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太阳有些毒辣，热的人汗流浃背。老丞相坐在马背上，接过侍从递来的水壶，轻轻抿了一口。
“给他也喝一点。”晋泉说完，让侍从把水壶拿给走在他后面的那个素衣少年。老丞相出这趟远门只带了这一个侍从，所以也只好什么事情都吩咐他办。
少年还不是很会骑马，骑的是一匹小马，但不会运用缰绳不懂得控制方向，所以老是会东摇西晃，一小段路被他走成了三四段路。
穿着黑衣的侍从慢慢走了过来，拉住云靖的缰绳，于是他胯下的这匹马就玄乎其玄的服帖了，笔直地朝前走。“喝点水吧。”他递出水壶。
云靖接过水壶，喝了一大口，甚至都洒出来了一些。
“喝慢点，路途遥远，路上还需要这些水。”晋泉回头看着他喝了这么多水，出言提醒道。
“是，大人。”少年恭敬的在马背上鞠了一躬。
三人接着上路，他们已经走出青堂山有一段路程了，转头还能看见青堂山的两条龙脊，以及龙脊之间夹着的那个木屋群。青堂山不高，就像一个小山包，山坡上也没有什么树木，坡也很缓，所以仔细看去，好像还能看到闵子的身影，笔挺地立在山坡上，目送他们一路向北。
云靖看着山顶的那木屋群，心中也说不上有什么不舍，没有丝毫波澜，这对他来说好像也只是一个暂时的居留地，路还得往前，换个地方日子照样能过。
晋泉没有回头，这位老人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要问他是因为闵子那一番话的原因吗？晋泉也觉得不是，相反他非常赞同且欣赏闵子的说法，或许是因为这里是他得知未来一片黑暗的地方，不愿意再来体验一下现在心境了。
闵子站在山坡之上，注视着三人，脸上也没有表情，待得三个人已经行走到成为广袤大地上的三个黑点之后，他便也转身离开，返回木屋。
天地犹如一幅巨画，三人在此，一人在彼，分道扬镳。
…………
“今年多大了？”晋泉和蔼地问着云靖。
云靖啃食着手中的野味，听到晋泉询问，赶紧吞下嘴里的食物，“回大人，十五岁。”
“不用那么拘谨，既然离开了闵子跟着我，就不需要太讲礼数。”老丞相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大人，这不是先生要求的，这是作为晚辈必要的礼仪。”云靖解释着。
这句话倒是把老人唬住了一下子，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小东西，闵子还说你愚钝，我看是你在装傻充楞！”
云靖摆出一副十分无辜的表情，“大人何出此言……”
晋泉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反而向这个少年招了招手，“不需要害怕我，卫国虽是大国，但我晋国可是霸主，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的，我也不会把你交给他们，这点你可以放心。实在不行，你可以改个姓名……”
“我不要。”云靖一口回绝，继续吃起了自己的野味。
晋泉点了点头，“就是这样，跟我说话直截了当一些，我就喜欢你这种态度。”
云靖没有说话，自顾自吃着食物。现在是黄昏，天气渐渐地转凉，三个人用打火石升起了一小团篝火。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只有几个隆起的小山包，地上都是稀稀疏疏的野草，有时候可以看见几片分散的树林，不过看山跑死马，天知道到那边去要多久。
“这里是平柔之野，回晋国是朝北走。向南走会走到周国，向东就是温国、刘国。这两个国家还不如我们晋国一个城池的大小，迟早也是要在历史长河之中消亡的。”晋泉看着东方，临近黄昏，长庚星又要在天上出来了。
“身为小国还能在这世道上安然无恙的存活，就足以说明他们的能力。晋国如此大国，现在却是苟延残喘，大人您一不在便要分崩离析。这么琢磨一下，晋国也没有哪里强过温、刘两国。”云靖平平地述说着。
晋泉听完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平柔之野回荡。
“闵子座下子弟众多，得其真传者，独你一人。你很敢说，你说的也都是大实话，我很喜欢！完全不像是他口中那个愚钝悟性差的孩子，你看书看两遍，应该是真真切切地有看进去。看书就应该看两遍，第一遍都只能算囫囵吞枣！”晋泉拍了拍云靖的肩膀，“晋国就要成为你未来的住处了，有什么想要了解的，你都可以问我。”
云靖摇了摇头，把啃得光溜溜的骨头扔到了火堆里。
“没什么想了解的？”晋泉惊讶的问道。
“没有。”云靖摇头。
“你就没有什么疑问？”老人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云靖思考了一下，缓缓点了下头。
