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正要反驳,胡亥将手摆了一摆说道:“卿不必多言。”遂转脸对那些将要受刑的博士说道:“郎中令做过朕的先生,他是忠是奸,朕心里比尔等还要清楚。朕今日斩杀尔等,乃是效法先帝坑儒之为,与郎中令无关。”说毕,将手一挥:“拉下去给朕砍了!”
杀了几个博士之后,胡亥欲要起驾还宫,赵高复又奏道:“叔孙通虽说也是博士,但与众不同,一向忠于大秦,忠于陛下,先帝在世之时,对他很是器重,今日又独持正义,批驳那帮臭儒,陛下应当重赏才是!”
胡亥道:“爱卿不说,朕差点儿忘了,叔孙爱卿听封。”
叔孙通应了一声,趋前两步,跪在胡亥面前。
胡亥一字一顿道:“叔孙通心系朝廷,敢于直言,朕嘉其行,特赐白银二百两,细绢二百匹。”
叔孙通叩头谢恩,领了圣赏,出了禁宫,仰天长叹道:“皇上昏庸,奸佞当道;假言得赏,直言遭斩,黑白颠倒,如此之国,不亡无有天理!”遂将所得之白银细绢散给贫交与昆弟,逃出咸阳,投奔陈胜去了。
叔孙通等人离宫之后,赵高又向胡亥道了几件祥瑞之事,方才告辞,一路走一路盘算,单靠扣压奏章,还是不能瞒住胡亥,一不做二不休,将宫门守卫全部换成自己心腹,并严令守卫,没有我赵高的命令,放进一兵一卒、一官一吏,诛灭三族。至于那些个闯宫的使者,下场极为悲惨:腰斩之后,又曝尸于宫门之外。令曰:“有敢收尸者斩,有敢向皇帝谎报军情者戒!”如此一来,再也没有人私闯禁宫,任你陈胜等人闹得地覆天翻,胡亥也无从得知,直到周文破了函谷关,进军至戏水,赵高才慌了手脚。
戏水是条河名,源出骊山冯公谷,亦是一个要害,距咸阳也不过百里之路。义军打到了胡亥的鼻子底下,这消息还能封锁得住吗?于是,赵高厚着脸皮,去见胡亥,扑通一声朝地上一跪,连扇了自己三个耳光。
胡亥一脸愕然地问道:“爱卿这是怎么了?”
赵高叩头回道:“臣罪该万死,陛下赦臣无罪,臣方敢言。”
胡亥道:“朕赦卿无罪,讲。”
赵高道:“陈胜确实造反了。”
胡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出几个跳梁小丑,不足为奇。”
赵高道:“可这个跳梁小丑,凶得很哟!”
“他该有多凶?”
“他派出了一支贼寇,打到戏水来了。”
胡亥也吃了一惊,几不成语道:“自陈至戏,不下千里,沿途重镇,皆有官兵把守,他怎么说来就来了呢?”
赵高道:“函谷关以东,尽为六国之地,六国贵族,亡我之心不死,妄图借陈胜之力复国,故而纷纷杀官杀吏以应胜。”
胡亥恨声说道:“六国贵族实在可恶,朕这就下诏一道,将他们赶尽杀绝!”
赵高摇首说道:“来不及了。当务之急,是如何对付戏水的贼寇。”
胡亥昏庸无能,能有什么主张,反问道:“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赵高道:“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陛下可下诏书一道,以大将军相许,还怕没有人应诏平贼嘛!”
胡亥连道:“好主意,朕当依卿所奏。”
果如赵高所料,此诏刚一颁出,便有一人应诏而来,胡亥亲自接见,却也认得。此人面若银盘,鼻若悬胆,身长八尺有二,使一把大砍刀,足有五十余斤,姓章名邯,官居少府[31]。
胡亥见了章邯,执手言道:“卿愿为朕平贼,朕甚嘉之,但不知需多少兵马,又如何筹得?”
