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太平军如此浩大阵势,湘军中总有不怕死的。湘军营官白人虎见蕲州迟迟没有攻下,便自告奋勇带十几条船去作诱饵,乱打一气引诱敌人出来。果然太平军出动一百多条船迎击,以多打少将其击沉。白人虎跳入江中,泅水上岸,太平军趁胜追击,企图将白人虎部全歼。东风甚急,船速很快。
岂料这是湘军诱兵之计,杨载福、彭玉麟率水师主力,开炮迎击;哨官任星元、鲍超带船队突然出现在太平军下游,两面夹击,打得太平军无还手之力。
太平军将船队靠向南岸,然后弃船逃命,一百多条船成为湘军战利品。白人虎参与阻击太平军东逃,和任星元、鲍超一起躲在大树后面打洋枪。
可是白人虎的点子太低,打洋枪时没有注意好自身安全,脑袋完全暴露在大树外,对方用抬枪将其击毙,生命过早失去,也就没有成为湘军名将,人们对他没有什么印象。
打死了一个白人虎并不能解除被包抄的厄运。湘军两面夹击,这近千名天兵都死在洋枪之下,他们的命运比大冶天兵好许多,他们没有受凌迟酷刑,一枪击毙,死得痛快!指挥这次战斗的是蕲州守将陈玉成,刚刚十八岁的他容易冲动,见有湘军来袭便派出一百多条船,上千号人去迎击。他自己则坐镇蕲州城内,一心等待胜利消息。
可是等来的不是胜利消息,而是上千号人被湘军包了饺子,一百多条船也送给了敌人。看来陈玉成年纪还轻作战经验还需要积累。不过他所镇守的蕲州,目前是太平军在长江北岸,直接与湘军对垒的阵地,没有一点胆量和智谋是不行的。
其实两军在鄂赣交界地对垒,太平军人数还是占绝对优势,又修了那么多防御工事,按道理应该是能阻挡住湘军东进的。可是湘军偏偏能够以一打十,以少胜多。
这半壁山总是双方必争之地,去年这个时候,韦志俊带西征军由九江去打湖北,就是在半壁山田家镇遇阻,双方围绕这个地方大做文章。时任湖北按察使的江忠源,想在半壁山再来一次‘蓑衣渡’之战,可是他一到田家镇第二天这里就失守了。
那时的情形和现在完全相反,现在是湘军由西向东攻,企图夺取江西、安徽;那时是太平军由东向西攻,目标是占领武汉。围绕半壁山攻守情形颠倒过来。只不过朝廷这边的进攻部队,变成了曾国藩湘军。
一八五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半壁山战斗正式打响。罗泽南率湘军两千六百人,去攻打太平军两万六千人,规规矩矩是以一打十。没有玩命精神谁有这个胆量?
湘军中也有胆小的,有三个兵勇见敌人多出自己十倍,吓得扭头就往回跑。李续宾在后督阵,立即将这三个逃兵斩首示众,并大声向兵勇们告以利害关系:“人固有一死,死在战场上是忠烈,英名永传,家人还可以得到丰厚抚恤;像这三个逃兵死了也是白死,还让人觉得可耻!”
