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兴在一个黑夜里悄悄溜到七桥瓮,向江宁将军苏布通阿说明了情况。苏布通阿听了,没有推诿,他一副侠义口气道:“江南大营驻军南京城外,本身就是刀上舔血的事,我们人少更要团结一心。钦差大臣现在有危险,我作为江宁将军有责任去解救。不过,七桥瓮阵地也很重要,这里还要留一大部分人镇守,张国梁、冯子材等人不能动。看来只有我亲自带兵去增援了。”
福兴道:“我与你一同带兵去打通通往孝陵卫的道路。”
苏布通阿到前面军营向张国梁通报:“粤匪修筑工事围困孝陵卫,钦差大臣有危险,我立即率穆大本手下一千多人去援救孝陵卫。七桥瓮阵地就交给你们了,不要让罗大纲钻了空子。”
张国梁答道:“将军大人放心去吧,七桥瓮有我们镇守,粤匪休想攻进来。只是此去孝陵卫敌关重重,战斗难免,将军大人可要注意安全啊!”
张国梁后面这句话只是一个下属对上级的关心和提醒,绝无什么先见之明,可就是成了预言。
游击穆大本正是张国梁的部下,张国梁来到穆大本军营道:“穆游击,你立即带领所部随提督、将军去增援孝陵卫,无论如何也要保护钦差大人安全。”
苏布通阿、福兴、穆大本一心想着去孝陵卫保护向荣安全,可是又有谁来保护他们的安全呢?仅仅带领不到两千人,就想去打通通往孝陵卫的道路,无疑自己冒着极大危险。
在路上他们就遇到了大批太平军,发生遭遇战。路四周是一片开阔地带,毫无遮拦,此时又正好刮起东风,太平军顺风放火发射火箭,苏布通阿胡子、眉毛、衣服全部燃烧,双腿烧坏;福兴右臂也被烧伤;穆大本被火烧得疼痛难忍,索性跳入河水中被活活淹死。
福兴忍着伤痛,命令败退兵勇将苏布通阿抬回七桥瓮军营。福兴还好只是右臂烧伤,包了一些草药用绷带吊着,还能自由走动。可是苏布通阿全身烧伤面积达百分之九十,烧伤病人的那种痛苦是正常人难以体会到的。起初将他抬回军营时,他还能大声呻吟,痛苦喊叫,可是后来没有力气了,只能咬碎牙关,忍住疼痛。他吃不好、睡不安,总体感觉是活不如死。
一个堂堂的将军,如果在和平年景,那吃香喝辣,威风得不得了。可是苏布通阿当这个将军,始终就是在与太平军作战,没有过一天安稳日子。最后严重烧伤,疼死在军营里。苏布通阿的官职已经不低了,那时候的南京将军也就相当于现在的南京警备司令吧。可是上了战场,都晓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敌人就喜欢找当官的打,有时当官的反而更容易受到伤害。
苏布通阿刚被抬回来,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张国梁就来看过他,并安慰他道:“好好养伤吧!会好起来的。”其实张国梁一看见他就皱起了眉头,这哪里还是以前的苏布通阿呀?眉毛、胡子、头发全部烧没了,脸上肿的像猪头,浑身体无完肤,皮肤就像薄纸一样,这里破一块、那里烂一层,已经看得见鲜红的肉了。
苏布通阿当时就哀求张国梁:“你补我一枪吧,疼痛得实在难受,死了一了百了免得活受罪。你我同僚一场,平日感情尚可,我就求你帮最后一个忙吧,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
张国梁拒绝了苏布通阿的最后一个请求,没有向同僚开枪。苏布通阿的请求虽然是诚心诚意,但谁忍心再向他开枪呢?尽早结束苏布通阿生命是能够解除他的痛苦,但这不合道义、不合情理啊!
