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奖者:帕特里克·莫迪亚诺(Jean Patrick Modiano,1945—),法国小说家。
获奖理由:唤起了对最不可捉摸的人类命运的记忆。
获奖作品:《八月的星期天》(小说)。
第一百零七届诺贝尔文学奖的新科状元,是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消息一出,令世界文坛大失所望。世界上那么多优秀的作家被人寄以厚望,突然这些被人看好的作家,与诺贝尔文学奖再次失之交臂,而世界文学界、媒体猜测的名单上,几乎无人提到的莫迪亚诺突然金榜题名,成为一匹黑马,怎能不让舆论惊诧?但是,瑞典文学院评委会中的埃斯普马克,一直把“记忆”视为自己重要的文学趣味,并提出“记忆艺术”文学概念,认为莫迪亚诺的文学创作,用记忆艺术引出最难把握的人类命运。莫迪亚诺是通过文学的记忆,让昔日的那个德国纳粹占领法国时期的法国人为了生存如何挣扎甚至反抗的人世,呼之欲出。埃斯普马克的意愿受到尊重。是的,文学具备记忆功能,文学的记忆是把过去的生活世界呈现出来,曹雪芹的《红楼梦》和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均属于“记忆”之作。但与之相比,莫迪亚诺是描述性的,纯正而锋利、简洁而流畅。其结构,不过多揭示人的心理意识层面,而注重对外部环境细节的呈现,让读者有身临其境的现场感,也确实独具匠心、自成一格。
莫迪亚诺在瑞典文学院发表获奖演说时,对自己的“记忆”小说论道:
小说和读者之间发生的事情,和冲洗照片的过程很相似,就是数码相机时代之前那种冲洗照片的方法。在暗房里冲洗照片的时候,图像是一点一点才看得见的。当你读一部小说的时候,也会产生类似的化学反应。
但,问题来了。如果莫迪亚诺一生创作了近四十部作品,都像是用一张底片冲出来的,总是回忆过去的历史,总是同一风格,总是重复自己,难道不会让读者产生审美疲劳,味同嚼蜡吗?瑞典一位评论家就说:“莫迪亚诺其实是将同一个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其代表了不少读者和评论家的意见。
此届诺贝尔文学奖结果一出,莫迪亚诺即因此遭到质疑。在2003年,笔者所就职的人民文学出版社与中国外国文学学会联袂主办的“二十一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2003)”评奖活动中,莫迪亚诺的小说《夜半撞车》获奖。借此活动之便,笔者认真阅读了莫迪亚诺的《八月的星期天》和《杜拉·布鲁德》等作品之后,想起杜甫的诗《客至》中的“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天天见鸥来鸥去,索然无味。
那次评奖活动之后,对莫迪亚诺知之甚少的笔者曾就莫迪亚诺“记忆”重复问题,请教过专家,答案各异,笔者不得要领。第一百零七届诺贝尔文学奖评奖过程中,瑞典文学院对此也有不同看法。五院士组成的评委会的主席韦斯特拜利耶,还有评委恩格道尔,就此做出的阐述,语多剀切。前者认为莫迪亚诺的作品就如音乐,主题似乎不变,但总是在不断变奏中流露出新的意韵;后者则将莫迪亚诺的作品比作孪生姐妹,看起来长得像,其实性格可能完全不同。
瑞典文学院新闻公报对该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迪亚诺作品做出的阐述,或许更接近真相:
莫迪亚诺作品的焦点在于记忆、失忆、身份认同和负疚感。巴黎这个城市经常在文本里出现,几乎可以被当作这些作品里的一个创作参与者。他的故事经常建构在自传性的基础上,或建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占领法国时期发生的事件上。他有时候从采访、报刊文章或者他自己多年来收集的笔记里抽取创作的资料。他的一部部小说相互之间都有亲和性,会出现早期的片段后来扩展为小说的情况,或者同样的人物在不同的故事里出现。作者的故里及其历史经常起到把这些故事链接起来的作用。
《八月的星期天》就是莫迪亚诺与“遗忘及失忆症做持续不断的抗争”,“捡拾历史的碎片,只能追寻到断裂的、稍纵即逝而且几乎不可捉摸的人类命运的痕迹”(莫迪亚诺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的故事。
莫迪亚诺在《暗店街》里写了一个私家侦探,因故患了失忆症,他要找回自己的身世,有一个重要人物的线索却失踪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德国纳粹大肆屠杀犹太人,他们纷纷逃亡,大约十万犹太难民,逃向中立国瑞士,均被拒绝入境,其中绝大多数犹太人后来惨遭德国纳粹杀害。对此,瑞士民众举行抗议集合,迫使瑞士政府放宽了难民政策,包括犹太人在内的约三十万各国难民获得瑞士临时或永久的庇护。
一个叫居伊·罗朗的人,战时偷越国境求生,因受到极度刺激失忆,被一位好心的私家侦探于特收留,当助理侦探八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于特年老退休,居伊·罗朗借机走上揭开自己身世之谜的旅程。这并不容易,必须在茫茫人海及各种资料中找到已经逝去的那段有血肉、有情感的人生。但是,他陷入了迷惑的深渊,那些从别人记忆中,从泛着樟脑气的杂志中,或是从模糊的照片中寻找出的人生片段,是自己的人生,还是另一个人的人生呢?
