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半世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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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曾以为永安那一战他已离开得很远了,趟过黄泉路喝下孟婆汤再见是来世。曾以为他也会化作照亮她的那颗星子,像某个夜晚辗转难眠,推开窗就能看见他平静而从容的光辉,将往事一遍遍萦绕于心间,他胸膛的温度大概是记不清了,只知道他曾对自己说:“珞儿,他们说人在死的前一刻会看到自己的前世,我记得我的前世,是叫你今生一定要爱我。”

原来这么久他从未离开过自己。

原来魔宫的岁月从不是她一人煎熬。

原来,

他一直守护着她,像过往的无数个年头一样。三个月来他表面恭恭敬敬地尊她为后,私下却默然相守,她后知后觉,哪怕怀疑也被他草率欺瞒过去。该怎样责罚自己呢?江浸月哭得歇斯底里,滚烫眼泪打湿了他肩膀。

戎颜红着眼眶回拥着江浸月,酝酿好久才道:“珞儿,这斑驳陆离的尘世,每个人都该有属于自己的宿命,你无须难过。眼下四海沦落,你必须肩负起身上的责任。”他顿了顿,长眉紧锁,“南海现已被仙将包围,你身为魔界王后乃仙界诛杀之最,等下由我护送你出海,你火速折回魔宫,一定要赶在魔界之前找到四海交仪取回素若神水!”说罢扶着江浸月把手中那枚金光黯淡的鳞片递去她掌心,“还魂丹被湖水冲散了我没找到,估计是给别人捡去了。”

“易经年……”江浸月啜泣着,内心一时五味陈杂。

“珞儿,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戎颜轻轻拂去她脸上泪水,温柔如初……

江浸月一跃出水面,等候在云端的火凤便迅速冲下将她驮在背上,展翅飞入九天,愣是叫那些镇守的仙兵仙将看直了眼。

“那是什么!”

“火凤!消失近五百年的神兽火凤!”

“它背上的那个人是魔界王后,快!快抓住她!”

话音刚落就有无数铁甲仙将踏上祥云疾追过去,却还没追出几步,一柄寒光四溢的长剑便以破竹之势将他们拦了个猝不及防,众人定睛一看,有黑袍男子驾着墨云从苍穹间降落下来,他周身环绕腾腾紫光,面纱之上一双应龙般犀利的眸子里透出摄人杀气……

“小红,我们回魔宫。”江浸月抱着火凤的脖子双眼湿润,回头见戎颜已被诸多仙将团团围住,刺眼剑光穿过重重阵法划破黑夜,像暮色中一闪而逝的流星。

云端上伫立已久的靳宿仙君,孜孜不倦奏着《良宵引》的夏雪纤,还有手握玄天机瞪着眼干着急的非泱仙君,一张又一张熟悉面孔,江浸月多想告诉他们:“那个黑袍男子曾是你们举樽对弈的刎劲之交,是南海龙太子容潇,你们一定一定不能伤害他啊!”可奈何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一切都回不去了。终归仙魔对立,没有谁对谁错谁输谁赢,仅仅是逃不过那一场宿命而已。

耳畔琴声经久不息,那一曲《良宵引》无非成为她此时最大的嘲讽,犹记那夜庭院幽冷月色如烟,琴声缠绵如春水,云冰祁问她:“这支舞叫什么名字?”

“《尽》,曲终人尽的尽。”她说,“天亮之后,我会离开。”

江浸月仰头望了望天空,依旧月色如烟星辰明暗,今夜便是终结吧。这一次的天亮之后,谁会离开呢?

“小红,谢谢你一路陪着我,如果这次我看不到天亮,记得帮我给靳宿仙君也说一声谢谢。”为什么是靳宿,江浸月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他给了她所有面对这世间的情绪罢,即便在他眼中,她不过一颗棋子。

“嗯。”鹤顶红只应了声也不多说,淡淡望着前方天空莫名地有些沉默。

到达魔宫后,鹤顶红一收双翅化作人形,红衣赤瞳,依旧那副年少轻狂的模样,只是那双眸子里多了些江浸月看不穿的情绪。

江浸月从袖中掏出菩芦仙草时,它抱着一颗微弱的荧光已经睡着了,沉稳的睡颜完全不知道外面快要天崩地裂了一样。江浸月施出狼萤咒将它唤醒,又把金色鱼鳞放置它眼前命令道:“带我去找鳞片的主人。”菩芦仙草收到命令四片叶子飞速运转,有鱼鳞的依照,找到江衔月似乎容易了很多。至于上次为何会找到戎颜那里,江浸月想应是它一心奔着戎颜寻回的鳞片去了吧。

此时的魔宫沉浸在一派庄严肃穆里,因兵力调动,仅有虎蛟兽领着一众魔兵驻守宫内,见江浸月光明正大带了那起死回生的火凤跑回来,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纠结半天,终于硬着头皮上前参拜道:“属下恭迎王后!”

