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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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在工人村,人们都在谈论社会主义者,说他们散发用蓝色油墨印刷的传单。这些传单怒斥工厂的制度,讲到彼得堡和俄罗斯南部工人的罢工,号召工人联合起来,为自己的利益而斗争。

工厂里那些挣着高薪水的中年以上的工人骂道:

“一群煽动分子!干这种事,就该抽嘴巴!”

传单还被送到了办事处。年轻人精神振奋地读着这些有政治内容的传单:

“说得对!”

大多数人都被工作压垮了,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他们无精打采地说:

“不会有什么结果,难道这有可能吗?”

但是,传单依然使人们感到激动,如果他们一个星期看不到传单,就会互相议论:

“看来,他们不再印了……”

星期一又出现了传单,于是工人们又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起来。

在小饭馆里和工厂里发现了一些谁都不认识的新面孔。他们老是在打听、观察、刺探,有的小心翼翼,令人生疑;有的纠缠不休,实在过分,所以一下子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母亲清楚,掀起这场热烈的议论,是她儿子做了工作。她看到人们是怎样渐渐聚拢在他的周围。于是,为帕维尔的命运又担心又自豪的情感交织在一起。

有一天晚上,玛丽娅·科尔苏诺娃从外边敲了敲窗户,母亲打开窗户,她便压低嗓门说:

“这下够你受的,佩拉格娅,孩子们闹出事来了!今天夜里要搜查你们家,还有马津家、维索夫希科夫家……”

玛丽娅的厚嘴唇急速地翕动着,肥大的鼻子呼哧呼哧地发出喘息声,眼睛不住地眨巴着,东张西望,生怕被人盯上。

“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给你说,甚至我今天根本没有见过你。听见了吗?”

说完,她便消失不见了。

母亲关上窗户,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来。但是她意识到正面临着危险的威胁,她腾地站了起来。她迅速穿好衣服,不知为什么用披肩把头裹得严严的,拔腿往费佳·马津家跑去——他生病了,没有去做工。她来到他家时,他正坐在窗前看书,并且用跷起大拇指的左手晃动着右手。他听到这个消息后,霍地站起来,脸色发白。

“啊呀,糟了……”他小声嘟哝说。

“到底该怎么办呀?”弗拉索娃问道,一边用发抖的手擦去脸上的汗。

“等等看,您别怕!”费佳回答说,一边用那只好手抿抿自己的鬈发。

“可您自己害怕了!”她激动地大声说。

“我?”他的脸刷地红了,难为情地笑着说:“啊——啊,见鬼……应该告诉帕维尔。我现在就叫人去找他!您回去吧,不会有事的!总不至于打人吧?”

回到家里,她把所有的书都收起来,抱在胸前,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看看炉子和炉子下边,甚至还看看盛着水的木桶。她以为帕维尔会马上扔下手里的活儿跑回家来,可是他没有回来。最后,她累了,在厨房里长凳上坐下来,把书放在自己身子下边,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帕维尔和安德烈从工厂回来。

“你们都知道吗?”她激动地大喊道,一边站起来。

“知道!”帕维尔微笑着说,“你害怕了?”

“我好害怕,好怕啊!……”

“不要怕!”安德烈说,“怕没有用。”

“你连茶炊都没有烧啊!”帕维尔说。

母亲站起来,指着书,负疚地解释说:

“我一直在守着这些书呢……”

儿子和安德烈笑了,这使她很受鼓舞。帕维尔挑了几本书,把它们拿到院子里藏了起来。安德烈一边烧上茶炊,一边说:

“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大妈,只是替那些人感到害臊,他们净干无聊的蠢事。一群精壮的汉子,个个腰间别着马刀,穿着有马刺的皮靴,来到人家里,不管三七二十一,乱翻一通。无论是床下边,还是炉灶下边,他们都探头探脑地查看一遍。要是有地窖,他们也爬进去看看,还上到阁楼上去看。在那里沾了一脸蜘蛛网,他们就呸呸呸地瞎嚷嚷。他们也觉得无聊,觉得可耻,所以他们装样子,好像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家伙,在您面前发凶施威。其实他们干的那是下三烂的差事,他们也心知肚明!有一次,把我家里翻了个遍,他们觉得不好意思了,灰溜溜地走了。还有一次,竟然把我抓起来,关进了监狱,害得我坐了四个来月的牢。在那里待着待着,突然就被提审,被士兵押着走在街上,接下来就是审讯。他们是一群笨蛋,信口开河,胡说一通。审讯完了又叫士兵把我押回监狱。他们就这样把我押来押去——他们得凭这个领薪饷啊!后来把我放了——完事了!”

“您总是这么说话,安德留沙!”母亲激动地大声说。

安德烈跪在茶炊跟前,使劲用火筒吹火,但这时他抬起由于用力而涨得通红的脸,用手捋着髭须,说:

“我怎么说话呀?”

“好像您从来就没有受过欺辱……”

他站起身来,把头一摆,笑着说:

“难道说世界上有哪个不受欺辱的人吗?我被欺辱得都已经懒得生气了。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人们不改变自己的话?抱怨会影响干事,老是围着抱怨打转转,简直是白浪费时间。生活就是这样!从前,我动不动就爱和人家生气,可是我想了想——我认为不值得。人人都怕挨邻居的打,所以干脆自己先出手去打人家。生活就是这样,我的好大妈!”

他侃侃而谈,把等待搜查的惶恐不安驱除到了九霄云外。他那双凸鼓的眼睛炯炯发光,含着微笑。于是他整个人显得是那么机智灵活,虽然他长得有些笨拙。

母亲叹了口气,热诚地向他祝福:

“愿上帝赐福给您,安德留沙!”

安德烈一个箭步走到茶炊跟前,又蹲下来,小声嘟哝说:

“赐福给我——我不拒绝,叫我乞求——那办不到!”

帕维尔从院子里走了进来,有把握地说:

“他们肯定找不到!”说完,他就去洗手了。

过了一会儿,他一边仔细地用力把手擦干,一边说:“妈妈,要是您让他们看出来您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他们就会想:既然她抖得这么厉害,说明这房子里一定藏有什么东西。您要明白,我们不干坏事,真理在我们一边,我们将毕生为真理而工作——这就是我们全部的罪尤!有什么可怕的呢?”

“帕沙,我会克制住自己的,”她保证说。紧接着,她又忧愁地脱口说出:“他们干脆快点儿来好啦!”

但是,这天夜里没有人来搜查。第二天早晨,母亲事先想到可能会取笑她胆小,便首先拿自己打趣说:

“瞧我,真是自己吓唬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