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半世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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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解开狼萤咒的封印,待我转移弱水后要杀要剐全凭你。”陌九渊,自然还是那个清心寡欲超然尘外的陌九渊,还是那个剔她仙骨说“六根不清便是最大的错”的陌九渊,哪怕她口口声声说着爱他,说着拼命追逐了他四五百年,在他眼里她依旧是一抹化不开的荼毒。

“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江浸月急火攻心,魔瞳圆瞪,手中舞起狼萤咒的毁灭诀就稳稳对准他头顶。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是觉得我同往常一样唯唯诺诺怯弱胆小,还是觉得我爱你爱到极致舍不得杀你?陌九渊,你仍旧那么自以为是。

“住手!”高高在上的天君终于忍不住,一双金瞳里的情绪千回百转,踌躇良久闭上眼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却只低低说了声,“西泠,对不起你的人是我,我今生注定做不了一个好父亲……”

在场的人皆被这话惊得目瞪口呆,鹤顶红眸色复杂,隔着厚重的云层望过去见天君高冕耸立、金袍翻飞,庄严伟岸之身影一点要隐瞒的意思也无。

说起天君的八卦,那些耳目足够通达的仙者一定记得那尾叫“江雪”的鲤鱼精。

天君登基的前一年还只是仙界太子昱沭,听闻西泠之景美若仙境,恰巧那日琐事绕心烦闷不已,便兀自抱着一坛藏了三千年的御酒下凡去到那渡口,春夜里凉风拂面卷扯衣袍,头顶桃花吹落一宿红雨,烈酒过喉半迷半醒之际,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如流水般潺悦的歌声,倚在桃树上的昱沭仅是一放眼,便瞧见那岸边梳着长发清歌的美人。

兴致忽起,他脚下生风落在她身后,仰头饮一口酒笑容泛开,待女子歌声一止,他用那从未用过的语气道:“春月甚好,人,也很好。”

女子也不回头,声音柔柔暖暖的:“如遇故人,更好。”

“故人难觅。”

尔后的场景,江浸月曾在思凡井的幻境中看到过,他们借着朦胧酒意一见生情,本来是转身就可以相忘的两个人,偏偏昱沭拉着她道:“我喜欢你便已足够了,等西泠之畔百花皆秀,我就来娶你。”

以花期作为誓约,江浸月所见于此中断,因没看到结局所以并未在乎。

后来是昱沭在凡间呆了半年,在江雪身边呆了半年,却忘记最绚丽的花期早已结束在他们相识的那夜。直到后来天界仙官齐齐下凡请他回九重天接替退位天君,江雪红了眼跪倒在他面前叩拜:“太子殿下万安。”她却笑着,“其实你可以骗我一辈子,干净利落地走,又何必让我知道你是谁呢?”起身跃进深邃的河水,眨眼便失去了踪影。

昱沭这才突然想起半年前那一宿偏飞的桃花雨。原来,他们已荒废了这么多的时日。

为了壮大仙界权势,他终还是娶了神族最后一位裔胄

离去的背影有些孤绝。

昱沭觉得此后自己把她遗忘了很久。再次去蓬莱是因他私自藏下的鳞片蓝光大作——那是江雪的鳞片,定出了什么事。他惴惴不安地奔下凡,正碰上江雪难产,她面色惨白真气大失已化为原形,而她身下是一粒晶莹剔透的鱼卵,看着她那虚弱身体在水的冲击之下不住起伏,昱沭心底一沉,急忙降下云欲上前保她,却见陆换霜心急火燎地投入水中凝法守护,口中还坚定道:“江雪,只要有我在,就定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丝毫损伤。”

孩子?这才恍然醒悟,原来他们有孩子了……

回到天宫喝了个酩酊大醉,昱沭以为至此两人的缘分就彻底走到尽头,谁知三日后陆换霜失魂落魄地闯入天宫求他去见她最后一面,他说:她一直在等你。她生下你的孩子,却赔上了自己性命。他说:我以为我能将她照顾得很好。他说:这一辈子可能再也不会有人像她那么爱你了,而我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那样爱一个人。

昱沭见到江雪时,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她声音飘忽不定,“你说,我们今生究竟是谁辜负了谁呢……”