章邯虽居九卿之高位,但因赵高之故,很少有接触皇上的机会。今见胡亥如此厚待自己,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朗声回道:“贼兵已至京畿,众达五十余万,其势甚强,若要到各郡征发兵卒再战,恐为时已晚。为陛下之计,莫若尽赦骊山徒犯,发给兵器,编入行伍,由臣率领前去迎敌,必将马到功成,贼患立平。”
说得胡亥笑逐颜开,连道两声“善”。当即颁旨两道:第一道拜章邯为大将军;第二道尽赦骊山徒犯,编入行伍,得二十万众,跟随章邯,去戏水击敌。
拜章邯为大将军之前,胡亥也曾征询过赵高,赵高很是赞成。但等真的拜封之后,赵高又有些后悔了。
何也?
章邯乃一武将,少府却属文职,以武将就任文职,得益于左丞相李斯、右丞相冯去疾的力荐。李斯曾与赵高狼狈为奸,共立胡亥为帝,原想着可以此保住相权,谁知,胡亥只信任赵高一人,军国大事,皆决之于高,左丞相之位,形同虚设,因而深悔当日之为,衔恨赵高。冯去疾原本就瞧不起赵高,又见他独揽朝政,专横跋扈,恨不得生食其肉。赵高不傻,岂能看不出来?
正因为他看了出来,才对李斯、冯去疾处处设防。如今,一不小心,让二人的心腹做了领兵大将,既悔且恨,找到了胡亥,要他撤掉章邯,改派他人。
胡亥为帝之后,也不知干了多少件糊涂事,唯有这一次没有糊涂,笑释道:“章邯得任少府,确实是李斯、冯去疾所荐。若章邯因他二人举荐过,咱就撤了他的大将军,李由呢?李由是李斯的儿子,现官居三川郡守,咱撤不撤?还有,他二人乃大秦的元老重臣,朝中半数以上官员,俱为他二人所荐,咱撤不撤?”说得赵高哑口无言。这一切,章邯浑然不知,带着由他编练的骊山徒犯,气势汹汹地扑向戏水。
周文之军,号称五十万,在数量上远远优于章邯军。但章邯是什么军队?周文又是什么军队?章邯军乃由徒犯组成,徒犯大都是一些性格剽悍的亡命之徒,既感念秦廷相赦之恩,又受到重赏的诱惑,奋勇争先,以一当十。周文军呢?非农即工,尤以务农者居多,或因生计所迫,或因大势所趋,投奔到起义军中,能胜不能败,能进不能退,根本不是章邯军的对手,此乃一也;其二就领军之帅而言,章邯世为秦将,智勇双全。周文仅仅是春申君黄歇的一个门客,那官最大做到项燕的视日。所谓视日,就是通过占卜观星,来预测军事行动,何日为吉,何日不吉,岂能和章邯相提并论!故而章邯大军一到,周文便败下阵去,一退再退,一直退到渑池。
败讯传到陈县,把个陈胜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能不惊愕吗?
周文所率领的这支义军,是陈胜属下势力最强,影响最大,士气最盛,进展最快,也最受陈胜信赖的精锐部队。
周文之败,早在孔鲋预料之中。
孔鲋,名甲,字子舆,为孔子八世孙,始皇时,官封文通君。曾冒着杀头之险将《尚书》《论语》《孝经》等数十种典籍,藏匿于孔府的复壁中。直到汉初,这批典籍才得以重见天日,他对文化典籍的保护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因痛恨焚书坑儒之故,孔鲋恨不得一脚将强秦的金殿踢倒。闻听陈胜在陈县称王,便率领孔氏家族子弟,携着祖传的孔子仪器,星夜兼程,赶赴陈县,受到陈胜礼遇,拜为太师。
当周文率军入关,秦二世命章邯率兵迎击之时,孔鲋忧心忡忡,去见陈胜,谏之曰:“章邯,秦之名将,周文非其敌手,望大王早为之备。若能命假王吴广,将军周市、武臣为之后援,则为上上之计,若能令……”
陈胜不以为然道:“太师多虑了。周文智勇双全,又知兵法,一路上势如破竹,直捣咸阳,便是明证也。那章邯所统之军,乃骊山徒犯,与强秦势不两立,岂能为他卖命!故而,章邯非周文之敌也。咸阳指日可下,寡人正要移驾咸阳,尝一尝做皇帝的滋味呢!”说毕拈须大笑。
