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之后,三人再次出发。
近作城作为边塞小城池,看起来和王都的景象差得远了。
走在乡野小路上,这一路上到处可见落后破败的村庄,道两旁都是身残体弱的农民,哭泣的妇孺比比皆是,人间悲剧也不过如此……
云靖实在是不忍心,偷偷塞了一个馒头给路边一位即将饿死的老妇人,妇人接过后,却直接递给了身旁奄奄一息的小孩儿……
“街上无凡履诶……马下无闲人哟……市井酒肉香诶……弦音绵又长哟……”
远远地,传来了若有有无的民歌。晋宁听得清楚,他也听出了这首民歌是在歌颂晋国贵族们的美好生活,但是此刻听来是那样的讽刺,那样的刺耳难耐。
老丞相自顾自地骑马向前,对周边的一切视而不见。没有任何作为的离开了这条道路,转向下一条乡道。
景象没有过多的变化,一样充斥着悲哀与不幸,有一些田野之间,还夹杂着长了草的坟头,荒凉气息扑面儿来。
“这就是晋国吗?”云靖追问。
在他的印象里,哪怕是樊国都比这好。
“这就是晋国,这就是众生之相。对我们而言,国战、家族争霸这些事情是萦绕在我们头顶的烦心事,但是对众生而言,下一顿饱饭就是他们的烦心事了。”晋泉叹了口气,“不单单是晋国,百国之地所有农民,基本都是如此!樊国的边远地区或许比这更糟糕。”
云靖一路上都皱着眉头,“这种情况不可以改变吗?”
“可以,但是很难。至少在百国之地统一之前,是不可能实现的。”晋泉毫无感情地回答。
谈话到此为止,云靖哪怕有心争论,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民生民生,各国都在谈及的话题,但是做得如何呢?天晓得。只可惜天地不仁,万物皆为刍狗,摆放在哪,是否能活,也漠不关心。
从近作一路往北,不断深入晋国,到王都还得穿过好多城池。
云靖从晋宁那边了解到,晋国南境许多城池都是归于六大家族的中行家管理。中行家算是和晋王室较为亲近的家族之一,但是晋宁内心还是有一些芥蒂,云靖不知道他这股戒备从何而来,也不好过多去问,只是本本分分的做回一个愚钝的人。
到得傍晚,三人来到了另一座名叫望野的城池。城门之上刻了一个大大的晋字,晋下面刻着另外两个字——中行。
又是一座中行家管辖的城池。
云靖抬头,城墙上站着一排盔甲看起来十分笨重的士兵。
有士兵把守,看来是比较重要的城池,和中午那边塞城完全是两个防御程度。
三个人骑马来到城门之下,但是城门并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晋宁皱起眉头,望野城平日里可没有这样的重兵把守,城门也不是紧闭着的。况且晋国的南部就只有辽阔的平柔之野,也没有任何强国的威胁。既然如此,这么重兵把守着又是何必?
“请问阁下一行人来自哪里?”有一个士兵注意到了云靖他们,立刻高声问道。
“近作!”晋宁回道。
“近作?那阁下有没有望野城的出入证明?”士兵再次追问。
晋宁顿时来了火气,“出入证明?望野城什么时候还多了出入证明这个东西!”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这一番质问用了点力气,声音之大震的这一整排的士兵胸腔都有点共振反应。
士兵们顿时对他们三人重新进行审视,除了那个少年之外,这名侍从和那位老人的衣着就带着贵族的气息。而且可以非常直接地感受到晋宁是强大的修者,普通百姓能修行到这种程度的可不多。
“几位大人,如有得罪,请多谅解。望野城近日出了一件大事,我们中行家的大人封锁了整座城池,出入皆需中行家的证明!如果几位大人需要赶路的话,还是绕道而行吧!”一名士兵恭敬地拱了拱手。
晋宁眼角跳了跳,望野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叫他们绕开一座城前行,又得浪费不少时间。现在老丞相时间可耗不起,要他绕道是绝不可能的,他恨不得立刻破门而入!
“你们中行家真是厉害啊,这么一座望野城,说封就封!”晋宁冷笑,先天之气在他体内澎湃汹涌,以他的力量,不要说城门了,城墙他都能打塌。
“实在抱歉!给几位大人造成不便。此次封城也是迫不得已,望大人们海涵!我们确实不能打开城门!”
