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间,一抹亮丽的白色直入眼底,他衣袂飘飞,一柄长剑势如破竹地拉出炫目寒光,顷刻间周围就齐刷刷倒下四五个围攻的琼兵。忽有银甲红袍的将军如离弦之箭般飞身而去与他厮打在一起,白衣红袍黯淡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那身影仿若白雪烈火,要么天下银装素裹,要么世间烈火焦灼——两不兼容,注定有一个会消亡。
江浸月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眼,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云冰祁,而另一个分明是易经年啊!他似乎受了伤,拼尽全力只能勉强抵挡云冰祁的攻势,却怎么也无法转变为主动攻击。
江浸月快要窒息了,这两个男人,她不希望任何一个受到半点损伤。
剑花飞扬间有强烈的杀气直冲云霄,只听“哐当”一声剑被打落,再细看过去,云冰祁一把长剑不带丝毫犹豫地刺穿了易经年的胸膛,他噙在嘴边的冷笑,生生刺痛了江浸月的双眼。
“易经年!”她恐慌的声音几乎撕破嗓子,拖着麻木的双腿猛地从屋檐上飞身过去,将快要倒下的易经年使劲拽入怀里。
看清眼前的人,易经年牵起一抹惊喜的笑意,抖着手抚上她的脸,气若游丝道:“珞儿,真的是你?”
她呜咽着点头。
“真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你,我还以为这场仗打完就去接你回府。”他眸中泛起泪光,却为她擦掉眼泪,“别哭,我说过,这世间最心疼你的人是我……”即便是死,也舍不得你落泪。
“珞儿……”他的声音轻轻回响在她耳边,动听得犹如风过竹林,“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依旧拼命地点头,泪水模糊她双眼,和着漫天血色,叫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你……你别死,你死了我会很难过,你不是会心疼吗,我不想让你心疼……”江浸月死死把他抱在怀里,语无伦次地叫着,“你别死!别让我难过!”
“珞儿,他们说人在死的前一刻会看到自己的前世,”他仿佛是随风化入尘埃那般的虚弱,一张脸苍白得不像话,他说,“我看到我的前世,是叫你今生一定要爱我……”
“我们成亲的那夜,我满心期待的想听你叫我一声夫君,可是你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珞儿……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夫君……”
“夫君……”江浸月浑身发抖,抱着他哭得歇斯底里,怀中人的手突然无力垂下,整个身子瞬间毫无保留地压在她臂上。埋头看他嘴角定格着一抹满足的笑,江浸月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哭得几乎晕过去。
他走了,一直宠溺着她,一直包容着她,一直守护着她的易经年走了。再也不能看见他那温文尔雅的笑容,再也不能听到他亲昵地叫她“珞儿”,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接受他的怀抱,听他说:“以后谁敢再取笑你,我就把他扔进起阳酒里泡上十天半个月。”
那瞬间天好像塌了,她抬头眼前是一片黑暗,茫茫没有边际。耳旁那个熟悉的声音此时暴怒地叫道:“把她带回去!”
强行被人拽上马,浑身却使不出挣扎的力气。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恨过那冷若玄冰的白衣男子。醒过来时空荡荡的房间中一个人也没有,小羊羔轻轻趴在床前踏板上,时而扭头瞅她两眼,这一次终于瞅到自家主人醒了,它欢喜地一蹦而起,用脑袋蹭蹭她手臂,甚是乖顺。
江浸月失魂落魄地往墙角缩了缩,脑海里全是易经年死前的那一幕,眼中霎时满满的溢出泪水来,她眨也不眨,一脸失神地望着床边,眼睛没有焦距。
她想起了很多事,从他在傩河上将她领去清奠阁,到暮歌时接住从楼上跳下来的她,再到永安时为她挡剑拉她出去散心……那些种种萦于心间挥之不去,一幕幕,一声声,他的音容笑貌无一不割噬着自己心脏,带来撕裂般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原来他陪自己走过了那么多的岁月,仓促之间忘了回望,如今故人已去,再怎么追忆也是徒劳,唯有泪水将整个世界淹没。
门突然被人推开,那白衣男子看了看一动不动的江浸月,端了粥来欲给她喂:“以前你孤身一人,怎不见这样脆弱过?昏迷了一天,饿不饿?”勺子递到嘴边依旧得来江浸月漠然地望着床边,两眼无神。
云冰祁放下碗去搂她,也没回应,不由心下黯然:“你恨我?你后悔了吧,如果那天晚上你不跟我走,或许昨天死的人就是我,这样……你也会好受些,对吗?”他一双狭长而美丽的凤目牢牢盯着她,终于看到她泪水之后的眸子有一丝闪烁,却还是不说话。
他身子僵了僵,猝然长叹:“既然你巴不得我死,那你可以一剑杀了我,为他报仇。”说罢明晃晃的长剑出鞘,端端递到了江浸月面前。
明知道他有意试探,江浸月眸光一凛,还是不假思索地起身接过剑,却是对着自己的手使劲割了一刀,霎时那如玉般光滑的臂上出现一条狰狞血口,汩汩地涌出血来,她毫无感知似的将剑送回去,受伤的手动也不动。心顿时坠入万丈深渊,云冰祁急忙上前去查看她的伤口,却被江浸月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冷声道:“这是我欠他的,与你无关。你可以走了。”
“你赶我走?”她的话犹如尖锐的刀子剜在心上,生生剜出了血泪,云冰祁面色嘲讽,像是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早知道他在你心中的位置那么重要,我又何必来自讨没趣。”话毕转身走出了房门,步子竟有些踉跄。
不一会儿阿兰匆匆忙忙地提了药膏纱布来为江浸月包扎伤口,长吁短叹道:“小姐你这是何苦呢,主公怕你有事连灵阳都没去就赶回来了,可你……”她顿了顿,瞧瞧江浸月的脸色,又道。“这会儿他倒去了战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你出去。”
“小姐……”
“让你出去!”