孔鲋默然而退。
过了几日,孔鲋又寻了一个机会,前事重提。
他道:“臣闻国大兵众,无备难恃,一人善射,百夫决拾。固如大王所言,我强敌弱,也应做好应变之备。何也?战争之事瞬息万变,战无常胜,水无常形,强者非强,弱者非弱。”
陈胜笑道:“先生所云,寡人蒙昧而不得其解,望先生就人间近事,以喻寡人。”
孔鲋答道:“流俗之事,臣不忍言。今王命之,岂有不尽情而言之理,愿大王体察之。”
他顿了一顿,缓缓说道:“臣在魏都之时,那里有一个叫阳曲的人,力能扛鼎,一把百二斤重的铁枪,到了他的手中,如同一根烧火棍,加之性情暴躁,世人畏之如虎。其妻不见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偏不怕他。忽一日,二人因家务事吵了起来,阳曲揪住妻子头发,怒骂道:‘贱人,叫你好好吃一顿老拳,要不,你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其妻回骂道:‘狗日的,有本事你尽管打,姑奶奶难道还怕你不成!’一边说一边转给他一个脊梁,阳曲正要挥拳打去,冷不防被其妻抓住阴囊,惨叫一声昏厥过去。其弟阳寡听到叫声赶来解救,那女子愈发恼怒,死死抓住男人阴囊不放。待到将她拉开,男人已经气绝身亡。丈夫以无敌之力,反而败于无缚鸡之力的妻子之手,何也?轻敌而无防备的缘故!今大王欲与暴秦一争高下,虽不像阳曲夫妇相斗这么简单,若轻秦过甚,后果一样,大王不可不备!”
陈胜微微一笑道:“有趣,太有趣了。寡人日后若是去了魏都,定要召见一下阳曲夫人。”
孔鲋见他无意接受自己的规谏,长叹一声道:“看来暴秦的气数尚不该绝!”说罢,掉头而去。
如今,周文败了,败得很惨,五十万兵马,所剩也不过三万多人,死死地守着渑池,等待援兵。
陈胜深悔不听孔鲋之言,方有今日之败,忙将孔鲋召到帐中,询问良策。
孔鲋道:“文军虽败,尚还守着渑池,假王之军得以无忧。渑池若失,假王之军必将不保。为大王之计,莫如让假王撤围西向,增援周文,若能将章邯击退,一切皆好。反之,亦当固守,与章邯军成胶着之势,而后召令天下义兵,共击章邯。大王若能移驾西去,章邯必败;章邯若败,秦必亡矣。”
陈胜道:“善!”诏未及颁,却传来了武臣称王的消息!
原来,武臣受命北征赵地,一路上攻城略地,兵马潮水般地直往上涨,行至余城,拥众已达四万余人,受张耳、陈余唆使,自立为武信君。休兵三日,改攻范阳。范阳令徐公闻臣兵将至,忙出榜文一道,凡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子,俱要携械守城,违之军法从之。榜出之日,忽然蹦出来一个辩士,名叫蒯彻。蒯彻人见范阳县令徐公,双手抱拳道:“彻闻公将死,故来吊公!”把个徐公气得嘴脸乌青。
我徐某无病无灾,活得好好的,何来一个“死”字?又何须你吊!莫非是一个疯子不成?正欲下令将蒯彻乱棒赶出,彻道:“徐公别急,你容在下把话说完,彻闻公将死,故来吊公;但公得彻一言,便有生路,故又贺公。”
徐公见他说出一个“贺”字,怒气渐消,直言说道:“公有话但讲,不必故弄玄虚。”
彻道:“公为范阳令,已十余年。秦法素苛,为执秦法,足下杀人数以百计,范人恨不得生食公之肉。然因时机不到,未敢轻举妄动。今闻武信君,驱兵数万,前来攻城,范人无不磨刀霍霍,杀公以应楚,这岂不是可吊吗?幸亏彻来见公,为公定计,使以转危为福,这又便是可贺了!”
徐公喜道:“君言甚善,请即为我往说武信君。”
蒯彻要的便是这句话,当即辞别徐公,径奔武臣军营。对武臣侃侃说道:“足下到此,必待战胜然后略地,攻破然后入城,未免过劳,彻有一计,可不攻而得城,不战而得地,未知足下愿闻否?”
武臣笑道:“有如此美事,岂有不愿闻者乎?”
