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命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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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垂暮之年

我们的思想和情感通常是突然从隐藏的潮汐中涌现的,隐藏的潮汐受月亮的影响,无人能看见。我记得,我初次写作时,我希望尽可能生动地描述外部事物,希望从生动而慷慨激昂的书本中获得乐趣,在这种乐趣中或许还存在一丝不满。随后,我突然不再喜欢描述外部事物,我发现我对那些有关精神的非刻意强调的书籍感兴趣。那时,我并不清楚这种改变是源自我心灵之外的某个地方。但是,我现在知道,整个欧洲的作家们虽然不是经常带着哲理般的理解,但都在努力反对生动而慷慨激昂的写作手法,反对“外部性”,这种“外部性”是某个时期的科学和政治思想引入文学领域的。这种努力一直延续了数年。不过,其不断壮大的能力仅仅局限于吸引它那小小的内心世界,这个小小的内心世界不只追求艺术中的娱乐性。在法国,各种运动引人注目,因为法国人尤其具备逻辑性。《圣安东尼的诱惑》是古老的浪漫主义最后伟大而激动人心的创造。《阿克塞尔》是新浪漫主义首部伟大而激动人心的创造。二者形成鲜明的对比。梅特林克追随维利耶·德 ·利尔 ·阿达姆。福楼拜创作了许多难忘的描述,例如风格怪异、稀奇古怪而又美丽的景和人,人们感到身临其境。他还为这些景和人添上更多历史的以及民族的细节。但是维利耶·德·利尔·阿达姆,借助似乎是突如其来的能量,将文字聚集起来。在这些文字背后,闪耀着精神的以及热情的情绪,就好像一盏东方的灯中的火焰在暗蓝和红色的玻璃背后闪烁。他创造的人,除了还保存着对某个时刻的渴望之外,都失去了个性。除了还有一种自豪感之外,那时的一切事物如同云一样烟消云散,就好像跟随山顶星星指引的东方三博士的自豪感那样。梅特林克将这种渴望和这种自豪感都拿走了,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虚弱的灵魂,赤裸裸的可怜影子,已经蒸发了一半,在最后的深渊边相互叹息。我想,在法国绘画中也存在类似的改变,因为人们可以看到任何地方,而不是激动人心的故事以及古老流派激动人心的时刻,不适合生活之苦的虚弱而颤抖的身体,还有景物。在这些景物中,微妙的颜色节奏和形状节奏克服了事物清晰的轮廓,如同我们在生活之苦中所看到的一样。

在英国也存在类似的改变,但是这种改变是循序渐进的。同法国的相比,它更多地混杂着不太明显的改变。诗歌在诸如布朗宁和丁尼生这些作家的诗歌中找到了表现形式,甚至在同他们几乎不在同一个层次的作家的诗歌里,如斯温伯恩以及早期的雪莱,尽可能地在挑战极限。他们尝试将科学和政治吸收进来,将那个时代的哲学和道德吸收进来。但是新诗歌总是在缩紧限制,在古老事物的阴影之下成长。罗塞蒂开始改变,但是他更多时候是一位画家,虔诚地效仿这种改变。当安德鲁 ·朗格先生、戈斯先生以及多布森先生全心全意致力于最扼要的抒情诗之时;当一位非常重要的诗人布里奇斯先生详细阐述一种节奏之时,这种节奏对于几乎无躯体的情感而言有点微妙;当不断重复最古老的诗歌注释之时,这种改变就成了一场运动。效仿的诗人们,如吉卜林先生,完全从严肃的诗歌中转向,这样一来,列队秩序消失不见了,或者借助话语、类型、比喻大胆说出某种个人的或精神的激情。这种激情尽可能地从现代生活和思想的复杂性中获得想象。这种改变在英国的绘画中表现得十分明显。当它足够强烈之时,就可以归属队列秩序,它就开始摈弃某些事物,好像投入生活之苦的心灵看到了它们一样,如此多地呈现在法国绘画面前。在这个大陆之上,理想的艺术有时被称为英国艺术。

