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开始磨磨蹭蹭地往角落里爬,又想起什么:“大冬天的俩人盖一床被子太冷了,我叫阿兰再抱一床过来。”
“我们挤紧一点就好了。”
“那个……”
“你今天还睡不睡?”
于是磨磨蹭蹭的身影继续往角落爬,钻进被子就把脸捂了个严实。云冰祁啼笑皆非地吹熄了蜡烛,解下外衣再掀开被子往里一躺,不用看都知道江浸月现在脸上定是火烧火燎。顺手将死死贴着墙的她拢进怀里,得来那人一阵拼死拼活地挣扎。不由好笑,用惯有的威严声音在她耳边道:“你再这样下去,我会忍不住的。”
那人身子一僵,立刻安安分分地躺在他怀里不去动弹。
“我知道你睡不着。”江浸月一只手忽地勾上他脖子,黑亮亮的眸子里满是期待,她低声问:“你想不想去南海?去我以前生活的地方。”
“嗯?”单字带起疑惑的鼻音。
“不带你去看看总显得我不够坦诚,哈哈……我想把你变成一条鱼。”
“变成鱼?你能带我去么?”
“你把眼睛闭上。”江浸月顺势将手覆上他眼睛,那长长的睫毛与掌心擦出的微痒之感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捂住了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手指舞动在云冰祁额上结了一个淡蓝色的印,一时间蓝光大作,两人皆沉沉睡在床上,梦境中却是别样的场景。
夜里的南海分外美丽,月光如雪缎般洒在深蓝色的海面上,水纹折皱成粼粼银光,远远地铺成了一条光带,像是通往最圣洁的小岛,登上月的彼岸。沉寂的深海被夜明珠的柔和光芒点亮,江浸月牵着云冰祁的手畅快遨游其间,云蒸霞蔚似的珊瑚丛,千奇百怪的海底礁石,还有各类游弋或隐藏的鱼虾,偌大的海底,一片祥和。
当然,江浸月更想带他去看的是自己的家,那里有阿娘,还有姐姐、鹤顶红,以及她从小捉弄到大的胖二熊。扭头看一看云冰祁被水吹散的三千青丝,他的面色在水底呈现出一种清澈的美好来,淡冷的模样,一如环绕周身的海水。暗自庆幸自己没把他变成鱼,否则这大好美景她又要遗漏了。
一到南海就觉得分外亲和,即便是在梦境,她心里迫切地想把自己的一切介绍给他看,喜欢的、讨厌的,见过的、没见过的,然而这梦毕竟短暂,她想或许以后会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她拉着他去看她的所有往昔。
轻轻走进自己家的小木门,阿娘她们应该早就歇下了吧,她想,才想起这是梦境,她们看不到自己。回头兴冲冲地向云冰祁介绍道:“姐姐修成人形的那天,海底求亲的公子哥们差点挤塌了我家大门呢!”
“那结果呢?”云冰祁眼中趣味甚浓。
“结果我姐姐谁也没看上,倒是浪费了我家好多粮食。”江浸月眸光一暗,“姐姐,她一直都在等你……”
云冰祁握紧了她的手,“为什么要等我?”
“你肯定不信吧,因为你曾经救过她,你的前世……”
“所以,那天晚上你才会骗她说你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易经年,才会叫我好好照顾她,而你嫁给了别人?”云冰祁目光似要将她看穿一般,抬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阿浸你记住,这世间什么都可以让,唯有爱不能让。”“阿浸,刚煎好的豆饼怎么都不见了!”屋内传来江老太的怒喝声。
江浸月脸“唰”地一红,犹被雷劈般急忙拉起云冰祁往回走:“我们先去别的地方再过来看吧,哦对了海之角的患羽花开了千年难得一见我们这就去赏……”
“你该不会把那些豆饼全偷吃光吧?”云冰祁打断她的话,很不客气地揭穿她的伪装。
江浸月顿时泄气,一脸挫败地垂下头,无力狡辩:“我没有……”直接被云冰祁拖了进去,只见大小贝壳装饰的小屋子里,江老太两眼喷火地瞪着面前一尾蓝色小鲤鱼:“这可是我要拿去祭拜你爹的啊!去,给我滚进屋里闭门思过,明天一天不许吃饭!”
小鲤鱼垂头丧气地钻进一只乳色贝壳里。
“看来禁食这样的惩罚不止我一人会用。”云冰祁挑挑眉,“你和你那头狼小时候一个德行。”
江浸月颜面扫地,被打击得直想就地刨个坑挡挡云冰祁那意味深长的挖苦目光。
云冰祁会意地调了话题:“你从小就没有爹吗?”
江浸月点点头,该怎么告诉他自己根本就没爹这个概念呢?她自来到这个家就从没见过自己的阿爹。只是阿娘偶尔会告诉她们,那个男人早就死了。
面前的时间过度到第二天,江老太瞅瞅豆饼少了大半的盘子,极其怀疑地问那条偷偷藏食物的金色小鲤鱼:“阿衔,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多?”
