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净地,魔族之人能够潜入也着实有着极大能耐,只是不知他们此番前行目的在何。
云冰祁身上的束魔锁不解自落,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任秋风将他那块敷眼的白布刮飞了好远。
江浸月向住持道了声谢,匆匆追上云冰祁然后乘马车回云府,途中他一直闭目养神,什么话也没说,小羊羔也出奇的安静,伏在江浸月脚边一动不动,似乎在为他们将它撇在蛇堆里不管而生闷气。
气氛比温度还冷。江浸月无奈朝车角落缩了缩,心里一个劲苦声呐喊:这可是秋天啊,她只披云冰祁一件外套冷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
“冬天快来了吧。”她嘀咕道,抖着身子裹紧了单薄的外套。
云冰祁倏然睁开眼淡淡的目光望向她:“毒又发作了么?”
“好像是……”江浸月回答,话音刚落就被拢进怀里,温暖的体温从他身上传递过来。
“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嗯,我先睡会儿,到了就叫我。”
“嗯。”
然而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并不在自己房里,而是在醉莲池。
月光下那女子素色裙摆舞起一层层白纱,面若菡萏,眉目间一抹谁也学不来的风韵。
“浸月,你中毒多久了?”夏雪纤一颗颗收着寒光闪烁的银针,面色显出忧怀之意。
“好像快一个月了,怎么了?”江浸月费力从莲叶铺就的莲床上坐起来,脑子还有些恍惚。
“你已经昏迷了两天,若不是我及时发现,如今的你恐怕只剩下一具尸体。”
江浸月一愣,反应了半天:“我……还以为……”尾曳已帮自己解了毒。
“魔族的人还是不要轻信的好。”夜风下莲叶掀作的绿浪此起彼伏,落在夏雪纤眼底,也似浮云般虚无。
“我想知道这明明是司徒珞允的身体,为什么还能变成人鱼之身?”江浸月问。
“你们已经合体了。”
“我永远都不能摆脱了,对不对?”
“除非她死,可那样你也活不了多久。”夏雪纤转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像是要宽慰她,“浸月……”话未出口,那双手猛地挣开了。江浸月深深吸一口气,这个结果是她最害怕看到的,曾以为她能够坚持到自己从司徒珞允身体里走出来那一天,可再也不能了,永远被封在这具躯壳里,不敢去见阿娘见姐姐,再也不能变成以前那尾无忧无虑的小鱼,不能回到属于她的那片大海,要怎么告诉她,在凡间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自己早已厌倦了那叫人担惊受怕的尘世。只顾着奔跑,忘记是在莲叶浮荡的池塘里,脚下踩空生生跌了进去。
“浸月!”夏雪纤作势要来扶她。
她摆手躲开,踉跄几步站稳,狼狈地爬上岸,转瞬消失在深邃夜幕中。
穿过后院,老远看见一袭白衣立在前方,他背着月光几乎与漫天清辉融为一体。“怎么我刚离开片刻,你就不见了。”还弄得一身湿透。
心中的委屈刹那汹涌澎湃,江浸月连脸上的水渍也没抹,突然冲上去抱着云冰祁大哭起来:“我回不去了。”
云冰祁身体一滞,抬手紧紧搂着她,任她的泪水灼上自己肩膀。
“那就留下来。”
今年最后一个秋天是云冰祁的生辰,这也是江浸月听花怿不经意提起的,府中似乎很少有人知道。
连续几日的阴雨绵延,这天突然迎来和煦阳光叫人受宠若惊,仿佛一夜春回大地一般。等秋霜散去,江浸月连忙把自己快要发霉的被子抱出来接受太阳的烘烤,又搬出几盆开败了的秋菊至于阳光之下。
小羊羔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转悠,此时它立起来已有半人高,身子也肥了一圈,江浸月抱它再不如从前那般可以轻松举至头顶,反倒有些吃力,于是她们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江浸月用脸和它的脸凑一块儿磨蹭一番或者抱在一起滚两滚。此举惹来府中不少人眼红,因为这头银白健美的雪狼甚为恋主,只听江浸月一人的话,其他人给它递根肉骨头它便默默接受,眼皮抬也不抬,下次让它给自己撒个娇免不了它皱鼻子瞪眼睛。小羊羔最憎恨的莫过于云冰祁和花怿,缘由大致是初秋在暮歌时他们对狼群的那场大屠杀。
有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有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小羊羔全然只意识到前者而不知后者,敢情这三个月的肉骨头云冰祁是白养它了啊。
为了促进他俩关系的友好发展,江浸月吩咐小羊羔去将云冰祁的被子驼出来晒一晒,看着小羊羔撒欢儿离开,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一会儿果然见小羊羔带着一床白锦被撒欢儿从云冰祁房里奔出来,江浸月眼前一黑——丫丫啊!它是用拖的不是用驼的啊!