莫迪亚诺以一种“新寓言”派风格写失忆,是为了抗拒我们这时代的“失忆症”。正如埃斯普马克所说,“失忆”已成为当代社会的一个普通而重大的问题。“失忆”意味着“忘记”,笔者忘记是哪位伟人说的了:“忘记就意味着背叛。”忘记了德国纳粹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历史就会出现新的奥斯维辛集中营。莫迪亚诺的“失忆”文学,有强大的悲悯精神。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于1945年7月30日降生在法国巴黎南郊洛涅·比扬古的一个富商之家。父亲是犹太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犹太人四处逃亡之时,从事走私活动,战后活跃在金融界。母亲是比利时籍演员。一个赚钱,一个演戏,疏于对孩子教育,莫迪亚诺与哥哥吕迪相互照顾,吕迪十岁夭折,莫迪亚诺孤独地度过童年。
但莫迪亚诺家境富裕,藏书丰富,他自幼喜欢读书,喜爱文学,十岁无师自通开始写诗,十五岁又对小说感兴趣。1965年,他中学毕业后入巴黎索邦大学读书,只读一年,因要从事文学创作而辍学。
1968年,二十三岁的莫迪亚诺发表小说处女作《星形广场》,当年获得罗歇·尼未埃奖。次年,他所创作的《夜巡》又获钻石笔尖奖,三年后发表的小说《环城大道》再获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连发三箭,箭箭中的,可谓出手不凡,为法国文坛所惊叹。
1974年,莫迪亚诺编剧、路易·马尔导演的电影《拉孔布·吕西安》获奥斯卡金像奖,更让他名满法兰西。1975年,他的小说《凄凉的别墅》获书商奖,1978年其小说《暗店街》获龚古尔文学奖。
20世纪80年代后,莫迪亚诺创作了《青春狂想曲》(1981)、《往事如烟》(1985),还有《八月的星期天》(1986)。如前面所述,这些作品摒弃了早期创作的主题“寻觅自我”,像《八月的星期天》那样,莫迪亚诺用记忆艺术引出最不可把握的人类命运的宏大主题。20世纪90年代,他依然关注人类现实,创作了《结婚旅行》(1990),写的是一个游客在意大利米兰的酒店里,突然得知他认识的一个女人两天前在这里自杀,于是回巴黎开始去调查的“悬疑”式故事。而其续篇《杜拉·布鲁德》叙述者“我”,把市政厅不愿意给他查阅杜拉档案的工作人员称为“失忆”的保安员。“失忆”成了莫迪亚诺小说的主题。接下来,他创作了《来自遗忘的深处》(1996)和《陌生的人们》(1999)。
法国文学界为褒奖莫迪亚诺的文学创作成就,分别在1984年颁给他彼埃尔·摩纳哥基金会奖,在1996年授给他法国国家文学大奖。2010年,法兰西学会颁发了奇诺·德尔杜卡世界奖,以表彰莫迪亚诺文学创作的终身成就。
除了写小说,偶尔参与电影剧本创作,莫迪亚诺还创作了多部童话,如《戴眼镜的小姑娘》。
瑞典文学院认为莫迪亚诺的作品“唤起了对最不可捉摸的人类命运的记忆”,所以将这届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戴在莫迪亚诺头上。但是,诚如莫迪亚诺自己所说:
然而,这也是小说家不可能完成的使命,面对失忆症留下的巨大空白,要让褪去颜色的词语重现——这些词语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