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塘。
息辕一身鳞甲,按剑站在中庭。姬野和吕归尘进来,息辕上去行了军礼。
“叔叔在屋里静养,让我传话,请尘少主去东厢,姬野就留在这里听令。”息辕道。
吕归尘点了点头,独自走向后院。
吕归尘走远后,息辕转过身来对着姬野,“叔叔说有件礼物,让我等在这里送给你。他说你是他的学生,老师应该送见面礼,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东西出生,但是这件东西你一定会喜欢。”
姬野愣了一下。
“你看好了。”息辕闪到一旁。
姬野看见了,息辕的身后古铜色的木架上,一杆古老沉重的战枪横躺在架子上。
姬野伸出手去,颤抖的握住了那柄枪。
姬野从未想过这一生他还能看见猛虎啸牙枪,这柄仿佛连着他的血脉的武器,就像从未在那个深夜被斩断似的,重新出现在他的手里。这是他祖先的武器,如今他的姓氏,血脉和呼唤,都归来了。
息辕拍了拍姬野的肩膀,“别问为什么,叔叔说,这件东西是认主的。它是你的,所以回来了。”
“拜见老师。”吕归尘轻声道。
这里是有风塘的东厢,宽敞的大屋,凉凉的流着冷风,没有点灯。
“你来了。”宽大的竹帘后苍老的声音响起。
吕归尘低着头嗯了一声。
“我是你的老师,”帘子里的人低声说,“这三年里我曾见过你十四次,十四次教授你力和身法的道理,希望你有所裨益。但是我们的传授,今天大概就是最后一天了。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你也已经学到了我的精髓。剩下的,只有你自己去战场上去体会。”
“学生明白。”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还不够狠,”老师道,“所以得武术,追究到最初都只是一种杀人手段。从太古的时候,诸族第一次从铁石中取出生铁铸造成铁刀,从树枝中修出羽箭时,就已经注定。这些武器最终一定会投入敌人的身体,这个血腥的事实,不容改变,也无需要改变。”
“学生……明白!”
“你现在是听到了,也会记住,但是希望你说你明白,是真的明白。”老师叹了口气,“作为老师,我应该给你礼物,在我收你为学生的第一天,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件礼物。”
竹帘被掀开一尺,一只苍老的手推出一把长达五尺的佩刀,吕归尘有些惊讶,他从未看过如此长的刀,刀裹在刀鞘里,但是可以从刀鞘的走势看出这把刀有着优雅而森严的刃弧。
“我以这柄刀,助你成功。”老师道。
吕归尘伸出手去,摸住了刀鞘。
“你可以握住它,但是不要拔刀。”
吕归尘有些诧异,抬头看着竹帘。
“这把刀里寄居着不甘的灵魂,它的前主是个杀人如麻的人。再往前的主人也杀了无数的人。刀刃已经磨损的太严重了,多亏我一个很好的朋友修好了它,我想这柄刀是适合你的。”
吕归尘赞叹的摸着刀鞘,无与伦比的瑰丽,刀柄刀锷刀镡银刻的徽记古老而奔放。
这样的好刀,握在手里,总是想要试着拔刀。
“上阵杀人,心里总是要怀着杀气,有如握着刀锋的危险,我希望你明白。以你的心,应该足以震慑这刀中不安的灵魂。”
“它叫什么名字?”
“影月,刀中影月。”老师起身,“你知道他的孪生子吗?你见不到它,因为它没有光辉。它现形时,是它浸泡在鲜血中时。它是柄邪刀,你自为之。”
吕归尘捧刀跪拜。
息衍坐在黑暗里,灯刚刚被他吹熄,一缕白烟缓缓升起。
息辕无声的进来,“叔叔,诸君已经备齐。他们也都准备好了,要趁夜出发吗?”
“彻夜出发。”息衍点了点头,“我的花有人照顾了吗?”
“安排了三个军士,都是细心的,还有一个的家人是花匠。”
“这样我就放心了,”息衍笑笑,“息辕你知道这一战意味着什么吗?”
息辕摇头。
“新的时代就要来了,我们天驱的时代。”息衍提剑而起,“我能闻到腥风里那股味道,每一次血腥都能唤醒我们的雄心斗志。”
“铁甲依然在。”息辕手按到自己的胸甲上,脚步不停,平视前方。
“依然在。”息衍也如他一般。
有风塘的中庭,提着长刀的吕归尘和拄着长枪的姬野默默等候。
四人之间一句话也没说,走出了有风塘。
这是胤成帝三年八月初三的午夜,下唐的出发从四骑战马离开有风塘开始。
成帝三年八月初二,建水之东的暮合滩。
一万军士默默地立在晨风中,他们身边八头公牛拉着的大车上,沉重的巨盾叠成小山。一旁飘动着火焰蔷薇的白色旗帜,只是下方有斜过一只羽箭。
楚卫国大将军白毅的旗帜,白色的战衣随风飞扬。
他的先锋兵马已经抵达殇阳关,布成了无敌的山阵。
他的对面是一顶三十二人的大轿。
“大将军战无不可,凯旋归来。”轿中的人道,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声。
白毅不答,就在马上长拜。
“取我琴来。”轿中的人又道。
守候在轿后的年轻禁卫,捧着长琴策马走了几步,帘子后面走出一名侍女附身接过长琴。
几声试弦后,轿中的人低声道,“仿古人意,琴歌以送征人。”
轿中的人缓缓而歌,伴随着琴声越发清晰。
“为卿采莲涉水,
为卿夺旗兮长战。
为卿遥望兮辞宫阙,
为卿白发兮缓缓歌。”
楚国公这首歌,其实是楚卫国坊间流传的曲子,唱的是一个男子珍爱一个女子,为她采莲,为她出征,为她辞去功名,又为她老去悲哀。
歌声止住,轿中的人低声道,“诸位将士都有父老妻儿,都是为了自己和国家征战,还有人在故乡等候,本公望诸位报答皇帝,凯旋而归。”
立刻有军士大喊,“国主祈愿,诸位将士报答皇帝,凯旋而归!”
