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是那类形而上的女子,细高而苗条,有点瘦,有点神经质。谈不上漂亮,却很有气质。不是她的眼睛,不是她的嘴唇,也不是她自然而随意的马尾辫……可能是她漠然、又有点冷的神情吧?让人由不得多看她两眼。在关注、欣赏或者不屑等等眼神中历练出来的杜美,骨子里有了层自以为是。这个“自以为是”不是觉得自己有多么出色,而是不愿去讨好什么。也就是所谓的骨气了。回头,杜美在她的笔记本电脑上敲进几行字,题为《继续发扬的优良品德》:一、记得每个有恩于我的人的好处,常致电、致信问候。二、言必信,答应别人的事抓紧时间尽力完成,比如:答应一天交稿,半天完成。对此,是这样想的:因为自己是个急性子,什么都想着快,快,快的,既然答应了要帮人家办,何不早点做完,让人家心安和高兴呢?三、对工作有热情而不仅仅是责任,用心做好每件事。
但是把“春炫”花卉公司的宣传和捐资助教联系在一起,是不是有些牵强?想起公司经理陶二,上学的时候,家境不好,特别自尊也特别自卑,学习成绩并不理想,乒乓球打得不错,每打赢一个球,便叫:“屁,你这狗日的。”老师多次批评教育他要文明用语。他说着“一定改,一定改”,转眼又是老样子。陶二那时候和谁闹起纠纷来都不要命——隔了多少年的岁月烟尘再见到,说是人生发展得不错,还不仰仗了他姐夫马庆新?现在官官相护、官商相帮,路人皆知,谁都见怪不怪了。那次,在陶丽蓉家和陶二闲谈了几句,竟然就“人生无常”达成共识。这是杜美没想到的。后来,杜美又深想:如果说到“人生无常”,稍稍有点阅历的人恐怕都有同感吧?
既然“人生无常”,想远了没用,先竭尽所能把眼前的事做好。搁在杜美眼前的事多了去:外采回来的镜头要按文本制作,要加编者按;要写农村医疗改革专题;还有“春炫”的捐资助教……只能按事情的顺序和轻重缓急一一进行。
进了专题文艺部,瞥眼却见王晓玲和王文聊得正热:“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不知王晓玲提什么了,王文拍了拍胸脯,豪爽地应道,他和杜美是从初中一直至大学的同学,现任马庆新秘书。王文个子中等偏高,眉眼细致,寸发、方形脸,戴副近视镜,看上去文质彬彬,一副永远的男生相。他常常自诩社会活动家,说话声音响亮,语态真诚,和谁都见面熟,这些都只是王文的表象。骨子里,他普通工人出生,在一所私立学校当过语文教师,他和杜美说过:“我最怕的就是再回去当老师,隔段时间就要做次噩梦:梦见马庆新不用我做秘书了,退回原先任教的学校,哭醒。”
做噩梦,哭醒?一个男人有这么脆弱?杜美还真看不出来。但有这样的思想作底蕴,王文工作努力,做起事来一丝不苟。他是来给杜美送他俩编的《闲话北城》的,工作余闲,两人都爱写些感悟小文,大学时王文就是校刊主编。他提议:“咱们不如办个内刊,出点成绩。”
杜美没异议,这才是第一期,编排得像模像样,印刷质量也不错,封面是北城标志性建筑:市政广场。市政广场本来气势非凡,摄影和高质量的印刷又给它添了一层炫目的光彩,更显得英姿勃勃……
杜美略略翻了一下,读到王文的编后记:作为北城人,如果说我们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那就是有幸创办了这份杂志。经济时代,我们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争名夺利、尔虞我诈中谋取生存,而《闲话北城》的诞生,使我们的生活多了一片本土文化的绿意……寥寥数语,饱含深情,杜美由衷地叹服王文的才气,她冲他露出个真诚的笑意,说:“还想给你打电话的。昨晚给许老师写了个现场会讲话稿,死了一个脑细胞;今天又得写‘二化一制’总结,再这样写下去,脑细胞都要僵化了。想请教你,每天给马书记写那么多材料,如何应付?”
“写材料哪用脑细胞?脚细胞就够了。天下文章一笔抄,套几句就行。主要看领导的口味,有的喜欢虚,有的喜欢实。”王文眼镜后的眉毛上扬,不假思索。
“你不知道,我最烦官样文章。是硬着头皮写。又怕交不了差,才这样费心思。”杜美用手正了正马尾辫,看着王文灰色西装里边一件棕与黄相间的横条羊毛衫,觉得不错,想着回头给昊天也买件。
“你得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别陷进去。等我给你发个网站,交过费的,基本上咱们要用的全能套。”
“那先谢你了。”在应对时事上,男人的思维和女人就是不一样,杜美想。
“谢什么?咱这不一家人嘛。许老师很忙吧?我过去打个招呼就要走了。”说着话,王文扬了扬手,转身出去了。
“有事电话。”目送王文离开后,杜美问王晓玲:“和他熟?”
