攻打塘角和鲇鱼套,太平军从四面八方吸引了敌人注意力。
陈玉成带五百勇士从梁子湖绕到武昌东面,以三百人乱打一气,自己则率两百人寻机登城。这里有一排大树傍着外城墙长得高过了墙顶,他们爬上树端一个个从树上跳到城墙上。两百勇士沿着城墙冲向敌炮阵地,手拿大刀洋枪突然出现在敌人面前,陈玉成高举太平天国旗帜高呼:“天兵到了!”
清军洋炮队正聚精会神向城外打炮,没有想到敌兵从天而降由背后偷袭,立即死伤大片,剩下的东奔西跑只顾逃命。两百勇士大开城门迎接大军冲入城内。
兵败如山倒,听得太平军已攻进城内,余下的清兵作鸟兽散。青麐在副都统魁玉、已革总兵杨昌泗保护下,带六千败兵逃往长沙。
湖北布政使岳兴阿、按察使曹懋坚死于乱军之中;粮道李卿榖料难逃脱性命,干脆跳进一个水塘中自杀了事。战乱时期官越大命越不值钱。
几天时间太平军便全线占领武昌,武汉三镇第二次落到天国手中。杨秀清得报大喜即刻召见佐天侯陈承镕,赞许道:“想不到陈玉成年仅十七岁就如此智勇双全,大有可为呀!我天国又得一大将之才也!让他当一个运粮官实在可惜。”
陈承镕作为陈玉成的亲叔叔,当然为侄儿的迅速成长而感到高兴。陈承镕自己在藤县老家时,就是一个落第秀才,和洪秀全的经历十分相似,有学问却没有功名,只好当了一名乡村教师,最后追随太平天国走上了造反道路。陈玉成自幼丧父母,一直跟着叔叔生活,平时就经常向他学习文化,十三岁跟着叔叔参加太平军后,又练得浑身是胆,已是一个文武全才。
杨秀清遂提拔陈玉成为殿右三十八指挥,开始以特殊人才的标准对待他;同时命令国宗石凤魁为镇守武昌主将。石凤魁粗通文墨,才能平庸,本不堪大用,但天军人才不够,石凤魁资历较深,杨秀清任他为武汉守将,就是因为他是石达开堂兄,是身经百战的老兄弟。
谋士李寿春为此提醒杨秀清:“东王,石凤魁乃一武将,多勇少谋,恐难独担大任,卑职以为应选一文人协助石凤魁镇守武昌。武昌地处中华腹地,历来为湖广总督署所在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不可大意也!”
杨秀清依言,即招来地官副丞相黄再兴,态度慎重道:“我军二占武昌现在由石凤魁带兵把守,他顶多就是个猛张飞,叫人放心不下。你是读书人,天文地理无所不晓,你当然知道武昌战略地位之重要。守住武汉这个九省通衢,则水陆交通来往自如,部队行动更为方便。本军师看重你,命令你与石凤魁同守武昌,他管武、你管文,不知你心中如何?”
黄再兴知道,一般命令杨秀清是不会亲自面授的,现在杨秀清如此谈话,可见他对武昌防守的重视。黄再兴既有一种被器重感,又有责任感和压力感。杨秀清虽是商量口气,实际他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
黄再兴没有犹豫道:“蒙东王器重,让卑职担此重任,卑职当竭尽全力,守住武昌。”
杨秀清道:“好!痛快。不过口说无凭,是要立军令状的。守住武昌以后少不了封王封侯,丢失武昌则以性命相抵,利与弊是绑在一起的。”
黄再兴听说要立军令状,稍微犹豫了一下,但事已至此不容推辞,黄再兴在军令状上签了字。
杨秀清高度重视武昌防守,选派黄再兴去与城共存亡,而满清朝廷对武昌丢失也极感愤慨,一再追究督抚两大员责任。
咸丰帝已有二十多岁,从小在师傅杜受田严格教导下,各方面知识都懂得一些。他也知道武昌战略地位重要,谁人丢失都不可轻饶。在养心殿里,他召集肃顺、端华、载垣几个亲王议事道:“武昌陷落朕实为心疼,朕要严惩败退将帅,大家说对湖北督抚如何处置?”
