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顶红倏地凑到她跟前,一身大红袍子在阳光下格外闪耀,晃得江浸月眼花缭乱。“小浸你真聪明!我们这次确实还有别的任务在身。”鹤顶红故作神秘,“你知道吗?听说魔君这次来势汹汹,仙界神仙却个个不济,唯有那什么九渊塔的主人九渊战神才能与之匹敌,可那九渊战神二十年前也下凡渡劫了,魔界心生忌惮,为阻止他劫后飞回仙界,便想提前下手将凡间的他锁进镇妖塔炼化为魔……”
见江浸月惊得瞠目结舌,鹤顶红顿了顿又凑过来几分。
江浸月听着脑子和脸色都变成一片空白,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这还不简单,一棒子打死云冰祁不就可以把他送回仙界了吗?”
鹤顶红费解地撑着下巴:“其实我也这样想的,可……”
江浸月也撑着下巴神游起来,九渊战神这四个字她不止一回听到,从靳宿仙君口中,雪纤口中,还有暮歌那个说书人口中……兜兜转转饶了半天,结果却是她口口声声喊的主公大人。那时非泱仙君说:至于西泠、九渊是谁,或许你早就明白了吧。她却真没反应过来,只觉玄天机的幻境中,她看到那抹白色背影,她喊的那个九渊大人很像云冰祁,原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一个幻影,没想到他竟是真的九渊战神……落差如此之大,她一颗小心肝只有生生摔碎的份啊!
“珞儿,在想什么?”易经年话音忽起,将那两个神游太虚的人吓得够呛,他吩咐仆人将装有上好蜜橘的玉盘搁在他们面前,信手便剥开了一个,瓣瓣莹润的橘肉立刻呈现在眼前。易经年兀自尝了一瓣或许觉得不错,才谙练地给江浸月送去嘴边,“这是南方上好的蜜橘,味道很好,珞儿尝尝?”
江浸月愣了愣,笑着欲用手接:“我自己来就好了。”
“如今就一个橘子你也不接受了么?”易经年不松手,垮下脸道。
“呃……哪有。”江浸月觉得还是不能当着仆人丫鬟的面驳了他的面子,只好张嘴细细尝起来。
一旁的鹤顶红气得冷哼一声,易经年见状扬起一抹温雅的笑容,将另一半橘子递给他:“孟公子也尝尝?”
鹤顶红不屑地呸了口:“老子才不吃你的东西,老子自己剥!”话毕伸手去盘中摸。
江浸月轻咳一声,拿手指点点玉盘里所有蜜橘,幽幽道:“其实这些都是他的……”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江衔月扶着云冰祁走出来时正好撞上鹤顶红黑着一张脸几欲抓狂,三个人齐刷刷回头看过去,面色各异。
对上云冰祁那双淡漠凤目,江浸月突然想起什么般站起身来:“哦!我给小羊羔烤的山鸡快糊了,这就去瞅瞅。”
“珞儿我陪你。”易经年失礼地冲他们笑了笑,立刻追着江浸月跑开,留下神情古怪的江衔月和鹤顶红呆愣在原地。
“阿衔,要不要吃橘子?”鹤顶红格外殷勤地摸一个剥起来,满心欢喜。
“我不用了,你为云公子剥吧,他很久没喝水,想必已经渴了。”江衔月继而扶着云冰祁在石桌前坐下,完全没有注意到鹤顶红的郁闷表情,转头又对云冰祁吩咐道,“伤口还没好之前先不要四处走动,明天我再用我的内丹帮你清复心脉,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痊愈了。”
“多谢。”云冰祁淡然。
“我怎么没看见他伤哪了,该不会是装病吧?”鹤顶红甚为不满,剥掉的橘皮被撕成零零碎碎的小块突兀地堆在石桌上。
“惊寒你别这样说,云公子被夙浼打伤你是看到的,仙人都难以承受,更何况是个凡人。他五脏六腑皆伤及了,需好好调养才是。”
鹤顶红脸有不耐之色,两三口吞了橘子后倏地站起来:“我去看小浸。”
江衔月欲言又止。
后院中,青苔遍布的假山上流水激石坠入池塘,涓涓然,像九天上落下的瀑布。江浸月黯然地坐在池面横架的小桥上,眸中秋波流转,肤如阳春白雪,寒风拂面带起她额前几缕碎发轻轻飘舞——情与景都是那般融洽,远远望去像一副尽态极妍的水墨丹青。
易经年眉眼含笑,衣袂翩然地坐去她身边,风轻云淡道:“想什么呢?”
