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全然没有发现小贩们的异样神情,一心琢磨着该怎么去永安:马车吧,怕遇上昨天同样的情况,坐船吧,小羊羔向来好动,掉进去就捡不起来了。不由狠狠瞪它一眼,就你拖后腿!
小羊羔被瞪得莫名其妙,将这一眼理解为今早把烧鸡屁股偷吃多了害她被赶出来,于是愧疚不已,抬眼见前方那家新开张的烤鸡店里风风火火冲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棕黄流浪狗,且嘴里还衔了只油光可鉴的金灿灿的烤鸡。小羊羔眼睛登时一亮,趁江浸月不背,它仗着自己比那流浪狗庞大的体型硬生生将人拦下来,然后一巴掌拍过去——烧鸡被拍飞,流浪狗被拍掉两颗门牙。小羊羔纵身跃起在空中划出一条完美银弧,烧鸡稳稳接在口中。好凶残!周围人目瞪口呆,暗自侥幸没有上前去和它主子搭讪,否则那结局恐怕就不是掉两颗门牙了……
流浪狗嗷呜倒地痛哭流涕,看着小羊羔趾高气昂地睥睨自己,它咬牙切齿默默爬走:是!高贵的雪狼英雄,您抢我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小羊羔哪管自己的铁蹄踏碎了人家的美好幻想,很优雅转身给众人留下一个从容的屁股,正要蹭一蹭江浸月讨好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咆哮:“妈的!给老子抓住那只偷鸡的赖皮狗!”
江浸月闻之甚是惊奇地回头望,发现一个大腹便便的褐衫男人操了根碗口粗的木棍正往自己方向冲,再埋头看小羊羔此时叼了只肥烤鸡呈僵愣状,立马明白了什么似的,脑海第一反应是和它撇清关系。
小羊羔却很有骨气未向她求救,健步如飞地开始了逃亡旅程,把男人远远甩在身后。江浸月望望一白一褐逐渐远去的身影,深深感慨这家伙原来同鹤顶红一个德行啊!
江浸月很老实地呆在原地等小羊羔回来,不料等来的却是卖烧鸡男人空手而归,他又在集市里咆哮一嗓门儿:“妈的跑得真快!那是哪个天杀的养的狼?老子差点被它摔死!”
众人迫于淫威,不着痕迹地朝一脸无害的江浸月努努嘴。男人先是狠狠惊艳了一番,然后狠狠敲诈了一笔……小羊羔乐颠乐颠跑回来时嘴中的烧鸡已不翼而飞,它完全忘记那鸡原本是自己打算拿去讨好江浸月的,这会儿见她满脸笑容丝毫没有生气之意,顿时欢喜冲昏脑袋,一个飞扑上去就要表示好感,却不料江浸月往旁边一闪,然后抬手抚摸它脑袋:“小羊羔,姐姐把你的车费拿去赔烧鸡了,去永安你只能跟着马车跑哦!”
小羊羔接受不了打击,晕死在地。
本以为去永安的途中会遇到山贼土匪什么的,却不想马车一路哒哒哒跑了一天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车夫也规规矩矩地没有恶意抬价,江浸月思忖半晌才明白过来因为她带着一头凶残的雪狼,他们就算有那个贼心也没贼胆啊。为了奖励小羊羔,江浸月特地买了只烧鸡和两个烧饼,一人一狼饱餐一顿后,便开始打听国师府的坐落之处。
永安街较忻菏而言更为繁华,因为这里是琼国都城,贵族最多,人去车来,川流不息。
四处望望,发现一家小摊上摆着各种栩栩如生的糖人,江浸月眼花缭乱,忙窜过去买了块凤舞九天,见卖糖人的老者很是面善,便极谦虚地问:“老大爷可知国师府怎么走吗?”
苍颜鹤发的老汉捋一捋胡须仔仔细细把江浸月打量一遍:“顺着这条街直走,过四个路口然后转左弯再直走就到了。小姑娘是要去应选舞姬么?”
江浸月惊疑:“选舞姬?”
“是呀,听说三天后国师府会有贵宾来访,国师大人特地命人在国内挑选十八位绝色舞姬一展风华,被选上的人都能保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老汉顿了顿,又和蔼道,“我瞧小姑娘你筋骨莹剔气质非凡,是舞中难得奇才,想必一定会被选中!”
江浸月被夸得有些飘飘然:“真的吗?那我去试试!”天助我也,这不正好是个混进国师府的机会么,她心下窃笑。
老汉却突然再给江浸月塞去一块绘成女子模样的糖人:“我家孙女菁荷也在应选中,那孩子不懂事,若是小姑娘碰见了还望你多多关照她。”
“知道啦,谢谢老大爷!”江浸月欢喜跑开,小羊羔则盯着两块糖人眼谗地跟在她身后。
宽敞的国师府在初冬阴霾沉郁的天空之下威严耸立,高墙之上稀稀落落地探出几枝含苞红梅,映衬着石狮后的朱门显出旖旎之色。飞檐下满路遗香,无数袅袅婷婷的女子排列举目,或恬淡沉稳,或娇媚倾城。
江浸月轻轻朝列后一站便觉瞬间跌入了胭脂水粉中,各种香味争先恐后地扑上鼻尖,交杂在一起格外诡异。眉头微蹙,还是云冰祁身上的淡淡幽香好闻……立马打住,这个想法不好!