“代三军谢过国主赐此恩典。”白毅在马背上躬身行礼。
“本公还有话和将军说,将军能否走近点。”
白毅带马走到了轿帘变。
“望将军这次出征,带小舟平安归来,我这一生再不想看见自己女儿离开自己身边了。”
白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人活一世,没有人能自由自在。国主希望她在你身边长大,未必容易。这个心愿听起来不大,可是对于活在这个乱世中的多数人而言,已经是很难的了。”
白毅微微躬身,带马前行。
“将军再留一步。”国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变得有些急切。
白毅停马,立在珠帘之前。
“对于子民和皇帝陛下,我是楚国公或者是楚卫国的诸侯。然则请大将军怜惜我是一个女人,我生下了女儿,真的很希望,很希望,能亲眼看着她长大。”隔着珠帘,隐隐约约看着一人整衣跪拜。“如果世上有人能圆我心愿,也只有大将军了。我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大将军了。”
白毅没有因为这个大礼而惊讶,他只看低头看着地上的青草。
“是这样么?那我明白了。”许久,白毅转过身去,“那就请期待臣下凯旋!”
白毅带马奔驰起来,“走!”高声大呼,三军随着他呼啸,一辆又一辆的大车缓缓开拔。
胤成帝三年八月初三。
淳国之南,黾阳城,城外的一座小屋中。
男人笼罩在一身漆黑的铁甲中,他跪坐在竹席上,默默地对着刀架。
鸟儿的振羽声由远到近,从窗口扑进,落在男人的手上。
男人从小鸟的脚上取出竹枝里的信。
“梁秋颂代国主传令代国主传令,将军复风虎骑都统领职位,南征勤王,军令守国主节制。此公决胜之际,三军以待公久矣,公当,速进,速进,速进!”
男子看着纸信沉默了一会儿,放到一旁的蜡烛上烧掉了。
“义父,义父,义父!”大呼声音屋外传来,一个穿着朴素白衣的年轻人跑了进来,脚下一拌,跪在男子面前。
“外面有穿盔甲的人,带着刀剑闯进来了。”
外面果然传来了人声,不过不是喧闹,而是整齐的脚步声。
男子的眼睛在面甲下依旧平静,“华茗,不要担心,他们知道了消息,来通知我的人。”
“什么?什么消息?”年轻人瞪大了眼睛。
“国主复我都统之位,命我南征勤王。”男子淡淡道。
“义父……义父万万不可答应!”年轻人焦急的大喊,“这是重进狼窝啊,那梁秋颂……”
男子竖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
男子起身,抖了抖铠甲,走出了自己冥想的小屋。
屋外的空地上,并排的跪着二十人,他们穿着薄钢铠,这是淳国风虎骑将领才能穿戴的,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千夫长。
“你们来的可真快。”男人看着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诸军等候将军重掌虎符,已经等了很多年了。”空地上一名千夫长抬头看着男人,目光急切,喘着粗气,说明来的很急。
男人点了点头,“将士们都愿意听我令而行吗?”
“是!”所有人一同回答。
“你们要听清楚,现在的淳国公不再是死去的先主,而是一个孩子,他并无力承担你们的生死。他的令来,要我出征,只是对我一个人。你们来这里,却是要追随我。你们——真的愿意——追随我吗?”男人声震如雷。
“是!”所有人再一次一同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好!”男人转身,“你们随我来!”
男人转身回到屋中提起来战刀,他提刀的那一个,华茗楞楞的看着。
“华茗,”男人低声说,“我当初所说,并非谎话。我也曾想过在这个没有什么人骚扰的地方想明白一些事情。可惜。”
男人转头,大步走出屋子。
“我这一生,本该是个长门僧,”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义子,“可惜我已经杀了太多人了。我只有继续提着刀,或许还能够有些挽回吧。”
大胤成帝三年八月,对峙中的殇阳关终于成了决战的所在。六国诸侯联署“义甲勤王令”向离国第二次正式宣战,大胤成皇帝所期待的第二次勤王比他想象中的要来的快。
楚卫国诸侯楚卫国遣舞阳侯,御殿羽将军白毅出征,楚卫国公爵亲自相送一百二十里,至建水辞别,送之歌《采莲》。白毅所率一万兵马,携带驼马六万直指殇阳关。而楚卫国最精锐的山阵,早以托水之力提前到达殇阳关。
下唐国诸侯唐公百里景洪派遣武殿都指挥使息衍为统帅,大柳营两万大军扬旗出发,偕同二十万辎重。
淳国监国大臣梁秋颂为淳国公熬之润传令,重启屯甲静养的名将华烨,被东陆传名为“丑虎”被风虎骑尊称为“虎神”的名将,重新提前了他的战刀。
风虎骑以一夜突进三百里高速从北方指向帝都的背后,威慑赢无翳留下防守王域北面的赤旅军团。
乱世的硝烟以然升起,乱世的殇歌奏响,星空深处的诸神注视着这片大陆,不为人知的秘密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