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的光投射在广袤的平柔之野。
三道身影孤独地在上面行走。晋泉拿起酒壶,扯开塞子,小小的抿了一口。
他的身后传来了听起来像是“叽里呱啦”一样的声音,但他没有兴趣转过头去看到底声源是什么,用他的脚趾头他都可以想到那到底是什么。
因为这个声音从他们启程开始就一直存在了。
他也不想去知道这“叽里呱啦”的声音里到底包含着什么内容……其实他也了解得很,无非就是“射箭要怎么射,骑马要怎么骑”、“先天元气是怎么从身体里面出来的呢”还有什么“晋宁大哥你是怎么看到自己体内的”、“晋宁大哥变成先天要先变成什么”……
除此之外,更让这位老丞相受不了的是,这个小兔崽子竟然跑去找晋宁询问三垣二十八宿如何看!包括天南地北,山川河流的位置,甚至是当前百国之地的争霸局势!
找晋宁问!而不是找他!
他是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两代君王都要向他认真讨教,这百国之地上处于霸主地位的晋国其沉浮全在他一人手中……算了算了,这孩子总归是要碰一些壁。
晋泉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大口,莫名有些感慨,“奇怪了,樊国云家也不会好好教教他这些知识吗?小国真是小国!”
…………
“有一件事情,我想在开始之前问你一下。”晋宁牵着马,看着身边的云靖。
“好的。”云靖点了点头。
晋宁张了张嘴,又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甚至还歪了歪头,“嗯……人之初,体内的三宝处于一种十分完美的境界,随着年龄长大之后,这个三宝依旧是十分完美……”
云靖没有说话,瞪眼瞅着这名侍从。
“那就是我们所说的……嗯……童子身……你能明白吗?”
“明白。”少年回答的很快。
“额,我是问你是不是真的明白?”晋宁表示怀疑,这次还加上了一点肢体语言来缓解一些奇怪的尴尬。
“真的明白。”
“啊好吧……那你就是真的不明白。因为你出身贵族,虽说已经被灭掉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你……反正是因为你出身贵族,所以我有一些疑问,不然平常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我是不会想到这个的……额……”晋宁捶了捶额头。
“晋宁大哥?”云靖真的不是很理解此人欲言何事。
“那我就直接问了……你还是童子身吗?就是说,你是否有过一些……就是翻云覆雨,颠鸾倒凤,神游九霄的鱼水之欢……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所以,你有吗?”
云靖和晋宁就这么对视着,后者的眼神有一些游离,此时晋泉转过了头。
“晋宁哥,我今年才十五。难道说,在晋国像我这么大的人都已经有过这般经历了吗?”云靖深深地叹了口气。
“啊哈哈哈哈!”晋泉在前面传来了爽朗的笑声,随后又转了回去。
晋宁摇了摇头,并且对自家大人这一番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单纯快乐的笑声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是的,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三宝是不是都还是圆满完美的。”
“这和先天有什么联系吗?”
晋宁点了点头,“联系大着,完美的三宝,会帮助你更容易成为先天境。”
云靖皱起了眉头,“照这么说,那修行之人,不就都不可以繁衍生息?”
