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晚清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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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京事变:天国兄弟的大火并

1856年9月初,天京城外秦淮河的出口处,原本碧绿的江水忽然被染成了血红,一些被捆绑的黄衣黄褂者尸体顺河漂流,数量之多,令人震惊。正在围攻天京的清军断定,太平天国一定发生了内讧。这次他们还真猜对了。

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后,清军在城东南建立江南大营,扬州城北郊又建起江北大营,这两个大营就像定时炸弹,时刻威胁着天京的安全。而就当时的形势而言,太平天国的北伐军虽已全军覆没,但西征军进展顺利,皖北等地区均落入了太平军之手。1856年初,在东王杨秀清的指挥下,太平军先击破镇江城外及扬州之敌,并击溃江北大营;随后,太平军在石达开部队的回援下一举打破江南大营。此战后,天京解围,天王洪秀全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胜利的背后隐藏着重大的危机,其中以洪秀全与东王杨秀清的矛盾为最大。按太平天国的宗教理论,天王洪秀全系上帝次子,是上帝派来解救人间的最高代表;而东王杨秀清在举义前会众思想动摇的危急时刻,和西王萧朝贵联手搞了个“天父天兄”下凡的把戏,并在事后得到了洪秀全的追认。洪秀全不能不承认,如果揭穿杨秀清的话,大家就都得露馅儿:如果杨秀清、萧朝贵不是什么“天父天兄”,那洪秀全又算什么上帝次子呢?

但由此导致了一个问题。东王杨秀清本应在天王之下,但他时不时以“天父”下凡的名义,直接越过洪秀全给太平军部众发号施令。客观地说,杨秀清主持了太平天国早期的全面工作,功绩有目共睹。与之相比,洪天王则大都高高挂起,即有些宗教领袖的味道或是虚君。建都天京后,太平天国仍保留了这种“二元体制”,洪秀全在天王府中深居不出,很少参与具体军政事务,杨秀清由此权威日盛,日益骄横,也就起了篡位之心。

东王府穷极奢丽,内有妃妾数百,选取的都是面容姣好、身材苗条的江南美女,毫不逊色于天王府。据说,东王杨秀清经常昼夜淫逸,并造有龙车,让美女侍妾裸体拖曳,供其淫乐。也许是杨秀清小时候穷怕了,他发迹后,排场也像暴发户一般,出行时乘轿需32人抬,轿子里还有两个小童服侍,连轿夫都是华衣华服,派头大得很。每次出门,队伍前必打着绣有青白二巨龙的旗仗,扈从千人,鼓乐齐奏,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杨秀清有自己的一套行政班子,太平天国早期的大政方针都出自东王府,大家都唯东王命令是从,洪秀全反被晾在一边。大权在握的杨秀清,不但视洪秀全如无物,对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秦日纲(后封的燕王)等老兄弟也是颐指气使、盛气凌人。为求自保,韦昌辉等人只好对杨秀清曲意奉承,不敢得罪。据说,杨秀清纵欲过度,韦昌辉听说后便十分卖力地为其四方发榜求医,以此来讨好杨秀清。更有甚者,韦昌辉之兄因得罪杨秀清而被五马分尸,韦昌辉本人也被打过数百大板,以至于站不起来,但也只能隐忍不发。

表面上的平静往往蕴含着更大的危险。自从西王萧朝贵在长沙之战中见了上帝后,太平天国里只有杨秀清可以合法通神,所以每当杨秀清要表演“天父”下凡的保留节目时,大家都非常紧张,一个个跪伏屏息,大气不敢出,生怕东王借“天父”发怒为名,把自己的小命枉送。洪秀全的二哥洪仁达,也曾因小事被杨秀清借“天父”名义给捆了几近打杀,实力派韦昌辉、石达开等人深知杨秀清忌讳他们,更是谨慎有加,心存畏惧。

高贵庄严的天王洪秀全也屡次被杨秀清责罚。据史料记载,太平军中“别男女”,普通士兵见不到女人,洪秀全却妻妾成群,军中有人憋不住,夜间偷窥了洪天王与妃子们的男女之事,不巧被更衣的妃子发觉,洪天王听后大怒,下令将此人绑了杀头。杨秀清对此不以为然,他“哐当”一声倒地,摇身一变,再次“天父”下凡训斥洪秀全:“尔与兄弟打江山,杀人大事,何不与四弟(即杨秀清)商议!此须重罚!”