蒯彻道:“今范阳令闻公攻城,秣马厉兵,准备抵御。在下劝他降公,一因贪恋禄位,二因惧死。公前下十城,见吏即诛,降亦死,守亦死,故不得不拼死相抗。为公之计,莫若下令赦徐,并给侯印,徐喜不自禁,岂有不降之理?公再使徐乘车轮,坐华毂,循行燕赵郊野,燕赵吏民,孰不欣羡,必争先降公。公得不攻而取,不战而服,此即所谓传檄可定也!”
武臣颔首称善,遵言办理,不到旬月,未动一刀一枪,得城三十余座,移军邯郸。初闻陈胜诛杀葛婴,已甚疑惧;继闻周文败逃渑池,复生轻胜之心。张耳、陈余趁机离间道:“陈王起兵蕲县,才得陈地,便自称为王,不愿立六国后裔,居心可知。今将军率三千人,下赵数十城,偏居河北,若非称王,何由镇抚;况葛婴立一襄疆,复又斩之,负荆请罪,陈王尚不肯放过。今将军自立为君,陈王岂能容之?为将军计,不如南面称王,脱离陈王羁缚,免得意外受祸。机不可失,愿将军及早定夺!”
武臣听了“称王”二字,岂有不喜欢的道理,当下在邯郸城外,辟城为坛,自立为赵王,授陈余为大将军,张耳、邵骚分为左右丞相,且使人报知陈胜。
胜得报后,怒不可遏,连道:“武臣可恶!”当即颁旨两道,一道遣朱房去屠武臣家属,一道遣梁武率兵征击武臣。
孔鲋摇首谏道:“不可,不可!秦尚未灭,先杀武臣家属,是又增出一秦,为大王计,大王东西受攻,必遭牵制,如何得成大业?今不如遣使往贺,暂安彼心,并令他从速攻秦,如此一来,章邯必然倾兵去迎,渑池之围自解,按兵家之言,此乃围魏救赵之计,又叫一石二鸟。何也?武臣若是发兵攻秦,就是胜了章邯,也要元气大伤,到那时,大王再发兵图赵,易如反掌耳!事实上,它的妙处还不止此。臣听说,宋留已据南阳,因畏惧章邯,未敢举兵西进,武臣若能将章邯拖住,宋留无了顾忌,必将提兵西进,使章邯腹背受敌,还怕暴秦不亡吗?”
陈胜转怒为喜,收回成命,但将武臣家属,徙入王宫,软禁起来,反遣梁武携王印去赵,向武臣庆贺。武前脚刚走,孔鲋又献计曰:“武臣敢于称王,乃是张耳主谋,要想稳住武臣,必得稳住张耳,张耳有一子,名叫张敖,索性封他一个君号,张耳必然感王之恩,设法相报,武臣则孤矣。”
陈胜道了一声“好”,当即命玉匠刻就成都君印一枚,遣人飞马追上梁武。
张耳代子受了君印,与梁武佯装为欢,暗地里却与武臣说道:“大王据赵称尊,必为陈王所忌,今遣使送印,明明是怀着阴谋,使我并力灭秦,然后再北向图我。大王不如假意答应,厚待梁武,待梁武去后,尽管北收燕地,南取河内。若南北两方尽为赵有,楚虽胜秦,也必不敢制赵,反而与我修和。”
武臣连称好计,盛宴款待梁武,且赠以黄金五百两,送他南归。之后,立马遣出四将,一为韩广,略燕;一为李良,略常山;一为张黡、陈泽,略上党。三路齐发,独不遣一卒西向。
在三军之中,唯韩广最强,一入燕境,各城望风归附,燕地大定。燕人欲奉韩广为王,广亦有称王之意,但恐祸及居赵之老母妻儿,未敢答应。
燕人劝道:“当今楚王最强,尚不敢加害赵王家属,赵王岂敢加害将军老母?望将军勿虑,尽管称王为是。”
广见燕人说得有理,便自称燕王。赵王武臣,得知此信,遂与张耳、陈余商议,二人齐声说道,杀一老妪,无甚益处,不如好言相慰,并将其母及妻子儿女,一齐归燕,广必感王之恩,不使为备,王可率兵袭之,破燕易如反掌耳。
计倒是一个好计,怎奈武臣取胜心切,反为广算,败逃回赵。适逢李良,自常山还报,谓常山已定,特来复命。赵王厚赏李良,复遣其往略太原,进至井陉。
