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快忘记它的存在了,索性举起来对着东方浮出的那抹鱼肚白照一照,印象里,除了南海时经常陪姐姐在礁石旁看日升月落的盛景,她便再也没有守过日出。如今想起来,心里顿时笼罩上一层淡淡的感伤,既遗憾又怀念,回到南海的第一个夜晚定要同姐姐去那块礁石上坐一坐,再看看那朝霞东移,金乌似火……
手中的白玉锦鲤就在此刻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来,如冷月星色,夏夜萤火。江浸月心绪一滞,感应不到他们的所在,那么那块碧海锦鲤?于是又启了妖灵,借助两块白玉的特殊联系,半山腰上很快传来了回应。江浸月大喜,唤了小羊羔马不停蹄地向山腰上跑去。
原以为这么不上眼的东西他会不屑一顾,转身就扔不见了,可没想到他和自己一样随身带着,江浸月心里是说不出的兴奋,就像饥荒时摇一摇水袋子里面竟然还满着清水一样的欢喜和安心。
白玉锦鲤越接近山腰就亮得越甚,最后几乎如晌午的阳光那般,刺得人难以正眼相对。
脚步停留下来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江浸月还没仔细琢磨就见小羊羔低头嗅一嗅脚下的枯草,然后向左边小跑过去。她一个激灵赶紧跟在其后,见小羊羔边跑边嗅,绕过乱石和老树,最后停在了一个枯草掩盖的山洞前。
江浸月奖励地摸摸小羊羔脑袋,为它顺顺毛,继而迫不及待地扒开了荒草。
身后破云而出的金色阳光隐约映现出昏暗山洞内那相互偎依的两人,金发女子面如临水明月,唇若四月桃花,而那白衣男子紧紧搂着她,睡颜安然,薄唇上残留一抹淡淡微笑如身后阳光如掌中白玉那般刺痛双眼——明明那么美好温暖,明明是一双绝配的璧人。
心霎时从云端跌落深渊,有什么卷起酸涩的潮水汹涌而来,毫不客气地拍打在心间,仿佛要将她吞没一般,留下一圈圈始料未及的痛楚扩散开来,然后拼命想涌出眼眶。江浸月木然地松开手,任荒草再次遮掩了洞中沉睡的两人……“珞儿?”身后一只手轻轻拍上她肩膀,江浸月赶紧敛了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回头冲易经年一笑:“你可真够快的,姐姐他们好像是在这里面呢。”
易经年面上的复杂神色一闪而过,挽起一个清朗笑容犹若幻海生波:“那你怎么不进去看看?”
“我这不还没来得及吗?”江浸月垂下眼皮,声音低低的,黑浓长睫小心翼翼地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度,像破茧欲飞的蝶。额前几缕散落的碎发不偏不倚正好垂在她眼前,叫她眸中的躲闪显得有些不真切。
易经年顺手为她挽去耳后。
“小浸!”鹤顶红愤怒的声音炸雷般响起,他如狼似虎般猛扑过来打开易经年的手,洞内立刻响起一阵。
“阿衔他们找到了吗?”鹤顶红问罢还恶狠狠地瞪一眼易经年,像在瞪哪个登徒浪子一般,目光犀利可见。
易经年好笑地冲荒草后努努嘴:“里面。”
在鹤顶红伸手之前洞内的江衔月却抢先扒开了荒草,她巧笑嫣然,脸上还有可疑红云:“惊寒、阿浸,我们在这里面……”
“姐姐你没事吧?”江浸月刚问完就被鹤顶红挤开,他丢魂落魄地捉住江衔月的手嘘寒问暖,一副她受了冻挨了饿他就如千刀万剐万箭穿心一般活得煎熬,又低头一看,不禁咋咋呼呼道:“啊呀阿衔,你手上的鱼鳞怎么都显出来了,这里再冷也不可能叫你变回原形啊!”
江衔月不着痕迹的缩回了手:“惊寒我没事,不过云公子他伤得太重恐怕下不了山,你来帮我扶他吧?”
“嗯!”鹤顶红二话不说就钻进了山洞里。
云冰祁被扶出来时,洞外明媚的阳光如流水一般淌在他眸中,显出难见的温柔来,却在瞥过易经年和江浸月紧紧牵着的手那瞬间冷得凝冰结雪。
江衔月和鹤顶红扶着云冰祁缓缓走在前方,易经年则牵着江浸月跟在身后,一路上大家都没有什么言语,气氛安静堪比这冬日山林。山间突然起了一层薄雾,轻纱般披上来将那些或欣喜或冰冷或酸涩的眼波掩得模糊不清。
以江浸月他们三人的法力带着云冰祁、易经年和小羊羔飞上悬崖,三队人马本来很明显要分道扬镳,易经年却偏偏拉着江浸月弯了眉眼,眸中风流含情:“珞儿,在外跑了一晚上,我们也该回家了。”
“呃……”江浸月对他的厚脸皮表示深深折服,一时竟找不到理由搪塞,她曾暗自发誓,寻不回记忆她就永不回南海,倒不如先跟易经年走,以后能跑的机会多了去了,想想便扬起笑嘴道:“好。”无视云冰祁的又惊又怒,江浸月跟姐姐和鹤顶红告别后领了小羊羔便要走。
鹤顶红突然跳了出来拦住她,不可置信道:“小浸,我们不是该回忻菏或者回南海吗?我还有好多事我没跟你讲。”
“我现在不回忻菏也不回南海了。”江浸月故意拽紧了易经年的手,尽量笑得甜蜜,“就在永安。”
“阿浸……”江衔月眸中含着千言万语,自是不明白其中缘由,自己千辛万苦找到的妹妹如今和一个男人走了,是因,爱上他了吗?