“重罚”就是要打洪秀全的屁股。洪天王有苦说不出,在这个下凡的“天父”面前,也只能跪下认罚。所幸有其他兄弟下跪求情,并愿意替天王受罚,杨秀清这才见好就收,免于一打。

打破清军的江南江北大营后,杨秀清更是野心膨胀,想趁势迫使洪秀全禅位。关于这个篡位故事有很多版本,大同小异,一般说杨秀清假称“天父”下凡,并训斥洪秀全:“四弟杨秀清如此大的功劳,如何才九千岁?”洪秀全惊恐之下答道:“应是万岁。”“天父”又说:“那东王世子呢?”洪秀全赶忙说:“也是万岁,世代都是万岁!”杨秀清很满意,于是变回原形说:“我做万岁,你做万万岁!”

清人罗惇曧在《太平天国战记》中则记载了另一个版本,说杨秀清图谋篡位前,已做了大量的舆论准备,譬如在科考中故意出题曰“四海之内有东王”,意图非常明显。后来,杨秀清假装生病,要洪天王前去探视。洪秀全第一次走出天王府,来到东王府后见到杨秀清仰卧在卧室内,旁边有4个妖艳的美女伺候,床边既无椅子,也无凳,只设了一个小榻给洪天王坐。

洪天王强压心头之火,假心假意地宽慰东王好生养病。杨秀清不理会却做呓语:“都说天无二日,人无二主,秦时二日相斗,这是为何?”洪秀全大惊,忙令手下随员对杨秀清九叩首,山呼“东王万岁”。洪秀全的突然之举,反让杨秀清一时没反应过来。本来杨秀清想引诱洪秀全逊位,如果不答应就动手杀了他,但洪秀全猝令手下对杨秀清高呼万岁,反倒让他无话可说,只好打起呼噜装睡了。

洪秀全见杨秀清半天没反应,便假称如厕并乘机跑回了天王府。洪秀全走后,杨秀清突然睁开眼睛,问左右:“天王去哪了?”左右说上厕所了,杨秀清才没有继续装下去。这幕戏,说起来有些像鸿门宴的痕迹,这杨秀清还是反应不够快,所以成不了大事,注定要被人杀。

回到天王府,洪秀全后怕得冷汗直流,他立刻下令紧闭宫门,并让强壮的女兵们加强护卫。随后,洪秀全连夜写下血书诏,召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等人速回天京护驾。得令后,韦昌辉与秦日纲率三千精兵昼夜兼程,并在深夜里赶到天京城外。到达水西门时,守城士兵不开门,说:“没有东王的令箭,不能开城门。”韦昌辉听后大怒:“我就是奉了东王的密书,这才星夜赶来,你们胆敢阻拦,不想活了吗?”守城士兵一听是北王,心里害怕,就把他们给放了进来。韦昌辉不作片刻停留,随后拍马杀奔东王府。遭到杨秀清卫士的激烈抵抗后,韦昌辉登高大呼:“奉诏讨贼,顺从者散去,不加罪!”控制住局面后,韦昌辉带兵直扑杨秀清卧室。杨秀清本已睡觉,突然被外面的打斗声吵醒,他听到动静不对后,吓得赶紧躲在水阁下面,最后还是被捆了带走。东王所有的妻妾子女,全部被韦昌辉亲兵杀死,特别是那些怀孕的王妃,更是一个不留。

想到自己的亲哥哥被杨秀清五马分尸,韦昌辉睚眦俱裂,喝令手下将杨秀清狠狠捆紧,连夜押去天王府见洪秀全。洪秀全听说韦昌辉杀了杨秀清全家,心想这又是一个手段毒辣的“韦秀清”,若把他扶到杨秀清的位置,以后恐怕更是专横难制,于是便想赦免杨秀清,以便自己从中操控。

天王出尔反尔,韦昌辉愤怒得几欲喷火,他不顾洪秀全的赦免而命令左右立刻宰杀杨秀清。洪秀全得知后,非但没有褒奖韦昌辉的功劳,反下诏说不要多杀,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韦昌辉这才发现自己被洪秀全当枪使了,由于担心杨秀清的余党报复,他一不做,二不休,矫诏称前去和杨秀清划清界限的人均可赦免,否则杀无赦。