井陉乃一著名关塞,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良引兵至关下,正拟进攻,关上守吏伪造一书,谎称二世圣旨,招降李良。许他诛杀武臣,给以王封。李良为之心动,撤兵还赵,杀了武臣、邵骚并武臣眷属。张耳、陈余易服逃去,纠集武臣旧部,反攻邯郸,击走李良,另立赵歇为王。
李良逃至井陉,高声叫道:“关上守吏,吾乃赵将李良,奉皇上圣旨,已将武臣诛杀,特来请降,望速速开关为是。”
守吏笑道:“李良,你中吾计了。前时所送圣旨,实乃本官伪造,若是还不想死,及早滚蛋。反之,请进关送死。”一边说一边将关门打开,把个李良气得许久说不出话来。
关不敢进,赵又不容,左思右想,北投周市去了。
周市奉陈胜之命,北略魏城。及平,引兵至狄城。狄城守吏田儋,乃故齐王遗族,约同从弟田荣、田横,将狄令诱杀,自立为齐王,募兵数千,出击周市,市自忖不敌,引兵还魏,征得陈胜同意,立魏王遗裔魏公子咎为魏王,市为魏相。
至此,除秦国之外,关东又复五国:楚、赵、燕、齐、魏。
在这五国之中,魏不算最强,可野心最大,攻齐不成,移兵丰沛。
论声望,刘邦在沛远不及王陵,王陵一念之差,让刘邦抢得了首义的大旗,既气且悔,一不做二不休,也拉起了一支人马,与刘邦分庭抗礼。后经萧何周旋,王陵移军黄口。条件是,刘邦资其白银一万两,军粮七万石。刘邦倒也慷慨,一一应允,额外又资黄金千两。
挤走了王陵,刘邦又欲东扩西张,因母丧而止,率兵退还丰邑。偏那秦之泗水监[32]张平,不知好歹,竟然率兵攻丰,刘邦当即调集人马,出城迎敌。樊哙一马当先,只三回合,几将张平砍下马去,平率军败退泗水郡。
刘邦命雍齿留守丰邑,周绁佐之,自率兵追击张平,三战三捷。薛城之战,张平又为曹无伤所杀,秦军溃散,部分溃卒逃奔亢父,刘邦将马鞭猛地一挥:“亢父,直奔亢父!”行至方与,宿于一古庙,尚未就寝,周绁灰头土脸地闯了进来。
刘邦预感不妙,问道:“出什么事了?”
周绁气喘吁吁道:“雍齿降魏,请三哥,不,请沛公速速还军平叛!”
刘邦二目圆睁,惊问道:“你说什么?”
“雍齿已降魏相周市,邑中父老皆望沛公还军平叛。”周绁又重复了一遍。
刘邦仍是似信非信,大声说道:“你能不能说详细一点?”
周绁道:“您走之后,魏国来了一位使者,手持周市之书,前来招降雍齿,许他封侯。”
刘邦绷着脸道:“你在做甚?为什么不把那使者给我宰了?”
周绁道:“那使者狡猾得很,自称是雍齿老舅的仆人,有书要送雍齿,小弟没有在意。”
刘邦恨声道:“你真是个蠢货,接着说。”
周绁道:“那雍齿读了周市之书,脸上起了几个变化,小弟还道是问题出在他老舅那里,关切地问道:‘雍兄,莫不是老舅家里出了什么事?’他支支吾吾道:‘也没出什么大事。您先退下,我想静一静。’等小弟走了之后,他又将魏使召进卧室,密谈了大半夜,决计从魏,把小弟给软禁起来。”
“除你之外,还有白无冰、穆如柏,他二人在做甚?”
周绁叹道:“他二人压根儿就不是咱的人。”
“谁的人?”
“雍齿的。”周绁又补充道,“若没有他二人为虎作伥,单凭雍齿一人,谅他也不敢背您从魏!”
刘邦切齿骂道:“白无冰、穆如柏,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忽又道:“且不说白无冰和穆如柏。在留丰将士之中,丰人三居其一,他们在做甚?还有,丰邑乃我故乡,雍齿叛我,丰人不该叛我!”
周绁又是一声长叹:“这事怪不得丰人。”
“怪谁?”
“雍齿。”
“怪他什么?”
“怪他那张铁嘴。”
“他说我什么了?”