处在这样的战争环境,没有好的医疗条件,也没有人精心护理,苏布通阿很快就伤重而亡了。
张国梁向他遗体告别时,也有些感慨:“谁说现在的八旗子弟只知道贪图享受,贪生怕死?将军你不顾危险,带兵去支援孝陵卫,最后舍生取义,你是旗人中的杰出代表。”
苏布通阿的坟墓就修建在七桥瓮一个荒坡上。驻守在这里的江南大营官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天天看到死人,各种血腥的场面见得多了,所以对苏布通阿的死没有感到什么恐怖,长期处在刀光剑影,炮火连天中,官兵们对死亡已看得平常,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孝陵卫向荣大本营虽然已成一支孤军,几处都被太平军修筑工事阻断,但这些工事同样也阻断了太平军大规模进攻,一般性的战斗时有发生,向荣部总是用猛烈炮火将他们打退。
石祥祯带兵从上方桥去攻打高桥门、沙子岗一带,可他带的人数虽多就是挡不住洋枪洋炮的威力,加之孝陵卫那个地方坟地较多地形复杂,石祥祯想要摧毁向荣大本营也还火候不到。不过石祥祯有个铁公鸡的外号,有一种好斗不服输的性格,和孝陵卫的清军较上了劲。
向荣认为失去高桥门、沙子岗,那孝陵卫大营就会无所屏障。他立即将福兴、张国梁、总兵明安泰、都司何振标等部众调来与石祥祯对仗。这些天,战斗非常激烈,打得天昏地暗。
张国梁一听说是和老对手石祥祯打仗就来了精神,他对部下何振标道:“几年以前,粤匪还没有成气候,困守在广西武宣三里圩一带,我就带兵与石祥祯部打过仗。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喇叭向石祥祯阵地喊话,劝他们投降,石祥祯总是骂我是天地会无耻叛徒。从广西到南京我们都带兵交手过多次,互有胜负,已经结下梁子了。就这样打下去没完没了,也不知谁死在前面?”
何振标讨好道:“那肯定是石祥祯死在前面啦!我们的张参将福大命大,有刀枪不入的本领,肯定会长命百岁。”
张国梁一笑:“我知道你这是在恭维我。人都是血肉之躯,哪里有刀枪不入的?只不过我久经沙场,打仗的时候应变能力强一些,善于保护自己罢了。”
何振标还很讲义气:“卑职原本只是一个兵士,蒙参将一再推荐,才一步步当上都司。卑职愿随时跟随在张大人左右,保护张大人安全。”
张国梁有些感动:“正是有你们这帮好兄弟,我才能活到现在啊!我经历了那么多的战斗,不知有多少弟兄为我挡过刀枪?他们宁可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我的安全,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们。何都司,我听说你妻子在老家又给你生了一个儿子,家里还有老父母,下面孩子又多,家大口阔,负担很重啊!这锭银子你收下,就算我给你新生儿子的一点贺礼吧!”
何振标大为感动:“这、这、这,张大人,卑职怎么好意思呢,平时打了胜仗有了奖赏,您也没忘记我们啊!您也是有家有口的人,您家里也等着钱用啊!”
“拿着,有时间就寄回家去,你家比我家更需要钱。这个不多是我的一个意思,都是共生死的人,还分什么彼此呢?”张国梁硬是将银子塞在了何振标手里。
何振标收下银子后,换一个话题道:“张大人,粤匪几次攻打我高桥门阵地都被我炮火击退,石祥祯气得几次在阵前叫骂,说要单挑你张大人和他面对面过招,说要将对将的比武分出个胜负。您看这里面是不是大有文章可做?石祥祯这么做虽然欺人,但也给我们以机会。”
张国梁又是一笑:“石祥祯也有些莽汉作风,他这样做可能是古装戏看多了。三国演义描写战争就是强调将对将的单挑,哪一方的将领战死了那哪一方就算输了,好像双方的兵士无足轻重,可有可无,我看到这些的时候总觉得不太真实。可是现在,真的要用双方将领比武来定胜负么?”
“既然石祥祯有这个意思,您何不将计就计。石祥祯可能是几次带兵攻打我高桥门失败,怨气无处发泄,才想面对面与您玩几招。您已经回避几次了,对方兵士还骂您是缩头乌龟。这口气谁受得了?”