经此大变,杨秀清的余党群龙无首,原东王的3000多部下在惶恐之下,受骗前去投诚,结果被韦昌辉一网打尽。随后,韦昌辉又下令关闭城门,全力捉拿杨秀清剩余党羽。半个多月里,天京城内血雨腥风,近两万太平军精英被屠杀殆尽。此时的事件,已演变成“杨秀清篡位未成而韦昌辉叛乱是实”。

翼王石达开闻此大变后急速赶回天京,他见韦昌辉如此滥杀,于是好言劝导:“杨秀清谋反篡位,死不足惜。但那些广西老乡,大都无罪,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们都杀了,弄得人人自危,这是让亲者痛,仇者快。”韦昌辉听后非常不爽,他知道自己杀戮过多,天京人都痛恨自己而盼望石达开来主持工作,于是又想杀石达开,除掉这个对手。

由于提前获得消息,石达开连家门都没进就连夜用绳子爬出城墙逃走。韦昌辉随后派兵冲进翼王府,给石达开家来了个满门抄斩。闻此噩耗,石达开奔到安庆召集部属,随即发兵杀回天京。韦昌辉听说石达开大军将至,惊恐之下破罐子破摔,每天杀人泄愤。

韦昌辉的暴行引起天京剩余人马的共愤。在洪秀全的号召下,这些人反攻韦昌辉并将之捉拿。得此消息后,洪秀全在第一时间下令将韦昌辉五马分尸,同党燕王秦日纲也被斩首示众。随后,洪秀全将两人首级派人送到石达开军中,石达开这才重新回到了天京。据说,韦昌辉的首级被割去给石达开看还不算,其尸体还被寸磔(割)成两寸左右的小块,并标上“北奸肉,只准看不许取”的字样,挂在天王府外栅栏上示众。至此,东南西北,四王皆去(南王冯云山在定都天京前即已牺牲),而剩下的翼王石达开,在天京也待不下去。

经此大变,洪秀全也多长了个心眼,他对于外人心存畏惧,而只相信自己的家族中人。虽然石达开深孚众望,但洪秀全也对他起了疑惧之心。于是,洪秀全把大权分成两半,军权分给李秀成等人,政权则分给了洪秀全的胞兄洪仁发、洪仁达。正值当打之年的石达开,反而闲居天京,无所事事。

洪秀全的胞兄洪仁发、洪仁达这两兄弟虽说是宗教迷,但喜好贪敛财物;自己无才无能,却又不懂装懂瞎指挥,还自以为得计。年轻气盛的石达开哪里受得了这两个野心大、气量小的活宝,正气愤间,手下有谋士说:“大王既然深得军心,何必在此受制于人?中原不易拿下,何不挺进四川,做一番当年刘玄德的鼎足之业?”

石达开听后决心离开天京,自立门户,不再受洪氏兄弟的气。石达开出走时,沿途发榜广而告之,哭诉了他在天京所受的不公正待遇,以蛊惑更多的老战士加入他的队伍。这一招果然有效,一路上太平军老战士从者如云,跟随而去的人竟有10万人之多,狠狠挖了一下太平天国的墙脚。之后,石达开的大军从江西东部抚州一带杀入浙江西部金华、衢州一带,随后又辗转进入福建,然后进入赣南。紧接着,石达开又西入湖南,但最终在大渡河前遭当地土司和清军的夹击而全军覆没。

君臣内讧,兄弟相残,太平天国赖以维系的拜上帝教宗教权威体系,终于被天京事变的血腥屠杀撕下了面纱。颇富戏剧性的是,杨秀清被杀的那天后来被洪教主定为“东王升天节”,不知是对杨秀清的平反还是对韦昌辉的嘲讽。石达开的出走,更是让太平天国“内政不修,人心各别”,军中流传歌谣:“天父杀天兄,总归一场空;打打包裹回家转,还是做长工。”

曾经轰轰烈烈的一场运动,谁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凄惨的大结局。事实上,历史上许许多多的运动,何尝不是同样一个结果。如战后尚有余生,这些太平军老战士在回首昔日时也许会感叹,倘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