已不知答案。

他在那枚鱼卵上结了个印,隐去它周身流淌的天族血统,并护它破壳在西泠之畔,望着初生小鲤鱼的天真眸子,他说:从此以后你就叫西泠吧,多多少少也留个念想。天君并未把西泠接去天宫,因天后善妒,也因他觉得西泠应该同她母亲一样不喜拘束,他将江雪的尸体封印在昆仑雪山中,偶尔会去陪陪她,同她说会儿话,本以为往后的岁月便如此平静过去,却不料后来尚不知事的西泠跃上了陌九渊和靳宿的游湖仙舟,被带回九重天。

西泠被贬下凡后总想着回水磬宫,潜心修行,体内天族血统渐渐溢出,令她在两百年内便修得正果。料想她仙身已固无人敢欺,火凤便放松戒备偷喝了北斗星君送来的八千年陈酿,越喝越有劲最后竟醉了三天,醒来就听说西泠被人打伤没撑过天劫,南海龙太子还为救她屠了鲛族。天君命陌九渊将化为原形的西泠托付给南海的江老太,让她务必保西泠一世清安,而因失职被天君扒了火凤元身的鹤顶红也变成一只丹顶红白锦鲤继续陪在西泠左右,这也是为什么鹤顶红要死命守护江浸月的缘由。

说来,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纷大概正是应了那句在劫难逃吧。

眼见着六界皆被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活弱水里,遮天蔽日的巨大净瓶却仍旧孜孜不倦吐水若悬河,惊怍之声伴随着响雷声淹没了天君的言语,回过神来只听见他一声沉重的叹息。

“在劫难逃?”江浸月仿佛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泪水滂沱,脸上却还笑着,她歇斯底里冲天君道:“所以我这一生的宿命全是你给的么!在天宫你给予满身仇恨,让我被剔仙骨落下南海,在凡间你以我为棋步步为营给我爱情却是帮陌九渊渡一世情劫,让他光芒万丈,让我坠入魔道!你当我是什么?是帮你站在六界之颠的傀儡!!你让我失去亲人失去爱人失去朋友失去了一切!你给我的只有无尽绝望,你哪里是我父亲?我父亲早在我出生那年就死了,我和阿姐和阿娘每年清明还会点着香磕着头祭拜他!你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天君,你哪里知道卑微的人最需要什么!”

“小浸!”鹤顶红不知何时已化成原形跃上了她的云头,握住她肩膀命令道:“你冷静点。”

“你滚!”江浸月使劲挣脱他,情绪失控,“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真话,你和他们一样一直在骗我!若早知道你是他派来的,我绝对不会让你踏进我的世界哪怕半步!”现在的自己就像一个笑话,被人操控了这么多年却一直都没发现,原来至始至终她都是一无所有,回头看那些欢喜的悲伤的、挚爱的痛恨的,美好的遗憾的,该是多么愚蠢才会让她以为自己拥有了这一切,连最基本的悲痛都不属于自己……多愚蠢。原来这天地间,她才是最孤独且还最不肯低头最不愿承认的那个。原来……原来他们都是逢场作戏,那些温暖美好都是逢场作戏,掏心掏肺面对一切的人只有自己啊……

鹤顶红闻言就愣在了原地,他瞪着眼仿佛要将江浸月看穿一般,面容安静得可怕,良久才一脸挫败道:“小浸我陪伴你三百多年了,你从小鲤鱼到现在魔界王后,哪一步不是我看着你走过的?三百多年的感情,我以为有些话我不说你会明白,如今看来是我妄想了。”

“够了!”眼前黑影一过,是戎颜撇下魔军冲上云头来,他紧紧将江浸月拥进怀里,一面轻声安慰她一面冷眼望着鹤顶红,“除却步入魔界化身戎颜,我自认这一生从未对珞儿有过任何欺瞒,容潇是,易经年也是,而你,你们仙界对她又可曾有过丝毫坦诚?我竭心尽力呵护在掌心的人,岂是你们说操控就能操控!”

“依你之言,是要对抗仙界喽,魔界顽灵!”位于天君身侧的史官似未认出此人乃龙太子容潇转世,口气轻蔑。

戎颜不屑一顾,嘲讽道:“区区仙界我容潇从未放在眼里,就像当年那狂妄自欺的鲛族。作为仙界史官,我想你应该好好记下这有史以来最耻辱的一天,若非魔界心软,你们这仙界何来救赎!”说着像是与寻常一样,语气淡然,“既然一切因我而起,那就让我来结束这场杀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