“没。”江浸月闷闷地答一句。
易经年仰起脖子望了望晴空:“那么,你叫阿浸……”
江浸月斜着眼瞥他,没有说话。
“你家是在南海,嗯,你是条鲤鱼精,一条不能回到大海的鲤鱼精……”
“这样和以前,又有什么不同吗?”
“对我来说自然没有,因为,”易经年转头认真看着她,柔声道,“不管你是谁,都是我唯一的珞儿。”
江浸月心口一暖,却又不知如何答复他,只好沉默着。总觉得近来自己心里很乱,一方面是失去的那些记忆作祟,另一方面则是见到云冰祁和自己姐姐在一起,她就会没由来的乱了套。
“珞儿,”易经年抬手将她拢进怀里,神情变得异常柔和,“你记住,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你,我也会在你身边。”
江浸月抬头看着他明亮的眸子,只觉那两泓清冽此刻正带着阳光般的温度照进心里,如陌上花开的惊艳,温暖了她心中每一处角落。
安心倚着他肩上,感受他怀抱的温度,寒气从池塘中袅袅升上来,这个冬天却也似乎不那么冷了。
是夜,翳云当空。
江浸月匆匆奔出房间寻找失踪了一个下午的小羊羔,四下皆不见踪迹,她气得咬牙,若又是跑去偷吃了定罚它三天不许吃肉!脚下的步子不由加急,看一看漆黑的院子,竹声潇然,梅意渐浅,便无端生出一种空旷失落之感。
“小羊羔!”又唤了两声不见回应,江浸月垂头丧气地望一望了无星子的夜空,那些墨色乌云像不小心打翻了一般或浓或淡的蔓延至很远,又如人生中那永不停歇的欢聚和离散,皆是捉摸不透的定数。她想,会不会有一天,身边的人都如小羊羔这样莫明奇妙地就消失不见了呢?站在原地的总是只有她一人。
也不知呆了多久,身后突然响气脚步声,江浸月回头一看顿时不知所措,那个白衣男子闲风满袖,面色如低云冷月,一双凤目炯炯流溢着深邃,而他身后默默跟着一头银白似雪的小狼。
一见到她,小羊羔立刻撒着欢跑来蹭腿,江浸月心中闷气瞬间夭死腹中,在云冰祁的注视下僵硬俯身摸摸小羊羔的脑袋,清冷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它偷厨房的烧鸡差点被下人打死,我刚好路过就顺便把它带回来了。”顿了顿,“没想到这么久了,它这性子还是没变。”
“哦。”江浸月低着头不敢与他四目相对,“谢谢你,主公大人。”声如细丝,不注意定会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云冰祁一张脸却立刻冷得如昆仑积雪,仿佛要在顷刻间将人的五脏六腑都冻结成冰一般,他狭长的眸子里寒气弥漫:“事到如今,你还是这样叫我么?”
“那主公大人觉得,我该叫什么才妥当呢?”江浸月风轻云淡地为小羊羔顺了顺毛,冷不防一双大手猛地捉住自己肩膀,像要把她揉碎一般,云冰祁眸中燃起的怒火犹如地狱血莲,闪射着骇人的光芒:“你看着我啊!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个什么位置?!”
那双手力气大得惊人,任江浸月怎么挣扎也没挣脱,她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快被他捏断了,无尽痛楚和委屈袭来,从肩膀席卷全身最后漫无边际地吞噬这内心柔软的地方,泪抑制不住地滑出眼眶,她听见自己歇斯底里地冲他大喊:“那在你心里,我又是什么位置?!”
肩上的双手突然无力地缓缓垂下,良久云冰祁用毫无情绪的声音道:“我以为这么久以来,你什么都明白……”
江浸月却冷冷一笑,表情又恢复为之前的风轻云淡:“天色已晚,主公大人还是早点歇息吧。”面庞上的泪水却还不住滑落着,像夏雨之后低垂荷叶上滚下的颗颗露珠,坠入荷塘,惊起一圈圈愁煞世人的涟漪。
转身离开,还余着寒风撕扯袍子在身后作无声挽留。
江浸月把自己狠狠埋入被窝之中时已泣不成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般不可救药,只是觉得心中的委屈匮乏绝堤,若是不爆发她会被活活淹死,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要这般小心眼,为什么就不能不折腾好好和他在一起?没有缘由,也无从回答……
第二天清晨一抹白色身影不疾不徐地走出了易府,今日阳光隐匿,北风卷起秃枝上残留的几片枯叶滚落在地,集市上跫音不歇,踩得那叶子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永安街上依旧吆吆喝喝,人头攒动,比起往日来却冷清许多,仿佛这集市热闹只会在北风凛冽之时会躲进哪家的驱寒小炉中。
云冰祁径直踏进一酒家中,趋上二楼,推开一间雅阁便看见花怿和叶平暖了酒坐在桌前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