“你说。”晋泉开心地勾了勾手指，想要知道这个孩子有什么疑问。闵子是不可能和他一道回晋国，不过看样子自己反而捡了一个小便宜，说不定能给他什么帮助。
云靖犹豫了一下，忽然扬起手臂指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侍从。
于是，三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侍从的身上，侍从傻了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有些惊讶为何这个小少年会对自己有疑问。
“他？”“我？”
晋泉和侍从异口同声，老丞相明显有些失望，没想到云靖真就对晋国一点疑问都没有。
“他叫晋宁，我的贴身侍从。还有什么疑问吗？”晋泉说道。
云靖却依旧指着晋宁摇了摇头，“我想知道，为什么他可以一整天这样快步走都不会累，我们骑马都这么累了，他还是牵着我的马走的。跑起来的时候居然也可以跟马一样快……”
说到这边的时候，晋宁和晋泉都笑了起来。
“原来是对这个感到疑问。”两个人会心一笑，晋宁也不正面回答他，拿起树杈，捅了捅火堆里，云靖刚丢进去的那根骨头。
晋泉拍了拍云靖的肩膀，“他已经不是凡人了，所以不要以凡人的角度去揣摩他的能力。”
“不是凡人？那是什么……仙人？”
少年皱起了眉头，同时眼底下还有一些期待的神色。
晋泉和晋宁再次对视了一眼，又立马捧腹大笑起来。
“晋宁你说，你是仙人吗？”晋泉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拿着拐杖捅了捅侍从。
“不敢当不敢当。”侍从友好地看着云靖，他现在倒觉得这个少年还是蛮可爱的，至少能让这位不苟言笑的老丞相笑得如此开心。
“这有什么好笑的呀！”少年挠了挠头皮。
老丞相满面通红，笑够了之后才搂着云靖，“童言无忌，仙人那是我等凡人可以接触的吗？我晋国要真有一个仙人，不用一年……不，不用一个月，我晋国立刻统一百国之地！有这样一位仙人我拿他当贴身侍从？那些都是天上飞的地底下钻的，高山大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垠星空四处驰骋的存在！”
“可是是大人你亲口说的晋宁大哥不是凡人了呀！”云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白痴一样。
晋泉叹了口气，“看来你对于这世界的了解还是不够。好吧，也是该和你说说这些事情，听闵子说你之前是樊国云家的后代对吧。按理说你们也算是大家族，不会不告诉你这些的，估计觉得你还没到年纪。不过你也是有权利知晓的！”
云靖没有说话，认真竖起耳朵听。
晋泉整理着思绪，用拐杖比划了几下。
“芸芸众生，打出生那一刻起，就都是后天凡人。什么是后天凡人呢？就是一个充满欲望的动物，一个被双眼蒙蔽思考的愚人，一个需要时刻呼吸的生命。”晋泉说道。
晋宁听到这样一种解释，又奇怪地笑了笑。
“精……气……神，这不就是人之三宝吗？”云靖扳着手指说道。
“没错，就是人之三宝。书看的很扎实啊！但是你觉得人之三宝，就只是这么点作用吗？”老丞相循循善诱地引导少年自我思考。
“人之三宝，能呼吸、能思考、能繁衍，对应着活着、处理问题、繁衍后代，这不是已经有很大的作用了吗？三宝也就是作为基础吧。”云靖回答道。
“没错，三宝就是基础。但是后天三宝，也就只是对应着后天的凡人。但你仔细想想，若你的三宝再上升一个等次，成为元精、元气、元神，会是什么样子呢？”晋泉撸起袖子，看来是要有一番说明了。
“你的欲望可控，肉身受到元精不断滋补，日渐强壮，时刻精力充沛。你身体中的气不再是所谓的后天呼吸气，而是先天元气，体内循环配合元精滋补身体的同时，你也不再需要大量呼吸气，天地之气也不会只通过你的肺部再通达全身，而是你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与天地进行气体交换循环，你的先天元气你也能随时掌控，进出自如。最后是你的神识，也不只是后天思虑神，而是先天元神，到这时双眼只是观察世界的辅助，元神才是你观察世界的主要手段。可曾听说过元神出窍？正是你的神识离开了你肉身的禁锢，可以自如的观察到世界！窥探世界本源！”
老丞相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口渴，小小的喝了一口水。
“这……这就是仙人吗！”云靖听得都呆了，这么一听，好像这确实不是凡人所能企及的。
但是晋泉狠狠地摆了摆手，“我都说了，仙人是无法想象的存在，我刚刚说的那些，离仙人还差得远呢！但是你晋宁大哥，就是刚说的这么一种存在，这种境界在中土大陆有一个统一的叫法，先天之境！”