士兵们感受到了来自晋宁的危险气息,有的人手已经搭到剑柄上,还有人都做好了拉弓上箭的准备,盔甲耸动的细微铿锵声不绝于耳,云靖似乎都能摸到空气中那种可怕的压迫感。
“算了!”
忽然,老丞相充满威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晋宁那释放出去的恐怖威压顿时收回。
士兵们心里仿佛如释重负一般,一些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的额头布满了冷汗!
这是何等可怕的人物!都快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威慑力了!
“大人……”晋宁疑惑地转过头,只看见晋泉面目阴沉地摇着头。
“不要节外生枝,虽然我不知道中行家为什么封城,但是我能感觉到这次封城,也有关于我的那部分原因在里面……”晋泉小声而严肃地讲着。
“可是……要是绕开望野,我们的行程又要变长了!大人您离开朝廷时间太长,我们必须尽量争取时间!”他焦急地说。
“我们就算进城,你觉得他们会让我们那么容易离开吗?而且你一旦出手,立马就有人能猜到我们回国了!晋国里达到先天之境的人又有几个?不要意气用事,绕开望野是最好的办法!”老丞相教唆着,句句在理,使得晋宁无法反驳。
“好吧……”晋宁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城墙上的那些士兵。
士兵们看到他转过头,顿时又紧张了起来,再次回归戒备状态。
“大人们,请你们认真决断!我们中行家已经说明了封城缘由,并且我们不想和大人们动手!”士兵不卑不亢的威胁着三人,云靖听完都有点想强闯城门了。
晋宁冷冷的笑着,“好!我们绕道,不难为你们中行家了!”他说完,先天之气在体内运转着。
“哼!!”
一声冷哼,如同魔音贯耳,声音之大相当于直接在这些士兵的脑袋里放了一记响雷,震的众人龇牙咧嘴,浑身僵直,好长时间才回过神,耳旁还回荡着耳鸣!
“这……”
士兵们揉着耳朵,双腿都在发抖,有一些人已经吓倒在地都不自知。
这个人的实力,竟然如此强大!若是刚刚要强闯,他们绝对拦不住!
“太可怕了,中气十足……这难道是先天之境的强者吗……”
士兵呢喃着,再次回望晋宁的身影,却见三人已经走远,几乎快要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了。
“有一位先天之境的强者作为侍从,那到底是什么人物……”这名士兵思索着,忽然间他开始剧烈颤抖,眼睛瞪大,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莫不是……莫不是……”
他猛力拉扯旁边的一些士兵,语无伦次地指着远去的晋宁,“快!快!快……”
“快什么快!你被吼傻啦?”旁边的士兵抽开手臂,但又被他拉扯住。
“快和中行力言大人说!丞丞丞……”
“什么丞!你在说什么!”
“丞相大人可能回国了!”这名士兵终于捋直了舌头,利索地说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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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哒……”
远处的马蹄声参差不齐地响起,在这旷野之上扬起了如遮天屏障一般的尘土。
三人回过头,望野城的高墙在飞扬的尘土之中隐约可见,地平线上,大批人马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飞驰而来。
“这是?”云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晋宁和晋泉心里已经明了是怎么回事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晋泉抿着嘴摇了下头。
“大人,我出手的话,他们挡不住的。我拖住他们,过后再去找你们!”晋宁捏起了拳头,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
“没必要。”晋泉依旧否决他的办法,“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我大方地去,他们中行家还得保护我的周全!”
“为什么?”云靖不解地问道。
晋泉看了他一眼,“因为他们六大家族之间也互相在暗中掣肘,一旦我在中行家的地盘出了事,其他几个家族就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制裁他们!”
云靖听完顿时凛然,“原来如此……那大人您还跑什么呢?直接进入望野城,让中行家的人护送着我们回晋国王都不行吗?”
“你这小鬼,想的真是天真。一切都是有变数的……”晋泉摇头叹气,“天知道中行家有没有和别的家族联合起来。你要知道,晋王室当前只有我一人说起话来具有威慑力,将我除掉,晋国将群龙无首,中行家联合好其他家族,说不定能在这次家族战争中抢夺先机……”
云靖哑口无言。
“我现在已经暴露了行程,去望野也是最稳妥的打算。若是我们再次独自上路,一路上不知道会有多少杀手在暗中等待出手。”晋泉叹了口气。
“做决定之前,就要想好下面几步该怎么走。有时局势逼迫你做了一个你没准备好的决定,你也要快速想到最好的结果和最坏的结果,并作出应对方法。”晋泉教唆道。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云靖看着不断逼近的中行家军队,最前排的那几个人都可以看清楚长什么样了,这更加加重了他的焦虑情绪。
“我不是说了吗。大方的去,大方的走!大不了留宿一晚,正好让我们好好休息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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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在他们四周环绕着,中行家的军队围了里外三圈,将他们牢牢限制在了中心。
四下看去,只能看到交错的马腿和不断闪烁的人影,无形之间施加了一股浓厚的压力。
晋宁冷冷地看着四周,这种里外三圈的包围阵,一般都是用在抓逃犯抓敌人的时候。如今晋国的丞相在此,这些中行家人竟然大不敬地用这种包围方法!