兵勇们一想有道理,当兵打仗本身就是把脑袋蹩在腰带上,怕死就不来当兵,自己的家庭情况在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死在战场上还可以为家人造点福,得到一点荣誉,留下一点好名声。于是个个向前,人人争先,冲向半壁山敌阵地。
太平军广大兵士可能就没有这样的档案抚恤关系了,多数是饥民难民来自五湖四海,有时连自己都吃不饱。国土面积也不稳定,谁有闲心去抚恤你的家属?所以当湘军兵勇玩命打来时,多出十倍的天兵竟然纷纷逃命,从半壁山悬崖上跌落摔死、淹死的就不在少数。
吉文元的弟弟、北殿承宣吉志元、殿左四十七指挥黄凤歧、将军陈文金、陆练福被湘军的洋枪、洋炮打死,其他死难的兵士更无法一一列名。横跨长江的铁链也被弄断。湘军攻占半壁山自己伤亡不到一千人,而太平军损兵一万多,伤亡数更超过一比十。这种以少胜多的战例,也是古今少有。
秦日纲也怕死,他不敢像罗泽南那样自己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而是与湘军保持一定距离,遥控指挥别人去拼命。阵亡了那么多军级以上官员,手下再无人敢带兵去打湘军。直等到傍晚时分,韦志俊、石镇仑、韦以德带兵来增援,秦日纲才谈反攻二字。
还是韦志俊、石镇仑、韦以德不怕死,带领从蕲州赶来之副将军梁修仁十八军,于次日早晨反攻半壁山。韦志俊领督战队在后压阵,石镇仑、韦以德、梁修仁带三路兵向半壁山仰攻。杨秀清已下死命令:不夺回半壁山阵地也将处以极刑。
听得半壁山战事紧急,塔齐布又率另一支湘军赶到,立即投入战斗。双方都在以死相拼,战斗进行得十分惨烈。密密麻麻的天兵都在从山下往山上爬,塔齐布知道打那些兵士作用不太大,他指挥‘狗儿炮’专门轰击那些头戴黄头巾的人。
太平军规定兵士都戴红头巾,只有达到一定官职才能系黄头巾,戴黄头巾的人一般都是战地指挥官,擒贼先擒王,打死当官的兵士也就成了一群乌合之众,就会不战自乱。
‘狗儿炮’比较小巧,转向和射程都比较灵活,类似于后来的迫击炮,很有可能是迫击炮的前身,塔齐布带兵来增援时就带来了多门‘狗儿炮’,专找太平军当官的打。
梁修仁只顾带兵往上冲,当场被炮弹炸死,兵士死伤一片。石镇仑、韦以德吓得往江边跑,后面湘军紧追不放,石镇仑、韦以德慌不择路跳入长江。后面湘军追至,用长矛将他俩刺死。
石镇仑是石达开的族兄,金田起义前就随石达开加入了拜上帝会,虽然没有像林凤祥、曾天养、李开芳那样,攻城略地,所向披靡,但一路由广西打来也是身经百战,级别相当于现在的军区司令员。这样一个人物竟然阵亡在半壁山,可见太平军对这个地方的重视。
韦以德的名气虽然没有石镇仑那么大,但他是韦昌辉的族亲,也是国宗,是广西老兄弟,级别与石镇仑差不多,韦志俊是本着“打仗得靠亲兄弟,上阵还需父子兵”的格言,才让韦以德带兵的。可是韦以德在战场上没有搞出一点名堂,就死在了刀矛下。
石镇仑、韦以德都只有三十岁左右,都是天国王爵的亲属,都是国宗封号,那么年轻就失去生命,人世间的许多幸福还没有享受到,就阵亡在战场,只不过给他们留在天京的家人带来抚恤和荣誉。
韦志俊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国宗,由于他在后面指挥督战,所以躲过了死亡,见前面两个国宗阵亡,得力副手一个不剩,只得率残部溃退到田家镇。
彭玉麟、杨载福率湘军水师避开蕲州,打垮半壁山太平军水师,顺长江进入江西境内,驻扎在一个名叫骨牌矶的地方,象征着湘军彻底打垮了太平军苦心经营的半壁山阵地。
曾国藩很快写了个《陆军踏破半壁山贼营,水师续获大胜折》上奏朝廷。咸丰帝闻讯大喜,奖赏各参战人员,特授予罗泽南、李续宾巴图鲁勇士称号。
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就体会不到打胜仗的喜悦和得到奖赏、分获战利品的刺激。这种喜悦和刺激会让胜利者像打了兴奋剂一样,期待着下一次战斗。哪怕付出伤亡也无怨无悔。