肃顺道:“据奏报武昌陷落时,湖广总督台涌带兵在外,守城事宜由巡抚青麐一手决断,因此主要责任应归咎于青麐。”
载垣道:“武昌陷落时青麐带败兵逃往长沙,贪生怕死苟活于世,防守武昌不力丢失战略重镇,其罪之大可处极刑。”
肃顺道:“台涌带兵在外也有舍本就末之嫌,不堪再担大任,可以就地免除其湖广总督一职。”
咸丰帝有些伤感道:“要杀要罚者,全系我满族旗人也!自前年粤匪由长江顺流而下首攻武昌,巡抚常大淳自尽以后,朕便牢记先皇遗训,重用旗人镇守要地。不想湖北督抚全系旗人照样难守武昌。朕又有何人可用之?”
端华道:“皇上之忧是也!如今青麐可杀头;台涌可免职。问题是又有谁来主持湖北大局?”
肃顺并不是个种族狂,他知道合理使用汉族贤达对朝廷更有利。所以前年他向皇上保荐了礼部侍郎曾国藩,现实看来这一保荐是正确的。没有曾国藩恐怕长沙先于武昌丢失了。
肃顺再次表明自己的观点:“先皇遗训也是为巩固满族江山。如果皇族之中人才辈出不缺定国安邦之才,那又何尚不可全用旗人担任各省督抚呢?问题是旗人入关以后成为享乐贵族,大都养尊处优。平日逍遥自在惯了,哪会带兵打仗?”
载垣道:“可喜湖南出了个塔齐布,重现我旗人往日勇猛。据骆秉章、曾国藩奏报,上次湘潭大捷塔齐布带陆军立功最大。升任湖南提督后,塔齐布带兵去攻打岳州,真可谓是身先士卒。”
肃顺道:“塔齐布前年才是个绿营代理都司,经曾国藩一手栽培,才得以脱颖而出,没有曾国藩也不可能造就塔齐布。”
咸丰帝道:“爱卿言之有理。曾国藩为人精明,他知道朝廷戒忌汉人,所以大力扶持旗人出来带兵。曾国藩平日事无巨细,皆向朝廷请示汇报,还是令人放心的。”
肃顺道:“幸亏曾国藩率湘军保住了湖南根本,遏止了粤匪西窜气势。朝廷从此有了一支生力军,与粤匪相抗衡,真乃可喜可贺!这也是放手起用汉人之结果。”
载垣道:“既如此,臣以为若万一在旗人中找不出合适人选,也可用汉人担任湖北督抚。”
咸丰帝问:“就用曾国藩为湖广总督如何?”
肃顺道:“为时尚早。曾国藩刚刚收复湖南全境,在岳州城里立足未稳。敌曾天养部退守城陵矶继续负隅顽抗。韦志俊侵占武昌以后率主力迅速西上,增援曾天养意欲同曾国藩决一死战。目前曾国藩无心顾及湖北,所以还不可能任湖广总督。”
载垣道:“臣推荐一人不知可否?此人便是顺天府府尹杨霈。杨霈自今年三月协同河南巡抚英桂办理军务以来,智勇兼备,才能出众,带兵布阵很有诸葛孔明之风,为河南防御立下大功。现在可以让他去湖北一显身手。”
肃顺同意道:“杨霈之才不可埋没,皇上可委以重任。”
咸丰帝又问:“让杨霈当湖广总督呢?还是让他当湖北巡抚?”