白锦被“哧啦哧啦”的在地上拖出无数种深深浅浅的泥土尘埃色,成功将灰扑扑的地面扫得一尘不染,江浸月差点吐血旺子晕过去,抬头迎上云冰祁默默移过来的吃人目光,她急忙把一脸天真的小羊羔护在身后,抽抽嘴角:“主公大人你放心,我定会把被子拖干净的!”想想觉得不对,“是搓,搓干净!”
这回轮到云冰祁想吐血旺子了,他脸色铁青,一口银牙咬得咯咯咯直响:“洗不干净就不许吃饭!”不知为何,每次看到江浸月,他都淡定不了,热血沸腾手心痒痒,是想一把将她扔出去的冲动。
云冰祁第二次被江浸月强拽出府。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荡在忻菏街上,秋日阳光略显单薄,稀稀落落洒在青石板地面,徒一抹古朴的意味隽永深长。江浸月不时瞥一瞥身旁的白衣男子,轩然绝美的轮廓,舒张若蝶翼的眼睫,微微抿着的薄唇,在金色阳光渲染之下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来。风姿隽爽,湛然若神。
江浸月不由怔住,不觉间突然被一只手用力朝街边一带,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险些被一辆疾驶的马车撞倒,察觉到云冰祁无可奈何的目光,她窘迫一笑:“今天的你似乎特别好看呢!”
云冰祁不吭声,一脸淡然,只眼眸中起了丝微不可见的波澜。江浸月也不深究,继续思忖着该给他送个什么生辰礼物,貌似他今天就二十一岁了吧。
就在云冰祁打算松开她手时,江浸月突然反手一握,将他拉着朝一个卖饰品的小摊奔去。
吸引江浸月的是一对通体莹剔的白玉锦鲤,两条鱼的尾巴交相缠绕,相濡以沫,鱼身雕刻的鳞片整齐精细,凑近些还可以看见起鳍上密密的流畅条纹,在阳光照射下,两条鱼浑身散发出淡如月辉般柔和的光泽,又平添几分灵动,栩栩如生。
“这个多少钱?”江浸月爱不释手。
“姑娘眼光真好,此玉一唤碧海一唤青天,精工细作纤巧通灵,乃玉中的绝佳之品。”小贩笑容可掬。
“那我买一个!”
“姑娘说笑了,此玉成双只卖给有情之人,不能分开。”小贩瞟一眼两人紧紧牵着的手,又道,“姑娘公子既然有情,何不将两块一起买走呢?”
“多少钱?”云冰祁皱皱眉。
“十文钱。”
“这么便宜!”江浸月不可思议道,急忙掏出钱塞进小贩手中,生怕他反悔一般。
“便宜只因卖给了有缘人。”小贩喜笑颜开。
“这么神秘!”江浸月暗自嘀咕,两手摊在云冰祁面前,“稍微大点的叫青天,小的叫碧海,你要哪一个?”
云冰祁瞥瞥她,果断伸手拿了碧海。江浸月不满地要夺:“明明男的是青天女的是碧海,你干嘛抢我的?!”
“你不是让我挑吗?我喜欢海。”云冰祁不肯退让。
“算了,今天你生辰,不和你争。”
“你怎么知道?”
……
等两人逐渐走远,一竹青衣男子从对面的花丛后走出来,举手投足间难掩风流倜傥,他朝小贩手里递去一锭银子:“办得很好。”
云冰祁已经很自然地牵起江浸月的手,胸口肆意流窜的温暖一如两手紧握的温度,忘记遗失了多久,如今总算找回来,心里也不知是何感受,仅仅不想放开,不愿意放开。
江浸月自然不晓得此时他内心安宁却又汹涌,想着自己给他送了个生辰礼物便满心欢喜,虽然廉价,不过很精美独特也是一番心意。瞟一瞟他嘴角微扬似乎很高兴,莫非往日的生辰都他一人过,且无人送礼?不由有些同情,她的生日和姐姐在同一天,每次阿娘都会给她俩煮美味的长寿面,年年岁岁,却只有那一天能吃到。难免心生黯然,今年的生辰应该不能和她们一起过了吧,也不知如今她们过得好不好。
两人便这样各怀心事地往前走,不时迎来路人歆羡目光,没有人知道那翩翩白衣公子竟然是杀人不眨眼的清奠阁阁主,否则谁还有那个胆子一个劲往他身上瞅呢。
早晨忙着翻被子没来得及用餐,此时江浸月已是饥肠辘辘,擦亮眼四处寻吃的。想起凡人生辰似乎有个吃鸡蛋的习俗,但又怕煮鸡蛋会把云冰祁噎死在路边,遂挣开手吩咐他等在原地,自己则一路奔去买蛋煎饼。
云冰祁甚是默默无语地目送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