云靖惊讶地看着这个黑衣侍从，晋宁也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
“先天之境……怪不得，怪不得晋宁大哥能一天下来都不会累！就是大人说的元精滋补吧！”少年惊喜地说道，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正是如此。”晋宁点了点头。
“这元精和元神的作用听起来还是挺大的……不过这元气感觉没什么用啊？进出自如？能干嘛？”云靖又发问道。
晋泉已经不想嘲笑这个小孩子了，而是转向晋宁，向他扬了扬下巴。
“你叫他给你演示一下，先天元气到底有什么用。”
于是少年的目光又投了过来。黑衣侍从挑了挑眉毛，微笑着站起了身。
“小友，睁大眼睛看好了。”晋宁左右环视了一圈，像是在寻找可以让他演示的对象。随后，他就发现了一颗看上去又大又坚硬的大石，足足有半个人高。
云靖看到他朝着那块大石走去，眼睛越瞪越大，嘴里念念有词，晋泉听上去像是在说，“不是吧不是吧……”
晋宁走到石头旁，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缓缓抬起手，轻轻搭在了大石头上。
“看好了！”侍从好意地提醒了一声。云靖死命瞪眼，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黑衣侍从盯着巨石，手再次离开石头表面，随后又落下，那模样就像是落叶轻盈地落在地上一般，又好像是蜻蜓点水一样，反正他的手就这么轻抚过那个巨石……
“咔嚓！！”
巨石在云靖的注视之下，顿时碎裂成了数百块！其中一些细小的碎石甚至溅到了他们这里，有些还打在了云靖的身上，产生一些酥麻的疼痛感。哪怕隔了这么远，那巨石炸开后的碎石块都能飞到这，打在人身上还如此疼！这种力道要是结结实实落到人体上……
“先天元气的作用，可以说是先天之境中最有用的一个能力了。碎石裂金，日行千里，一人可敌千军万马，这就是先天的厉害！”晋泉看着少年，好像在等待他的反应。
少年噌一下站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晋宁，已经有点连话都不会说了，“我……我要学！”
“我要学！”他又重复了一遍，但是语气变得更加坚定，“我也要成为先天之境！”
听到这一句话，老丞相的脸色却忽然间变了，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人糟心的言语，“你学这个要干嘛？我带你回去不是让你去学这些打打杀杀的。”
云靖皱了皱眉，回过头看着他，“那你带我去晋国究竟是做什么？填补你余下生命的空白吗？我又不是什么大补药！”
老人原本还想心平气和地反驳，但是听到他这么一说，顿时吹胡子瞪眼，食指冲着他指指点点，“你这小东西……口齿还真挺伶俐！我会在晋国给你一处封地，可以供你一辈子吃好喝好没人会找你麻烦！”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等你去世之后我会是什么处境？”云靖质问道。
“你！”老人家一下子又萎了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你在，我可以安然无恙我相信，但大人您又如何保证我一辈子？晋王可以吗？我要是没有自保的能力，我的未来和我家人的结局将会一样！”云靖解释着。
“唉……”晋泉叹了口气，云靖这一番为自己的考虑，他也确实不好说些什么。
“大人。”少年转向他，在他面前缓缓跪下，“您愿意带我回晋国，给我封地，赐予我繁荣富贵，哪怕您是有私心，我也感激不尽。”
“但我要的不是这些荣华富贵，我不需要这些东西，特别是在晋国！我很明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大人，让我学吧！同意我这个请求！”云靖非常诚恳地看着晋泉，此时此刻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晋泉看着他的眼睛，这个孩子的目光依旧是非常的清澈，他当然知道云靖想要成为先天之境的目的是什么，可是他不愿意看到一名朝气蓬勃的少年，一个或许前途无量的少年就这么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我答应你，你可以学。但是我希望你也答应我一个请求。”晋泉叹气点头。
“大人请讲。”
“我希望你可以留在晋国，晋王室一天不倒，你就一天也不能背离晋王室！我要你保护好晋王的周全！用你浑身解数，在晋王室还在世期间，为晋王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