“姐姐,有机会我就回南海来看你和小红还有阿娘。”江浸月宽慰道,再一反应过来,好像自己这话有些要嫁出去了的意味。
“别太淘气……”
“嗯,知道啦,姐姐你放心。”江浸月转身抱着易经年的手臂又蹦又跳,假装欢喜。
才迈出几步,便听到身后响起一声怒喝:“站住!”不由回头,最先映入眼底的是两泓近在咫尺的深潭,而此刻潭中怒卷狂澜,掀起汹涌波涛似要瞬间将人吞没。
“主公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江浸月自己都觉得笑得有些面皮抽筋。
“跟我回去!”严厉而霸道的语气,不容拒绝,不许拒绝。
“我凭什么要跟你走!”本来看着他和自己姐姐搂在一起心里就不畅快,如今他的语气更是叫江浸月火冒,一时没忍住便发作了,但这一吼便知自己输了个彻底。
大家都愣了愣,易经年赶紧劝解道:“阁主的伤还未痊愈,就这么赶往忻菏,一天的路程下来恐怕对身子不太好,若是阁主不嫌弃,不如到寒舍将伤养好再走也不迟。”
以云冰祁的性子,江浸月觉得他定是二话不说便冷声拒绝,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答应了,且答应得很爽快。心里“咯噔”一声,这下没好日子过了……
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告别了往日的小雪纷飞,阴霾沉郁,永安街上的大商小贩纷纷开张吆喝,躲在火炉中的人们也撒开沉闷心情四处晃,一时大街小巷人头攒动,挥袖如云。
不远处一仪态翩翩的佳公子淡然自若地穿梭于人群之中,漫不经心地挑选着各样物什。
看着易经年俯身去提小贩售的母鸡,满脸愁云的使官急忙跑过去抢先提在了手中:“王爷,这样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易经年抬起头来,朝阳的光线将他整个人勾勒得犹如清茶一般悠远,“阁主可是我皇兄唯一一个义结金兰的兄弟,若是怠慢了,该让皇兄面子往哪搁?”
“可这些活让下官来做就好了,王爷何必亲自流连于这些市侩之地,万一污了王爷的衣袖,下官便是罪不可恕啊!”说罢还心疼地理了理易经年貂裘上的褶皱。
“你少来这套,永安这宅子刚买下不久,府里好多东西都不完善,待会儿管家给你列张单子,好歹也要把府里布置个大概。”易经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对了,我吩咐你的事查的如何了?”
“下官正想和王爷说这事,清殿阁这些年杀的人里果真有古怪……”使官附上去耳语了片刻。易经年听后嘴角的笑意更甚,那双温如春水的眸子此时却泛起难得一见的深邃光芒来:“很好,明天你再派人去暗中查一查,他曾经到底是哪国人,当年又是如何救了皇兄。”
“是!”使官恭敬道。
“东西买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府了。”易经年声音慵懒。
此时的易府,江衔月正关着房门为云冰祁疗伤,江浸月和鹤顶红闲着无聊便趴在屋外的石桌前大眼瞪小眼。
凉风一过,摇散了庭院中初阳投下的细碎光斑,吹皱了冬日里怎么也流不开的池水。
“小浸,我怎么觉得阿衔对那坨奇冰比对你还上心?”
“唔……我怎么知道?”江浸月有气无力地拖长了声音道:“你不是说有很多事要告诉我吗?趁现在。”
“听说魔君要举兵占领四海对抗仙界了,第一个目标就是我们南海……”
“哦……啊?!”江浸月猛地从石凳上弹起来,尾曳果然要有所行动了,布泽的背叛定会给他带去很多可靠信息,那么南海被攻陷势在必得啊!“为什么是南海?!”
“难道你忘记二十年前太子容潇与鲛族的那场战争了吗?魔君是最后一只鲛人,如今打算第一个灭南海,他是为了替他家族复仇啊!”鹤顶红拍案愤愤道,“虽说如今容潇已经下凡转世,可毕竟他老爹还在啊!若真叫魔君占领了南海,恐怕龙王都会沦为他的奴隶,被他慢慢折磨着生不如死……再有本事点占领四海,说不定到时都得改名为东芜西芜南芜北芜……他大爷的不如直接一个荒芜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