“也是,石祥祯公开点名要与我单挑,如果我总是躲着他,也被人耻笑。我张国梁上刀山、下火海,什么危险没有经历过?还怕他那一套。我是想要就不打,打就要把他打赢。”
张国梁这边正在商量着怎样迎接石祥祯的挑战,而石祥祯那边也好像叫骂得更厉害。石祥祯有时还骑着马、光着上身,来回小跑着在高桥门阵前挑衅:“张国梁,你这个无耻叛徒,你这个缩头乌龟,只会躲在阴暗角落里,利用洋枪洋炮对付我兄弟们的血肉之躯。有种的你出来和我面对面的比武,我们谁输了谁就让出高桥门,战场上总有战场上的规矩吧!”
一次、两次张国梁也就忍了,可是石祥祯好像不是闹着玩,好像真的要用这种方法来决定高桥门的归属。张国梁在何振标的支持下,决定迎接石祥祯的挑战。他又用喇叭向石祥祯喊话:“盗亦有道,战场上有战场上的规矩。你说这规矩怎么定?我张国梁接受你的挑战,不当缩头乌龟。”
“好样的,我们各自骑马在阵前杀他个几十回合,谁也不要让谁,都使出平生本事,谁被战死了谁就让出高桥门。谁耍赖皮谁就天诛地灭。”
双方约定在一八五四年九月十二日上午比高低。上方桥这边,石祥祯骑马跃跃欲试,丞相赖四英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他劝阻道:“国宗,卑职觉得这一对一比武定高桥门的归属,有点不靠谱。国宗这一去恐怕有危险,以卑职看来取消这次比武吧,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石祥祯就一门心思:“比武定胜负是我先提出来的,双方都已约好,怎么能反悔呢?张国梁怕做缩头乌龟怕人笑话,我铁公鸡更不怕什么危险。你带兵在后准备好,万一有什么不测,你就来救我。”
双方都有救援部队在观战,都怀着好奇心来看一看这场只有古装戏中才有的将对将打法。同时为各自的将领呐喊助威。石祥祯、张国梁各自从自己的队列中骑马走出来,他们没有默不作声地就开打,而是像运动员比赛前热身一样,先来一场舌战,以此激励自己,激怒对方。
石祥祯首先开骂:“张嘉祥,你这个天地会无耻叛徒,投靠妖朝以后把名字都改了,你为什么没改姓呢?你还没有忘记你的祖宗啊!我今天要你死在我刀下。”
张国梁也开始骂阵:“铁公鸡你休得胡言!你扯旗造反,犯了逆天大罪,离死已经不远了。你几个月前还在湖南,被曾大帅所率湘军打得落花流水,成了湘军手下败将,杨贼只好将你调来南京。你以为在这南京城外你就能讨到便宜么?今日叫你死在我剑下。”
“哇呀呀!”石祥祯听罢大怒,拍马舞刀就冲了上来。张国梁也不示弱,骑马举剑相迎。两人在高桥门阵前一阵好杀,双方兵勇呐喊助威,场面很是热闹。
石祥祯手握大刀,拼命砍杀,恨不得一下子置对方于死地。张国梁左躲右闪,手握长剑拨开他的刀锋。两人真的大战了几十个回合。石祥祯急性子犯了,举刀使劲向张国梁砍去,张国梁一躲闪,石祥祯扑了一空,身体失控,差一点跌下马来。张国梁看准时机,将长剑刺向石祥祯胸膛,一股鲜血溅了张国梁一脸。
张国梁立即调转马头跑向本方,后面丞相赖四英带兵追赶;这边都司何振标即刻带兵迎上去保护张国梁,两军又是一场厮杀,双方同时向敌阵开炮。炮火声中,这边丞相赖四英阵亡,那边都司何振标尸体被炸得四分五裂。而张国梁在刺死石祥祯后,自己却骑马飞奔平安回到本营。
无论按双方约定还是目前战斗情况,高桥门还是暂时掌握在江南大营手中。这场单挑比武以张国梁的胜利而结束,石祥祯就这样冤枉的死在张国梁剑下,其实他比自己的族兄弟石镇仑、石凤魁死得还要早一、二个月。到了一八五四年年底,太平军中的石家着名人物就只有石达开硕果仅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