晋宁又摇头,“并不是不可。三宝圆满只是帮助你更加容易进入先天境。就算不圆满了,一样是可以的,只是相对困难而已。”他解释道。
“原来如此……”云靖若有所思。
晋宁眺望了一下一望无际的平柔之野,内心思量了片刻,“你现在,身子骨还是太弱了。凡人在没成为先天之前,也是有区别的,甚至是有天壤之别。后天境的凡人,也可以有超凡的能力。”
这个黑衣侍从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不给云靖上强度训练,身体乃修行的根本,不分青红皂白地练反而是在舍本逐末。
“回到晋国之后,让大人多给你吃点好的,补补身体。你现在这样瘦胳膊瘦腿的,说句难听的话,没有资格进行修炼。”晋宁摇了摇头,“这几天我先教你射、御二艺,这也是贵族必修知识,你不能不懂。”
“明白!”云靖瞪着期待的大眼睛,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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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持弓,右手勾弦。举弓。”晋宁站在云靖的边上,讲述着射箭的要领。
少年握着弓,虎口握得发白,明显可见他的紧张。
缓缓举起弓,右手将弦拉至其下颌,云靖此时浑身都开始发抖。
“放松。”晋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诫着不要过于紧张,但是少年的双手却不听使唤。
“我没有力气了!”云靖说完,右手猛地放松,弓弦回弹划出了破风之音,“啪”的一下打在了他的左手上。
“啊!”少年惨叫一声,左手吃痛松开了弓。长弓掉落在地,扬起一片灰尘。
剧痛让云靖面目狰狞,他低头看去,手腕处一道红痕十分明显,仿佛有血珠要从中渗出。他稍稍触碰了一下,便疼得倒吸凉气。
老丞相坐在一旁,看到云靖出了事情,心疼得眯起了眼睛,但并不进行劝说或阻止。
晋宁同样不说话,俯身捡起长弓。云靖不敢抬头看他,生怕这个侍从会因此责骂。
“所以我说,你身子骨太弱了。”晋宁看了一眼云靖。
后者抬起头,在他抬头的瞬间,晋宁从箭筒中抽出了一支箭,快速上弓,左手持弓,拉弦,放!
整个动作十分流畅,一气呵成。
云靖的目光追随着箭矢不断横移,不过是一息时间,箭矢没入一只飞鸟的羽毛中,伴随着一声凄厉的鸟叫,那只鸟便从队伍之中跌落下来。
云靖张着嘴巴,他回味着刚刚那一箭的味道,向往的神情在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暴露出来。
“这叫射箭。你刚刚那一下动作错误,所以才会受伤。”晋宁收弓而立,“你要走的路还很长。”
“晋宁大哥,我要成为先天才能做到像你这般厉害吗?”云靖忽然发问。
晋宁摇了摇头,“在晋国,这种弓是士兵的标配。军队里所有人都可以像我一样射箭,但军队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先天之境。”
少年再次沉默,叹了口气。
“还想学吗?”黑衣侍从看着他,晋泉也看了过来,两个人等待着这个孩子的回答。
云靖依旧沉默,他看到了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有血渗出来了,疼痛感不断刺激着他的感官。
学吗?
他扪心自问。不学这些也完全没有关系,他可以直接去晋国坐享荣华富贵,得到自己原本就应该享有的事物。
老丞相不鼓励也不劝阻,看着云靖喝了口水。
“学。”云靖点了点头,站起身,从晋宁手里接过长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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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晋泉的日子本来也就不多,在平柔之野上就这么浪费掉了二十多天,终于是来到了晋国的南部,在一座名为“近作”的城池中落脚歇息。从此到王都还得走上好一段路程,云靖甚至能感觉得到这个老人生命正在流逝。
这么一看这时间实在太过无情,连一个风烛老人都不肯放过一下,哪怕一小会儿。
归途这般远,来时必然也同样漫长。这一来一回,大概就要两个月的时间。
云靖想到这点,不禁为晋泉感到十分不值。此次青堂山之行要花如此长的时间,这位老人肯定斟酌许久。说点难听的,就是在拿晋王室的前途去赌,拿自己的性命和时间赛跑。
结果,什么也没有捞到,反而落得心灰意冷,看不到命运的曙光。
