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吧,其实也没啥坏心眼,就是幼稚,老是得跟长辈过不去”
爹正坐在沙发上看报,一大把年纪了,眼睛也不好使,往往得把报纸贴在脸上,才能看得清字
爹以前在乡里边上过几年私塾,肚子里边多少有点墨水,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能洞察人生世理,但我知道,他一直没有脱离我们
爹抓着报纸的手在颤抖,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你娘怎么还不回来呢,你娘现在在外边干啥,一定饿了吧,真可怜,没人给她买吃的”
爹的泪,滴滴答答地落到桌子上,打湿了报纸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爹看着看着,突然把报纸一扔,嚷嚷着要和我下棋,“以前你娘老是说我没时间陪你,天天在外边干活,她就给咱买了个棋盘,叫我有时间就喝你下下棋,我寻思着咱俩下两把,也许她就回来了呢”
棋,和爹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嘛不嘛,我不走这步棋……”,幼稚的声音悠悠的从老屋传来
小时候的我,总是爱与父亲下棋,明明是“全服武装”,却总是被父亲杀得落花流水
“不对吧,马怎么可以这样走,你看这是什么棋?”“哼,你管我,继续。”这时候,父亲的笑声深情的,婉转地回荡在天空上
不知不觉我渐渐地长大了,棋艺也有所长进,他,却渐渐地老了,有时候,我也能赢个一两次,每次,我们相视一笑的瞬间,我总觉得,时间若是能停留在这一瞬间就好了,只是,我没有把握得住
记得是一年夏天,天气很热,本就患有眼疾的母亲却坚持要上街去买我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孩子最爱吃的零食,我呆呆地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心里,想得却是零食可口的触感
车祸,发生的如此之快,像雨夜的忧愁,我已记不清当时我在干什么,只是记得父亲接了个电话,脸色就变了
若不是父亲亲口告诉我,我还以为这只是年少无知的我做的一个噩梦,然而,无情的是,这是现实
父亲苍老的脸上,又多了一条浅浅的皱纹,像一条峡谷,横亘在一片深沉的山脉之间
再后来,我走马上任之前,父亲在村委会摆了十八座酒席,嚷嚷着要给我送行……
长途的班车到了村头,临走时,他递给我一盒中国象棋,“这好东西给你,你可不能丢了呀,儿呀,听见了没?”,我哭笑不得,我要这东西干啥呀,他却十分认真的看着我,硬是把一盒象棋放在我包里,“儿呀,棋在爹就在,听见了没?”。。。。
母亲的离去让父亲好像又老了几岁,他像换了一个人,有时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摇头晃脑地念叨着母亲的名字,我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外,拭去我脸上实在抑制不住的泪珠,我无法感知他心中的苦痛,娘当时嫁到爹家里的时候,爹一无所有,这些难以忘怀的不辞辛劳,那些关于美好的明天都梦都已经实现,娘的离去,却让一切都化为泡影
我终于是参加工作了,我去了大城市,我搬了新家,换了新房,我主张让父亲搬来新家,他却拒绝了,我不理解父亲的想法,但是我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
也就是第二年冬天,我被一起创办公司的朋友背叛,他不仅拿走了我的全部股份,还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公司的总裁,有几个原来我很照顾的员工找到我,说他们在机关里有熟人,可以引荐我去机关工作,我没有推辞
又是一个星期日,机关领导不知道又抽的啥风,今天又要加班,我正想抱怨,却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让我立刻离开办公室,“儿啊,啥时候回来啊,这都快28了,家里人都等着你呢,还干啥嘞,快回来,哈”,“爸,不行,我这几天都得加班呢,抽不出身,这,你看。。。”,我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哽咽,一旁的田二婶接过电话,“我说儿啊,你瞎忙活啥嘞,我和你爸灯笼都挂好了,你再不回来,乡亲们可要急了”,我摸出怀里的那盒象棋,脑中又浮现了父亲所说的话
后来的后来,我辞去了令人艳羡的机关工作,潜心去当了一名作家,我想,可能在这个我感兴趣的领域,我才能有所作为吧……,于是我开始不眠不休的写文章,赶稿,又忙着寄往出版社,坦白跟你说,到底还是出的少,退的多,我的信心开始锐减,但是我知道这是我将一辈子为之献身的事业,正像父亲一样,直到父亲有一天不打招呼的拜访
透过铁门上的孔眼,看见了父亲常年穿着的破布麻衣,只听见吱呀的一声,门开了,父亲大步地跨进来
“这就是你所谓的新家?”父亲指了指窗上的灰,床上七零八落枕头和棉被,还有地上经年累月的烟灰,我不由得一阵阵地苦笑,父亲让我拿出那盒中国象棋,“我现在哪有那心思下棋呀”我无奈地说,父亲却毫不理会,拿出象棋自顾自地便摆起来,动作还是那样地娴熟,那些尘封已久的象棋都已经变得破败不堪,一如父亲的身体,脆弱而又衰老,这一局,我却下得很认真,炮五进四,卒三进一,最后我艰难赢下了这盘僵局
父亲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好小子,有出息”
再后来,爹多多少少得到医院去看看,到医院一查,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那只手不能够灵活的把控,为了爹以后生活可以自理,也害怕爹因为这手在生活中发生什么意外,医院方面建议立刻住院,父亲却摆摆手,都土埋半截的人了,还花那些冤枉钱干啥,我好说歹说,到底是没能改变他的意思,于是只有按他的想法,回了乡村老家
山上的老窝哟,多少年没回来看看啦,父亲嘴边最念念不忘的就是这座老屋,父亲朝我努努嘴,我立刻心领神会,拿出那盘泛黄的中国象棋
看着父亲病得颤抖着的双手,我心一软,就让了他两个子,谁知父亲一眼就看出来,大手一挥,这一盘棋,我不下了
我当时很震惊,一向以有耐心出名的我父亲,怎么会留此残局,可是依父亲的秉性,他也不像是在跟我开玩笑,于是,我最后输掉了这盘棋
好在爹当时的病不算过于严重,以后的生活,还可以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