实际上,我在每个国家的艺术中都看到那些微弱的光、微弱的颜色、微弱的轮廓、微弱的能量,许多人将它们称为“颓废”;而我更愿意将它们称为身体的垂暮之年,因为我相信艺术存在于梦想即将到来的事物。一位爱尔兰诗人的节奏就像是秋暮的海鸟声,这位诗人在诗行中阐述了其内涵:“这束阳光变得萎靡不振,是时候停止耕作。”其重要性越发明显,因为当我们开始对诸多事物感兴趣之时,它就来到我们的身边。我们所感兴趣的事物通常是实证科学——外在秩序阐释者——所否认的:心灵与心灵在思想中交流,而不是在文字中交流,梦中的预知以及幻想中的预知,亡灵来到我们中,还有很多其他事物来到我们中。或许,我们正面临着世界上最大的风险,正值人类即将带着他长时间来累积的财富,攀登这个阶梯。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在从这个阶梯走下来。如果人们可以在《凯莱维拉》中找到首批诗人的形象,他们并没有荷马那种对事物的全神贯注度,他们也并不像维吉尔那样充满激情。但丁往诗歌中注入辩证法。他想让辩证来为他艰辛的狂喜服务。这种辩证是心灵的创造物。生活之苦以及诸多事物中的交流训练了心灵。这种辩证不是内在生活的即兴表现。莎士比亚打破了诗歌和戏剧的对称。他或许用了事物以及事物彼此偶然的联系来弥补这种对称。

这些作家都比他们的前辈们下的阶梯要多,但是正是这些现代诗人,例如歌德、华兹华斯、布朗宁,诗歌放弃将世间之事看作各种类型和象征符号的字典的权利,开始将自己称为生活的批评家、事物的阐释者。绘画、音乐、科学、政治,甚至宗教,都在以不计其数的复杂方式改变着自己,因为它们感到一种日益增长的信仰,即我们只知道这个世界的盛衰。人类追求并赢得世界,并因筋疲力尽而倒下。我认为,不是暂时的倒下,而是要等到最后的秋天,这种疲惫才会结束,那时星星会像落叶被吹走。他感到越来越疲惫不堪,他说:“我所触、所见、所听的这些事物是真实的。 ”因为他最后真实地看到了它们,发现它们就是空气、尘埃、水汽。他现在必须得是高于一切的哲学,甚至是与艺术有关的事,因为他只能回到来时的路,这样才能借助哲学摆脱疲惫。我认为,艺术将会肩负起它们的责任,牧师们摆脱了这些责任,用事物的本质而不是事物来充实我们的思想,以此引导我们回到我们的旅途。我们将再次用炼金术的蒸馏法来代替化学分析以及其他科学。我们中的某些人正在四处寻找完美的蒸馏器。这样一来,任何银滴或金滴都漏不掉。亚瑟 ·西蒙斯先生最近提到马拉美先生的方法,引用其方法来说明,我们应该“摈弃矫饰,从审美学而言就是一种错误,鄙视它对几乎所有杰作的支配,要在这些精美的书页上写上——例如——森林的阴森恐怖或者树叶的沉默怒吼,不是密密麻麻的树林”。引用他的方法是渴望代替古老的热情洋溢的灵感,或是短语词汇充满激情的个人方向,“它们从相互映射中获得亮光,就像火在宝石上留下的那种切实痕迹”,“到目前为止,让整个世界由于缺乏许多词,而不被这种语言所知”。西蒙斯先生知道这些语句以及其他语句的内涵,诗歌自此以后就是富有本质的诗歌,彼此在微不足道的诗歌以及热情洋溢的诗歌之间相互区分。我认为将出现许多这种类型的诗歌,因为人们在越来越努力地寻找一种几乎是脱离现实的狂喜。但我又认为,我们不会停止创作长诗;相反地,我们会创作更多的长诗,正如我们的新信仰让我们再次掌控这个易受影响的世界一样。我认为,我们将再次学会如何细致地描述一位老人,他在被施了魔法的岛上徘徊,最终回到家。他渐渐郁积的复仇感,头脑中掠过的女神形象,飞速而来的箭,让这些事物变得与众不同,“它们从相互映射中获得亮光,就像火在宝石上留下的那种切实痕迹”,并且成为“一个完整的词”,即神圣想象的情绪的标志或象征符号,如同“森林的阴森或树叶的沉默怒吼那样无法解释”。

18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