“哦我今天太饿了……”金色小鲤鱼眼神闪烁,悄悄掖了掖背后的小麻袋。
“你又不是第一次给阿浸藏食物,还骗娘干嘛?”江老太眼神犀利。
“嘻嘻……阿娘,那我这就给妹妹送去!”说罢满脸欢喜地拎着小麻袋跑开,金影一过只剩一窜飞升的泡沫。
“我是条鱼,你不会害怕吗?”江浸月若有所思地扭头望着他,“毕竟人和妖是有差距的,百年之后,忘川一过,你也不会再记得我,那我又该去哪里找你呢……”
云冰祁眸子里流光闪耀,把江浸月搂进怀里,口气平淡:“那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不喝那碗孟婆汤,在寒泉做一只鬼等你。”江浸月问声眼中泛起泪光,心道,九渊大人,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把你拐走啊,你这一世过后便直接回了仙界继续做你威风八面的战神,而我才可能成为等在寒泉的那只鬼……
宿命终归是宿命,谁也不敢妄测结局。
后来又带着他去了海之角,看了患羽花,观赏了姐姐修成人形时求亲队伍的浩荡,离开时最后一眼贪恋地望了望阿娘、姐姐还有偶尔窜门的鹤顶红,不免感慨起来,曾经的那些事已隔得好远了,也许这样的日子只能写入回忆了吧。
她好想真如这梦境一般拉着云冰祁去见阿娘,可又怕姐姐会难过。二十年也不是说等就能等的。
回到现实中,江浸月并未急着睁开眼,法力的消耗让她甚为疲乏,只知云冰祁轻轻起了身,朦胧间听到他好像在说:“我倒是想做一只鬼,可以永生永世陪着你,看你的从小到大,听你的悲欢喜怒,可阿浸,为什么你爱的人偏偏是我呢……”
惊怍地醒来,身边早就没了人影,莫非是自己的幻觉?
六天之后,老管家神色张慌地冲进屋时江浸月正和云冰祁一同用着早餐,他对着云冰祁一拜:“主公,华国的二十万大军南下占领了翼州和忻菏,如今已攻入永安,下一个目标是灵阳!”
灵阳,若江浸月没记错,那是琼国的王城。
云冰祁脸上浮现出一抹她从来也没见过的冷酷:“很好,我们也是时候与他们来个里应外合了。”
江浸月闻之犹如晴天霹雳,猛地冲到云冰祁面前:“你们要做什么!”
云冰祁顺手帮她把碎发挽去耳后,露出一抹温如初阳的笑容来:“阿浸,如果这次我回不来了,你就回到你娘她们身边吧。”
不容她回答,决绝的身影已迅速飘出了房间。江浸月条件反射地追过去,却见那人领着几个仆人扬鞭策马已跑出很远了。她脚下一软身子顺着门框滑落,云冰祁他竟然是华国人,在琼国委曲求全了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完成一次最大的吞并。难怪易经年会不惜一切派了那么多武艺精湛的官兵捉拿他,难怪一夜之间他的通缉令遍布全国……
王八皇帝竟然如此后知后觉。若叫华国军队攻入永安,那么易经年是第一个死的人……
不!她欠他太多,她绝对要保全他!
江浸月发了疯般跑向马厩胡乱骑上一匹马就往永安冲,途中差点撞倒一个饲马的仆人。她脑袋如一根绷紧的弦,若再用力,要么箭出,要么弦断。
她甚至想,如果琼国败了,那么她愿意替易经年挡下那致命的一击,哪怕这举动与云冰祁针锋相对。
太久没有离开近安,她差不多也快与世隔绝了,马蹄过处皆是狼烟四起,尸横遍野,百姓逃窜,}?如三鼓铿然一叶,流连的小雪化入焦土冲刷着大片血迹。看着永安的场景,她几乎怀疑自己错走了修罗战场。
压抑的气氛伴着错乱的小雪飘荡在永安上空,血雾弥漫中她落在永安街道的房檐上,前方厮杀声震天,无数异国将士厚盾长枪周旋于琼国军队之中。刀剑相交扬起血珠四溅,刹那染红了她的视野,风声呜咽,铁马铮铮,长枪在无数人腹中出入,鲜血被冷风凝固,乍一看半空中皆是闪着噬血光芒的寒意。密密麻麻的华国将士以锐不可当之势把琼军逼得节节败退,一时间琼国军心不稳,辙乱旗靡。
江浸月四肢冰冷地俯视着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却似忘了如何行走般,贪念,永远是人心中最可怕的修罗。
江浸月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易经年的身影,如今战事告急兵临城下,以他的性子绝不会丢下永安自先逃命。国师萧冉死后王八皇帝顺势就把永安交给了他,说来他到这里不过数十天,运气确实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