她身前是个粉衣女子,再前是身大红,再再前是抹黄衣,几般看朱成碧,江浸月索性移开视线仰头看墙角那几枝红梅。小羊羔也默默缩在她脚边,间或抬眼望一望她,再望一望她身后新来的几位花哨女子。
队列更移得很快,不时会跑出来些眼角噙泪的女子,估计是落选之人,等走近些,江浸月才发现邸中一紫衣男人矮身坐于墨案前,爽朗清举,眉目间贵气环绕,身旁则是两位仆人。他一手托腮,另一手搁在案上,漫不经心扫一眼应选女子,单敲食指代表淘汰,齐敲四指代表通过,口也懒得开,全凭仆人代话。
身前三个女子尽数淘汰,轮到江浸月了,小羊羔“腾”一声跃起追逐着江浸月脚踝处的九阕铃,目光警惕。
紫衣公子闻声眼睛蓦地一抬,直勾勾落在江浸月身上。江浸月又朝前走几步,明白这是初审,不消试舞,遂安静站着,四目相对,任他打量。
仆人久久等不到公子的判决,低眼看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深邃,不由顺着他目光望过去,顿觉那女子仿佛是从深海里走出来一般,烟水茫茫晚凉后,素靥清灵,皓如满月,身后那群庸脂俗粉霎时沦为陪衬。良久,仆人扯扯公子的衣袖将他从神游中唤回来,紫衣公子却丝毫没有收回目光,开口道:“通过了。”声音如流水激石,很好听。
尔后的女子更是审得漫不经心。
江浸月狐疑地跟着仆人朝府内走去,那个紫衣公子看她的目光怎么那般怪异,且其他通过的舞姬都还向另一方向去参加复审,怎么就她一人被领了走?
“哎,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不参加复审了么?”
“小姐只需跟着小的来。”青衣仆人低着眼,甚是恭敬。
江浸月回头看看紧跟在后的小羊羔,心下便安抚自己,这偌大国师府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无间地狱,怕什么?
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往花园深处走,穿过月洞门,踏上蜿蜒的抄手游廊,再跨上一间雕花的小阁楼,仆人推开门,屋里干净整洁地陈列着紫木案和笼纱的床榻。“这是小姐以后暂住的房间,一会儿公子挑完舞姬便会来探望小姐。”
江浸月有些纳闷:“你家公子就是那个穿紫衣服的么?他叫什么?”
“公子姓萧名风且,是国师大人之子,此次宴宾之舞由公子编任,小姐只需听候公子安排。”
萧风且……江浸月在心头默念,又问,“不知这次来访的客人是谁,竟然端这么大阵势?”
“小的不知。”
等青衣仆人掩门远去,江浸月叹了口气,蹲下来望着眼珠乌溜溜直闪的小羊羔,手指使劲戳戳它鼻尖:“这么顺利,你说是福是祸?”
小羊羔不搭理,径直绕到她袖边,嗅一嗅,舔一舔,巴巴望着。江浸月立刻明白它还惦记着糖人,袖子一摆避得老远,嘴里哼道:“贪嘴。”
小羊羔呜呜两声,在地上滚得不亦乐乎,眸子里一片水光,任江浸月拿眼横它也不收敛。敢情它这演技是青出于蓝啊!无奈将自己揣得热乎的凤凰糖人摸出来,江浸月再次叹气,狠狠瞪一眼那乐颠乐颠的雪狼。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那紫衣公子宽袍长袖峨带高冠,星目炯炯,清明宛若含珠,他嘴边笑容泛开,如夜里烛火般光华照人:“你不记得我了?”
江浸月依旧保持着蹲的姿势,仰头看居高临下的他,将脑中所有记忆仔细过了一遍却找不到他一片衣角,莫非是司徒珞允的故人?除此答案再无其他,不禁脱口道:“你记得我?”问完才发现自己一时激动问错了话,不应该是“你认识我”吗?
“就算忘记你的模样,也不会忘记你脚上的铃子。司徒珞允。”
江浸月暗道果真猜中了,抬起下巴:“我只知道你叫萧风且。”还是刚才问他手下的。
“你来国师府仅是为做舞姬,求个荣华富贵么?”萧风且抱胸倚着门框,似乎没有要走近的意思。
自然不是,即便他是司徒珞允的故人且还给了自己留在国师府的机会,她还是不能相信他,遂敷衍:“你觉得呢?”
“我听说司徒大人数月前离逝,做为故友,家父未曾前去祭送甚是惭愧,不过既然左迁叛国,死也是死得其所,而你身为他嫡亲之女,能逃脱也是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