田家镇地处半壁山下游十几里处,太平军在那里用五千多条民船,在长江之上排成一条六十长的屏障,用铁链将这些船绑在一起,风浪再大也冲不散。又在长江之上横拉铁链一条,阻止湘军水师通过。
彭玉麟、杨载福带水师更进一步,驻扎在离田家镇仅九里之遥的见峰嘴,与陆军将领塔齐布、罗泽南商量攻打田家镇的作战方案。除了塔齐布一口京腔以外,其他三人满口的湖南话。好在塔齐布在湖南当兵已久,虽然自己说不好湖南话,但还是能够听懂的。
至于塔齐布一口京腔,那更是好懂,所以这四个人在一起不存在语言障碍。
罗泽南道:“粤匪在半壁山挖壕沟、拉铁链、布重兵貌似强大,结果两万多人被我两千多人打得溃不成军——不过还得感谢提督大人和水师的配合。半壁山这样的天险都被我军攻下了,打田家镇应该没有问题,我的弟兄们就等着这一仗。”
彭玉麟道:“据说粤匪在田家镇也在长江上横拉了一条铁链,阻止船队通行,还用五千条民船组成了一排长六十里的屏障。哈、哈,真是愚蠢至极,只有秦日纲这个莽夫,才想得出这个劳民伤财的馊主意。我早有破敌之计,万事俱备只欠西风。”
李续宾道:“我知道你是想用火攻。在湘潭大捷中,你就采用火攻打得林绍璋部七零八落。这秦日纲可能没脑子、没记忆,用木船阻挡你这个火攻专家,岂不是又给你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么?”
罗大纲道:“我知道雪琴是火命,遇火就强盛。我表个态:同意雪琴火攻计划。”
杨载福道:“这不仅仅是雪琴一个人意见,也代表了我的看法。这五千条船唯一只有用火攻才见效快,用刀劈斧砍不把人累死才怪。”
塔齐布最后拍板:“行!我也主张用火攻。现在就开始准备易燃物品,扎好火把,一旦刮起西风,我军就立即攻打田家镇。”
并不是老天爷垂青湘军,在这个冬天里刮西风是极其平常的事,天时给了湘军火攻机会,而秦日纲还指望他苦心经营的防御工事,能阻挡湘军前进的步伐。
一八五四年十二月一日凌晨,冷飕飕的西风刮个不停,冬日晴天,太阳出来也没有什么暖意。太平军田家镇军营中,没有什么动静,只有一队巡逻兵在寒风中巡逻。大部分人都还在被窝里没有起床,一切都显得较为宁静。
罗泽南派出一支敢死队化装成太平军摸样,偷偷干掉了敌巡逻队,然后指挥大军冲进田家镇,突然向睡梦中的敌人大杀起来。
同时,彭玉麟、杨载福率水师向江面敌船队顺风放火,立刻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五千条船又用铁链绑在一起,无法解开,任大火无情的燃烧。船中还有许多官兵在睡觉,被惊醒后,有的身上着火跳入江水中;有的顶着棉被就往岸上跑;大部分衣着不整只顾跑上岸逃命。
太平军没有作战思想准备,被湘军来了个突然袭击。秦日纲、韦志俊率败军之师慌忙东逃,临行前点火将自己军营焚烧,一是不给敌人留下财物;二是用火阻挡敌人的追击。太平军苦心经营的田家镇阵地也就这样失守。横在长江上的铁链也很快被湘军弄断,太平军费时费力搞的这些防御工事,在一天之内就被湘军摧毁。
这一战,湘军烧毁船只四千多艘,缴获六百条。湘军兵士中有人贪财,纷纷将缴获船只据为己有,并将战利品放在船上,准备划着船回家,衣锦还乡。有的是想回去会老婆;有的是想回去娶媳妇,总之,人人都向往搂着媳妇子;哄着小孩子;过着好日子的平静生活。
一个正在比赛的运动员,因为分心而泄了气,那他注定会失败。彭玉麟感到这个兆头很不好,他对杨载福道:“这六百条民船固然值不少钱,可对于我军却是个祸害。他会瓦解我军兵士的军心,六百个兵士将六百条船据为有己,准备回家过小日子,那我军今后靠谁来打仗?我军与粤匪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剿匪大业任重道远,如果不采取制止措施,听之任之,后患无穷。”
杨载福道:“干脆,我们将这六百条民船全部一把火烧掉,断了兵士们回家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