肃顺道:“臣以为此次武昌失守,就是因为总督巡抚互相扯皮推诿,谁也不肯全心全意担起责任。战争时期最好是集中权力,总督巡抚可暂由杨霈同时兼任,待收复失地后再作商议。”
载垣、端华也表示同意,咸丰帝遂发上谕:将原湖广总督台涌削职为民;将原湖北巡抚青麐以丢失武昌之罪处死;以杨霈为湖北巡抚兼署湖广总督负责湖北军务。
丢失武昌后,青麐在副都统魁玉、已革高州镇总兵杨昌泗保护下,带六千败兵一路南逃,直逃到长沙城才感到安全。见到骆秉章真羡慕他能守住长沙城。
虽是败军之将而皇上御旨未到,青麐毕竟还是湖北巡抚又是满族旗人,湖南巡抚骆秉章不敢怠慢,当即好酒好肉给他们压惊,还陪着笑脸安慰他们,青麐才从战斗恐惧中稍稍安下心来。
命算是暂时逃了出来,可青麐又如何躲掉丢失武昌之责呢?他心里完全没有了主意,只好问酒席上的骆秉章:“骆大人,你我同为巡抚命运迥然不同,湘军出师报捷大败贼匪,一一收复失地,骆大人可谓有功之臣矣!而我临危受命,苦守武昌,终负朝廷厚望,以后生死难料。不知骆大人可否为我向皇上说情?”
骆秉章往青麐碗碟里夹了一些菜,然后圆滑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巡抚大人不必如此忧心忡忡。量武昌孤城受困达四月之久,敌众我寡陷落乃情理之中。朝廷历来明察秋毫,依武昌必失之情,其责不至于有灭顶之灾吧?”
青麐听了这些话,感到一丝安慰,酒肉吃到嘴里也觉得有味一些了。他连接喝了几口酒、吃了几口菜很有自知之明道:“我可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也!以后命运难测,巡抚一职再不属我也!高官厚禄又有何益?我只求得一性命,辞职归乡,躬耕于田野,能活下来就满足了。”
骆秉章给他斟了一杯酒,道:“巡抚大人本一介书生,以后带兵不成可继续舞文弄墨,吟诗作赋为朝廷作点学问,又何必躬耕田野埋没才能也!”
青麐谈话间不由多喝了几杯,已有几分醉意,他想得倒还有些自在道:“晋朝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辞官为民隐居乡间,耕田种地,自劳自食,真可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无官一身轻啊!”
青麐自知武昌丢失,罪责难逃,最大愿望是想学陶渊明辞官为民,保条性命。他在长沙城内逗留了几日,天天好酒好肉,清闲自在,但“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骆秉章开始婉转地下逐客令了:“大人,武昌陷落以后,湖北战局并非完全有利于贼匪。武昌丢失前,曾天养部还曾活跃于鄂中一带,占宜昌、夺荆门、围荆州。自湘潭大战以后,曾天养部回援岳州,以上地区均已牢牢掌握在荆州将军官文手中。贼匪仅仅猖獗于武汉周围,而且被我湘军牵制,势头大减。曾侍郎正率湘军准备在岳州一带,与贼匪展开大战。你身为湖北巡抚理应回湖北去重整旗鼓,那样可以将功折罪。”
青麐也有同感道:“这几日多谢骆大人盛情款待,我也知长沙非久留之地。如若我回湖北去重整旗鼓打了胜仗,或许会减轻我丢失武昌之责。”
于是青麐和副都统魁玉、已革总兵杨昌泗率六千湖北败兵,开往西北方向投奔荆州而去。
青麐带败兵到达荆州之时,荆州将军官文已收到皇上御旨:上谕杨霈兼任湖广总督、湖北巡抚;命令官文秘密将丢失武昌的青麐处死。
荆州将军官文安排魁玉、杨昌泗率武昌溃退之六千兵勇,与新到之四川松潘镇总兵双保、建昌镇总兵福炘分两路去攻打太平军,收复潜江、沔阳几县。
青麐被软禁在荆州城内,已经预感到死罪难逃。官文一直避而不见,只是叫手下武士将他带到一个禁闭室里,日夜派人看守,限制他人身自由,吃饭都是别人送来的。青麐度日如年,急剧消瘦,脸色卡白,胡须杂乱,一副罪人模样。仅仅半个多月时间,比度过一生都还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