“他说您……”周绁欲言又止。
刘邦道:“有话尽管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周绁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好,我说!那雍齿信口开河,说您是个无赖,成不了大事。”
刘邦朝地上呸地啐了一口:“我操他妈雍齿!”
“这还不算恶毒呢!”
刘邦仰首问道:“他还说我什么?”
“他说您是一个……一个……一个……”周绁又支吾起来。
刘邦皱着眉头道:“说!”
“他说您是一个野种,什么泽上奇遇,什么赤龙附体,纯是一派胡言。说白了,您是一个野种,是卢太公的野种。伯母和卢太公野合,有了身孕,没法向伯父交代,才捏造出大泽奇……”
刘邦大喝一声道:“不要说了!”
刘邦霍然长身而起,二目喷火,高声骂道:“雍齿,我操你十八辈祖宗!你给爷等着,爷不把你碎尸万段,爷就不是刘邦!”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复又问道:“雍齿固然可恶,但丰人不傻,仅凭他几句谎言,便心甘情愿跟着他反叛我吗?”
周绁道:“三哥所言极是,仅凭雍齿这一派胡言乱语,丰人是不会跟他走的。他监禁小弟的同时,伪造周市讨丰檄文一道,广为张贴,文曰:‘周市带兵五万,已至沛城,丰人若不早降,破寨之后,壮男为奴,少妇为妓,余之男女老幼,尽皆屠之,鸡犬不留。’丰人为之大惧,遂使雍齿阴谋得逞。”
刘邦颔首说道:“原来如此,你歇息去吧,明日随我反攻丰邑。”
雍齿自叛邦归魏之后,已经料到刘邦必来攻寨,乃将寨墙加高三尺,这是其一;其二,邦部之中,丰人十居其三,就算不是丰人,也与丰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怎好拉下脸来,死打硬拼。故而,刘邦率众整整攻了丰邑七日,丰邑岿然不动,刘邦还道兵寡的缘故,欲要去向陈胜借兵,行至百善,卢绾从陈县打探消息归来,见了刘邦,上气不接下气道:“三哥,出大事了!”
刘邦道:“别急,慢慢说。”
周文退守渑池,眼巴巴地盼着武臣、吴广派兵来援,等了月余,未见一兵一卒。此时的周文,外无救兵,内军心已散,章邯之军,又将渑池围了个水泄不通,战不能,逃亦不能,仰天长叹道:“武臣、吴广负我!”拔剑自刎。
武臣固不可道,吴广呢?吴广兵屯荥阳,那荥阳距渑池不过三百里,较之邯郸,尚近了五百里,不知何故,吴广亦未遣一卒前去救援,只知一味地包围荥阳。及周文死信传来,引起了田臧的不安,私下与李归说道:“现周文军已破,秦军早晚必至,荥阳又攻不下。秦军至,使我两面受敌,必败无疑。不如留少量兵继围荥阳,抽出精兵西向迎击章邯。”
李归道:“此计甚善,咱找假王去。”
田臧道:“咱找他做甚!”他见李归面有疑色,补充道:“假王素来骄横,又不知兵法,岂能听进你我之言。”
李归满面愁容道:“依田将军之见,该当如何?”
田臧用手朝下猛地一劈,做杀头状。
李归“啊”了一声道:“你是说要杀掉他呀?”
田臧颔首回道:“不如此,你我只有跟着他一道送死了!”
“这……”李归原本与吴广私交很好,只因耐不住寂寞,窝藏了一位少妇,被人告发,差点儿被吴广砍了脑袋。若非有此过节,田臧也不敢找他商量。
李归沉吟良久道:“吴广即使该杀,但他身居假王之位,无端杀之,恐要引起众将生疑。”
田臧胸有成竹道:“贤弟尽管放心,我已想起了杀他的理由。须……”声音越说越小。
二人计议停当,伪造一书,谎称是陈王遣使送来,一同进帐去禀吴广。吴广不知是计,起座问道:“书在哪里?”
田臧高声说道:“书在这里。”遂装成呈书模样,走近吴广,劈手揪住他的领子,厉声说道:“陈王有令,假王吴广,围荥阳数月,不进不退,心怀异谋,应即处死。”
吴广正要申辩,李归拔刀向前,当胸捅去。复又一刀,斩了广首。将众将士召至军帐,以伪书示之,众人竟然被他二人瞒过。
杀了吴广,田臧又修书一封,呈达陈胜,谎称吴广与李由勾结,竟欲率部降秦,以求封侯,被众将斩杀云云。
陈胜见吴广被杀,心中十分难过,对书中所言之事,将信将疑,欲要遣使去荥阳查访。朱房、梁武齐声谏道:“不必,大可不必!”