“你们中行家好大的胆子!”晋宁先天之气破体而出,磅礴汹涌,如波涛骇浪一般向四周冲去!
只是一瞬间,就将里外三圈的包围阵击垮!所有骑兵东倒西歪,跌落马下。不战而溃!
战马也纷纷倒地,整个包围阵不再有阵的形势,更像是一群人趴在地上求饶的模样……
云靖张着嘴,完全没想到晋宁只一招就破了这个包围圈。刚刚还在紧张的不行,下一刻就扭转乾坤!
“先天之境……”云靖呢喃道。
不仅是云靖在呢喃,中行家的人们也在呢喃。
晋泉同样眼神冰冷地注视中行家人,但他注视的焦点全在一人身上。那人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同于别人的是他望向晋宁的眼神毫无惧色,望向晋泉的眼神也并不恭敬。
此人身着与其他士兵不同的盔甲,看上去像是一名将领。他迅速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晋泉的马下,立刻单膝下跪,拱手作揖。
“丞相大人!请恕罪!小人接到士兵禀告,有一行人身份可疑,在望野城门口徘徊。于是小人带兵来追,不想原是丞相大人!多有得罪!小人愿受责罚!”
他大声谢罪,好像声音越大,越可以得到宽恕。
“责罚?如此大不敬!我现在一巴掌拍死你也没有人敢为你说话!”晋宁指着此人,愤怒地说道。后者没有理会,好似晋宁根本不在,这样的态度让黑衣侍从恨不得即可要他毙命。
晋泉仔细看了看马下这个人,良久后才道:“你是中行力言吗?”
将领微微点头,“回大人,正是在下。”
老丞相轻轻颔首,叹了口气,“岁月易逝啊,当时看你,还只有他这么高呢……如今都做上了中行家的将领!”丞相摸了摸云靖的头,像是在和其他人话家常一样地笑道。
中行力言诧异地抬起头,看到老丞相的脸庞。他虽然记得小时候见过几次面前这位老人,但是对这位老人的容貌完全没有印象。如今再看,对他来说还是非常的陌生。
“丞相大人……”中行力言不知如何开口。
“哎……你父亲也在望野城吗?”晋泉打断了他,继续发问。
“回大人,家主没有到来,望野城由我和力成在镇守。”他低头拱手。
“力成……中行力成是在你们三兄弟里排第二吧?你们中行家三兄弟果然不负众望,都成长的不错。可惜了你父亲不在,我还想和他叙叙旧呢。”老丞相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
晋宁和中行力言一同开口,显然是都没料到这位时日不多的老者就这么决定去望野了。在中行力言看来,要请这位老头去城里,且得费一番口舌。不过按照他刚刚那句话的意思,貌似这位丞相是愿意去望野。
晋泉抬手制止晋宁往下说,转而看向了中行力言。
“力言啊,我老了也没什么体力了,今天在望野留宿一晚,明早日出,我便离开。这可会给你们添麻烦?”他友好地问道。
“当然不麻烦!丞相大人想住多久都可以!我现在就让厨子准备宴席!”中行力言急忙回复,脸上激动的神色跃然于表。
“好!那我便去一趟中行家,和你们兄弟俩好好聊聊!”晋泉也激昂了一把,同时指了指晋宁和云靖,“给他们两个也准备座位,到时候和我们一同进餐。”
中行力言听完后,立刻吩咐了身边的一个士兵回去禀报。随后,他多看了几眼云靖,这个十几岁大的,站在晋泉马旁的孩子,身上还背着一把长弓,衣衫褴褛,怎么看都像是路边捡的一个小乞丐。
他听闻晋国内最近都在传晋泉离开这么多天,是去青堂山寻那百国之地赫赫有名的闵子。难不成,这个孩子就是那个闵子?
“两个人都要准备房间。”晋泉再次强调。
这样一来,更是增加了中行力言心中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