云靖经过这二十多天和他的相处,终于是了解了很多关于晋国的事情。政治、经济、军事、民生等等,都有了一个大概的概念,至少晋宁和老丞相可以和他讨论一些国事,而后者也能开口发声了。
他不是笨,依照晋泉的话来说,他这有点大智若愚的意思。
这几天下来,云靖和晋泉形成了鲜明对对比,年轻与老年的区别在晋宁看来就十分明显。云靖日常有锻炼有吃喝,身高快要七尺半了(古代一尺23.6厘米,七尺半为177厘米),肌肉也逐渐膨胀起来,但看上去还是有些瘦弱,总要比在闵子那边好。并且云靖已经能开弓射箭,准头也十分不错,准到让晋宁都起了惜才之心,想要把他放进军队里好好培养,不过被晋泉一口回绝。
至于晋泉,这位老丞相,背在不断佝偻,力气不断减小。不久前云靖找他学习知识的时候他讲到口渴,想喝水却连水壶的瓶塞都拔不起来了……
“我老了!”晋泉常常苦笑着和云靖讲这句话,而他只能感到痛心,一句安慰的话语也说不出来。
因为这一句话,包含的意思太多了。这一句话,承担的东西,也太多了。
此时,这位满脸愁容的老人就坐在他的对面,任凭面前饭菜佳肴频频出现,好像也不能激起老人的食欲。
“大人……”云靖话到嘴边,不知何言。
晋泉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不用多说,自己提起了筷子,往嘴里放一些无味的食物。
云靖看了一眼站在客栈门口的晋宁,侍从摇了摇头,不忍地转过头去。
少年发了会儿呆,也没有再多说,自顾自吃起饭来。
于是午饭就在无言中,潦草的结束了。
老丞相吃饱后,舒服地躺在客栈外的小院子里吹着过堂风,晒着太阳,闭目养神,手里的扇子上下摆动,但是依旧一言不发。
云靖看了一会儿老丞相,见他隐隐有睡着的样子,便蹑手蹑脚地起身离开。
“晋宁大哥。”他来到了侍从的身边。
“怎么了?”晋宁从马饲料中抽出双手,转身看向他。
“从这里回去,到晋国王都还要多久?”少年小声地问。
侍从轻轻哦了一声,“不停不歇,快马加鞭的话,大概两天能到。”说完这句话,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坐在院子中的晋泉,“但是大人这样一步一脚印地走,估计还要七天。”
云靖点头,“好吧。也好,不要让大人太劳累。”
晋宁听完这句话欲言又止了一下,云靖捕捉到这个细微的表情,疑惑的目光投了过来。
“晋宁大哥觉得七天太久了吗。”他试探地问道。
“是的,太久了。花这么长的时间在路上,容易出问题。”晋宁皱起眉头。
“问题?”云靖又瞥了一眼晋泉,“大人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吗?”
黑衣侍从一边撅着嘴摇头,一边拍了拍云靖的肩膀,“在平柔之野上,我倒不会这么担心。但是回到了晋国,到处都藏着一些我预料不到的事情。”
云靖怎么说也是有点理解力的,瞬间就听懂了晋宁的话。
“这里离王都那么远,我们又贴身保护着晋大人,难道还能出问题吗?”少年还是惊讶的问。
“不要怀疑六大家族的手段,你现在看着四周好像没有什么危险,也许在我们对面那个推磨的小子……”
云靖的目光飘了过去,看到了一个披着毛巾,围着一个石磨转动着的青年。
“他说不定就是六大家族中年轻一辈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你再看客栈里那个贼眉鼠眼戴着帽子的食客……”
云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一个有着龅牙,露出一双小眼睛,戴着一顶帽子正在吃面的男人。
“他说不定是六大家族派来监视我们行踪的人。你再看门口坐着的那个正在择菜的老婆婆……”
云靖又一次转移目光,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面目慈祥,正在择菜的奶奶。
“她说不定是六大家族派来随时准备刺杀丞相的人!”
“怎么可能呢!”少年一脸嫌弃地张开嘴巴,“那就是个老人!她拿什么刺杀晋大人?”
晋宁被他突然变大的嗓门吓得一激灵,“小声点你!我说一定是了吗!这不是得提防着点吗!”他低吼道。
云靖给他翻了一个大白眼。
晋宁轻咳几声,“总之,小心点是对的。也许现在丞相归国这则消息,就已经被不少六大家族的线人传到他们内部的耳朵里去了!这一路上人多眼杂,说不清哪里会伸一把刀子出来!”
“言重了吧……再给你们晋国六大家族十个胆子,有你在他们敢过来碰晋大人吗?”云靖摇了摇头,没有体会到晋宁的紧迫感。
“和你说不清楚!先天之境又不是无敌的。你也不懂这些,好好给我练射箭练骑马!以后有的是地方用得上你。”
晋宁也没再多说,拍了拍少年的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