阿兰被吓得哆嗦,险些打翻了药碗,忙不迭退出房间,再回头望望还一动不动缩在床角落的江浸月,不禁叹一口气。
小羊羔轻轻哼哼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望着她,又蹭蹭她的手仿若安慰。江浸月探着摸摸它脑袋,泪水决堤:“小羊羔……姐姐现在只有你了……”
三天,江浸月没出过那屋子也没让人进过那屋子。直到后来灵阳传来消息,琼国皇帝易研在宫内被人毒杀,华国皇帝一举攻下王城,处死了所有不愿归降的琼国王爵。
长至六年的吞并蓄谋,告一段落。
云冰祁回到近安那天夜里,大雪纷飞,窗外枯老的梧桐树被寒风吹得哗哗作响。
江浸月一直沉默地坐在房间里,听屋外仆人七手八脚地奔忙操劳,找着御医嚷嚷着一定要救自家主公。她那死灰般的心突然一痛,愣愣听着屋外的动静。
“御医,主公他怎么样了?”老管家颤抖的声音。
“唉,那一剑伤及心脏,带着以前的旧伤也犯了,若造化不好,恐怕……”
她猛地想起什么一般,撑着麻木的双腿冲出屋子,心里直叫着:云冰祁你若敢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看见她的身影,众仆人像见了什么似的呆愣在原地,连她闯入云冰祁的房间都忘了要阻拦。
那人清冷的容颜映入眼底,一张苍白的脸毫无生气,身形消瘦,像委入西风的落花一样,轻轻碰一下就会消失在这尘世间。
冷月清辉,没有人可以挽留。
江浸月轻轻掀开他的衣领,入目是重重白纱缠绕的胸膛,心房处,还有淡淡的血迹洇散开来。
她记得上一次也是如此,他中了蛊毒又被?千刃刺伤,是雪纤将他保住的,可如今雪纤却不知所踪。江浸月强使自己冷静下来,想着若他真的撑不下去,那么死后他回天界,阻止魔界的挑发事端也不是不好。可自私心作祟,一想到那样自己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千百年之后就算能飞身为一个小散仙,他眼里也绝对不会有他,毕竟对于那清心寡欲的上仙来说,凡尘种种不过过眼云烟,袖子一拂就散了,万儿八千年积聚的记忆,忘了一两段也不过尔尔。
江浸月把所有仆人御医都赶出了房间,双手结伽凝法,淡蓝色光芒瞬间笼罩在云冰祁身上,空气中甚至还能听到伤口愈合的声音。她一定要救他,让他再多陪自己一段时间吧,她还有好多话没和他说。
指尖流光萦绕,她额间爬上一层细细密密的虚汗。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浸月觉得自己身体内的真气快要被耗尽了,再加三天来的不吃不喝,她力气难以支撑,巨大的疲倦感席卷而来,她眼前一黑倒在了了他床边。
朦胧之间察觉到有一只手轻柔地手抚上自己脸颊,她一惊而起,见面前的男子带着春水溪流般潺涓的温柔笑容,即便他面色仍旧那么苍白。江浸月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扑上去死死抱着他脖子呜咽起来。
云冰祁搂着她的腰突然道:“阿浸,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你死了我更不会原谅你!”江浸月怒吼,委屈漫过心头溢出眼眶。
这夜,她很安心地睡在他身边,避开左边的伤口,被他紧紧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