“让开。”江浸月一句话简单明了,目光追牢牢随着菩芦仙草片刻也不愿转移。

“王后,魔君吩咐过了,外界之人不得轻易进入魔宫。”虎蛟兽面色为难。

“你挡本大爷的路,是觉得自己活腻了么?”鹤顶红面露不善,掌上的火焰蓄势待发,虎蛟兽一见赶紧规规矩矩退到一旁,又不放心任他们出入,便小心翼翼跟鹤顶红身后,说是随时待命。

谁知菩芦仙草此次却是直直飞进了江浸月的寝宫,徘徊良久后停留在屋子正中央,晃晃四瓣叶片就再也不肯移动了。江浸月看得蹊跷,怎么观察都觉得自己房间没有异样,又无法怀疑菩芦仙草的能力,正纳闷,便看见鹤顶红趴在地上尖着耳朵听了听,一脸高深莫测:“小浸,你这房间有暗层吗?”浓烈咸腥味扑鼻而来,那是一间阴冷颓然光线昏靡的密室,隐藏于江浸月寝宫之下,鹤顶红一点亮四周几乎燃尽的白烛便有一座笨重铁笼出现在他们视线里,铁笼中那女子无力地躺在血泊里,手脚皆捆着铁索,一袭白囚衣已经被人撕烂显露出肌肤上密密麻麻的青紫色淤痕,毒斑似的污垢爬上她脸颊,爬上她残留着未干泪痕的眼角,爬上她曾如阳光般绚丽的金发——就像枯涸泥泊里一尾放弃所有挣扎的小鱼。

步入密室里的三个人同时愣在原地,下一刻江浸月发疯般冲过去拽扯铁笼之门,一边哭一边喊:“阿姐!阿姐你怎么了!阿姐!”

鹤顶红见状急忙拉住江浸月,扬手劈开铁索,铁笼打开那瞬间江浸月连滚带爬地冲进去把江衔月拢进怀里,一边颤抖着手帮她擦拭脸上污垢,一边抽泣道:“阿姐,你醒醒……醒醒啊……”

“阿衔……”鹤顶红步履艰难地走过来,俯身握住她冰冷双手一时有些不敢置信,看着她气息微弱的模样眼眶一下就红了。

“阿姐,是我来晚了……对不起……”江浸月哭得不能自已,她自然没想到,尾曳为了得到四海竟如此不择手段,竟然连自己姐姐都敢欺辱。有什么攒动着满满的酸痛像是在内心里发酵般,一发不可收拾,江浸月拼命抑制内心的魔气,却怎么也控制不了那源源不绝的恨意。

偌大密室里一片沉重,虎蛟兽神色慌乱地握紧了腰间长鞭,不自觉倒退两步却撞翻了墙角半截白烛,霎时光影错乱,白泪斑驳一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衔月似是察觉,苍白的眼皮抖了抖,费力睁开眼那瞬间有丝丝暖光照进她眸子里,更显空洞涣散来,她嗓音嘶哑:“阿浸……”

“阿姐!”江浸月闻声更是泪如雨下,“你怎么样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是谁伤的你?!老子一定叫他不得好死!”鹤顶红牢牢盯着江衔月,面色狰狞,一双赤瞳里燃着熊熊烈焰,仿佛要将目及之处都烧成灰烬。

“我自绝……经脉……”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傻!”

“我已经……已经脏了……”江衔月痛苦地闭上眼,泪水划过苍白脸颊浸入发丝,徒留一条长长水渍。

江浸月死死搂住她,感觉心好像被谁捅了个血肉模糊,那些酸涩泪水尽数砸落其间,唯有无尽痛楚一点点扩散,直至整个身体似乎都不属于自己了。嚎啕大哭:“阿姐你别说了,别说了!”不敢相信,不能相信!她曾经圣洁得不惹丝毫纤尘的阿姐,那个菩萨心肠明丽若月光的阿姐,怎么可能……

鹤顶红目眦欲裂犹如发狂,粗着嗓音向角落里呆若木鸡的虎蛟兽逼问道:“告诉老子究竟是谁!”

这一怒吼直吓得虎蛟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魔君之命不敢违抗,属下也是迫不……”话未说完便见红刃凌空闪出,昏暗密室里蓦地响起一声惨叫,方才还跪地求饶的虎蛟兽此刻满手是血地捂住下体痛苦打滚。铁笼里鹤顶红面目扭曲,手上红光大作,印伽一出就有熊熊烈焰将虎蛟兽团团围住,吞噬万物的火苗舔上他的衣角,他的发丝,到最后连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尾曳命虎蛟兽毁掉江衔月是让她没有能力再召唤出素若神水,断去仙界后路,却不知与此同时他也毁掉了鹤顶红。虎蛟兽可能至死都不会明白,他所玷污的这个女子,曾经是照亮鹤顶红一方夜空的光,是他一辈子都不愿舍弃的信仰。年少时如此卑微地喜欢着一个人,她圣洁如莲、高贵清和,那样可望不可即,哪怕多靠近一分都觉得亵渎,以至于鹤顶红从头到尾只敢远远观望,默默守护,最后却还是没能保护好她。看着她满身污垢地躺在血泊里,听她说自己已经脏了自寻短见,那瞬间就像是眼睁睁看着世界轰然崩塌。鹤顶红悲痛欲绝地靠在铁笼上,颓然一身,第一次发现自己竟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