“总共也就见过两次面吧,但感觉亲近,好像早认识了。可能梦中见过。”王晓玲笑了笑。刚才在许立扬办公室,杜美已经注意到,王晓玲又换了一套行头。昨天是湖蓝长款丝质上衣,配米白细条绒紧腿裤;今天是一身浅绯色休闲装,配一只浅绯色发夹。王晓玲几乎是一天一套行头,很少有重复的,杜美不知她哪来的这么多钱,而且有钱还要有心情,王晓玲坚持用自己的五光十色对付生活的艰涩阴暗让杜美暗暗叹服:也许人生就该是这样,用尽全力活出快乐光彩的每一天!杜美晚上不是看网剧,就是写材料,总是睡得很晚,早上总是懒到最后一分钟才起床,T恤、夹克、牛仔裤随便穿起来,匆匆用冷水拍拍脸,再涂些大宝润肤露,小区门口买只豆馅包子或是鸡蛋灌饼,边吃边踩着钟点上班……根本就没有梳妆打扮的心情,也许是成了家,丈夫吴昊天又不在家的缘故?可没成家以前她也如此不修边幅。
王晓玲说她没吃早饭,泡了浓浓的一杯豆奶,又拿出双色巧克力夹心饼干,问:“杜姐吃吗?”
“早上吃了两个水煎包子,这会儿还搁在胸口没下去呢。”杜美答,她想起陶丽蓉说王晓玲昨天下午去人事局闹的事,下意识地看着王晓玲的神情。王晓玲细细长长的眉毛下,一双睫毛长长的毛眼眼,莹润的唇边盈满暖暖的、浓浓的笑意,看得出来,她的笑发自内心,夺人心魄,不像那些皮笑肉不笑的。她端着一只黄色卡通猪宝宝形状的瓷杯,圆润的手指涂了淡橙色的指甲油,乌黑闪亮的头发在头顶撮起一撮打个扭,梳到下面的长卷发中,显得时尚而青春逼人。
王晓玲姿态灵动地撕开黄绿色饼干包装,正要往嘴里送,一阵轻盈、欢快的鸟叫声“唧唧喳喳”传来,是手机响,她喝了两小口冒着热气的豆奶,便放下了杯子,躲到一边接电话去了,漂亮人就是不同凡响,一举一动都那么迷人。杜美看着王晓玲,心想:别说男人,女人都喜欢盯着她看。
王晓玲一通电话少则半小时,多则一小时……连无意间看她接电话的人都觉得这个电话太长了,累。可王晓玲好像乐此不疲,每每接电话,她都眉乐眼乐显得心旌摇曳……好像,电话是她的另一个世界,那里的斑斓多姿让她流连忘返……好一会儿,她的笑声才能从电话回到现实。自从杜美认识王晓玲以来,她就这样,每天像个“开心果”,永远是满脸喜色,很少有恼的时候。杜美是后来才应聘到北城电视台工作的,她听同事说过,王晓玲的父亲王大景是个农民企业家,看上去憨厚老实,却很有些狡黠。他先是常在电视台做农产品文字游走广告,宣传他的生态农业、绿色农业……后来,电视台广告部进行新一轮的承包,王大景以其农民式的执着竞争过所有的应聘者,虽然干了不到两个月便转手出去,但王晓玲从此成了电视台的一员。王晓玲先是做一些接待、电脑录入等辅助性工作,台里上上下下见这女孩长相周正,脸上线条分明且柔美,特别是说话声音有特色,不是一般女孩子那样甜美,而是带有磁性,台里正好缺播音员,王晓玲一试镜,形象也不错,便成为北城电视台“闪亮登场”的节目主持人。她学历不高,台里两次招聘考试,王晓玲因为工龄不够,第二次只差一个月,被拒之门外。王晓玲心里苦恼着,招聘考试之后,陆陆续续有人通过各种关系办进了电视台。有位名叫贺多多的女孩,也是以播音主持的身份,办进电视台的,听说她是市委某领导的外甥女儿。贺多多人长得胖,脸也胖,别号“大饼”,她的声音中永远带点“学生腔”……比王晓玲差远了,但人家后台硬。
这年头,事事皆无定数。但像王晓玲这种没有背景的平民女孩,天上掉馅饼,也很难砸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