胜问其故。朱房、梁武对曰:“吴广位居假王之尊,又是围攻荥阳的统兵之帅,若无降秦之事,田臧、李归断断不敢将他斩杀。即使他二人敢杀假王,前线将士呢?那内中还有不少是我首义大泽乡的老弟兄,他们会答应吗?此其一。其二,有道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假王若是不死,我张楚国便是二王并立之局。现在好说,若是灭秦之后,大王欲把假王放在何处?难道还要除去他的王封不成?若是不除,一国二王,谁尊谁显?其三,纵使假王本不该杀,田臧、李归已经将他杀了,您能把他俩怎么办?弄得不好,逼反了田、李,后果不堪设想!”
陈胜轻叹一声道:“依二位爱卿之见,这事寡人该怎么处置?”
朱房道:“速颁一诏,对田臧、李归大加褒扬。”
梁武接道:“单单褒扬还不够,最好把他二人的官职往上升一升,只有这样,他二人才会安下心来,一心保我大楚。”
陈胜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当即颁旨一道,封田臧为大将,李归为偏将,遣使携着大将、偏将的印绶星夜赶往荥阳。
田臧从使者手中接过大将军印绶,朝着陈县方向拜了三拜,厚赏了使者,留李归继续围城,自领精兵西向迎敌。行至敖仓,望见秦军漫山遍野,飞奔前来,旗械鲜明,刀枪生辉。毕竟是朝廷将士,与众不同,楚兵皆有惧色,就是田臧也觉心惊。但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排成阵列,以待秦军。
章邯素有悍名,每次临阵,必当身先士卒,勇猛无前。此次,亦不例外。秦军紧随章邯之后,跃马冲入楚阵,乱砍乱劈,好似虎入羊群一般,所向披靡。田臧见不可敌,正想逃走,被章邯瞧见,飞马来到面前,劈头一刀,将他砍死马下。
楚军失去了主将,愈发惊慌,纷纷丢下器械,亡命去了。章邯乘胜前进,直抵荥阳城下。
李归闻田臧败死,好似摄去魂魄一般,正要撤围逃窜,被秦军兜头截住,少不得上前迎敌。那秦军确实厉害,长枪大戟,所向披靡,再加章邯一柄大刀,左劈右砍,上下飞舞,挡者不死即伤。李归不管死活,挺枪与战,只三回合,章邯大喝一声,把李归砍下马去。城中李由见楚军已败,挥军杀出,与章邯前后夹击,只杀得楚军落花流水,不死即降。
章邯解了荥阳之围,入城休兵三日,正欲进军陈县,秦廷遣兵五万,由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带领,前来相助。章邯明知这是赵高所为,怕他独建大功,但也不好明言,遂命司马欣、董翳去攻郏城,自率原班兵马去攻陈县。行至许城,守将伍徐发兵阻拦,一战而北,逃奔陈县。
陈胜欲要让朱房、梁武前去迎敌,他二人推三推四,被陈胜臭骂了一顿,方提兵西行。
刚刚遣走朱房、梁武,郯城告急。郯城义军倒是不少,势力较强的有五支,一为秦嘉、一为董绁、一为朱鸡石、一为郑布、一为丁疾,但他们互不统属,各自为战。当务之急,是派一名将,设法将他们拢在一处,共抗秦军。
派谁好呢?他将帐前文武百官,逐个儿扫了一遍,所到之处,所扫之人,要么低头不语,要么将脸扭向别处。
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了紧要关头,尔等……陈胜越想越气,大声问道:“众位爱卿,谁愿为寡人去郯城走上一趟?”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刘邦越听越气,将书案啪地一拍:“可恨!”
卢绾道:“三哥说谁可恨?”
刘邦道:“还能有谁?张楚国的百官嘛!”
卢绾摇首说道:“非也。该恨的应该是陈王,而非百官!”
刘邦满面不解道:“你这话把我给说糊涂了。”
卢绾道:“您别急,您听我把话说完,您自然就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