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二年三月,当饱含春意的风从南泽水郡吹过帝都巍峨的城墙的时候,伴着春风传开的,还有一个惊人的消息——贵为三朝元老,两代功臣的七王爷白宸羽在牢中遇刺身亡了。此消息一出,天下哗然,在震惊这个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王爷英年早逝的时候,人们也不免会猜测这次暗杀到底是谁指使的。
众所周知,那座位于皇城北边的铁之牢笼,有着森严的戒备,精巧的机关,甚至还有数位术师部下的咒术,若不是了解天牢结构的人,是不可能轻而易举地进去刺杀一个朝廷要犯,然后全身而退的。所以,有人猜测,或许这是萧家兄妹其中一个人的手笔,为的只是在发生变故之前将他们最大的敌人杀死。
而在后世的史书中,这一次变故被史官们称作成就明启帝辉煌的后半生的一个转折点,若是没有这次精密的安排,若是没有枭和朝槿的相助,或许,他就不会有这样的成就最终夺取天下。
在白宸羽死后三天,太后萧玲命数名神武军将其尸体送出了皇城,交予了准备会塞北的七王妃朝槿。同一日,王妃与两名神武军一起,踏上了回塞北的行程。那个看似柔弱却很刚烈的女子,在出行前拒绝了太后萧玲派礼仪队护送的安排,只身带着丈夫的尸体,离开了天水城,在离去之前,她在簌簌的冷风中,看着前来相送的皇太后,脸上带着恰然的笑意,淡淡地说:“夫君他一生为国,历经三朝,先帝与皇太祖都赞其威仪,却不想今日落得此番下场。夫君到底是不是一个罪人,这件事情臣妾知道,娘娘和陛下知道,总有一天,天下人也会知道的。”
她的话悠长而字字带着辽远的回音,在听到那样的话的时候,太后萧玲出乎意料地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逆着风,看着这个新进的七王妃,笑着道了声珍重,便转身离去。那样的场景,最终也被记录在了史书当中,朝槿这个名字,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流传了出去,很多年以后,当这个精通术法,叱咤战场的女祭司挥舞长袖布下各种阵法杀敌万千的时候,没有人能想起,她曾经会有那么一段过往。
马车拉着沉重的棺木在林荫小道上快速前行。朝槿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前前后后只有两位神武军在赶着车辆。他们坐在马车前,扬鞭赶着马匹,全然不去在意这样是否会让坐在后面的王妃感到不适。他们想的,只不是将这具尸体和那个名不副实的王妃早些送回川平完成任务而已。
“两位军爷,能不能慢些,臣妾颠簸些没有关系,可是夫君他……”门帘被掀开,披着外袍的女子探出了头来,她的声音轻柔,让人怜惜。
赶车的神武军皱了皱眉头,没有应允,也没有减慢速度,他只是语气委婉地上说到:“王爷的尸体不能在路上过多耽搁,还是早些到塞北入葬的好,王妃就稍坐忍耐吧。”
后面的女子没有继续在说下去,驾车的神武军本以为是那娇弱的王妃屈服了,却不想,他们只觉得颈间一冷,有金属划破钝器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起,下一刻,一前一后的两个神武军同时落在了地上,失去了控制的马车依旧在前行,却在驶过一片树荫浓密的树林下时,马车突然停住了。
黑衣黑发的男子一把拉住了在前面驮着棺木的马车,而在他后面,刚刚还在马车中柔声请求的王妃也已经坐到了车前,牢牢地拉住了马儿的缰绳。
“地方找好了吗?我们要快点才行。”朝槿站起身,看向前面的枭,扬声问道,她的声音冷冷带着一抹凌人的气势,完全不似前些天她在人前的样子。
枭也没有答话,他一把扯住缰绳,调转了马车头,马车偏离了官道,朝着树林深处跑去。
他们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朝槿跳下马车,便见枭已经将棺木中的七王爷扶到了树下。朝槿感激地朝着他点了点头,他也只是默不作声地退了开去,消失在了一片树荫下。
看着一脸沉寂的男子靠在树旁,朝槿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下了身子。这一次的计划如此成功,如此轻易得让她都有些吃惊。
不过,这样也让她看清了,看清了深宫中那个位高权重的女人对他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那种又爱又恨的情感,此次却成了朝槿取胜的武器,或许,以后等她知道这件事,最恨的一个人,会是她吧……
双手结印,朝槿盘腿而坐,将手心中的那一个莲花印缓缓推入白宸羽眉间,有一抹银色的烟雾随着蓝光缓缓注入白宸羽的体内,一死多时面色苍白的男子脸上居然慢慢变得红润了起来,有了一抹生气。朝槿努力莲花印合着他的魂魄推入他的体内,那样的过程看似简单却很艰辛,不多时,她的额间便有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再次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双眼微瞌的女子和一片片翠绿的时候,白宸羽第一次对能再次看到这个世界而充满了感激。真没有想到,死而复生是这样美好的事情,能活下去,是那么奢侈的事情。
“王爷,感觉怎么样了?”略带疲惫的声音将他从出神中唤醒,朝槿仰起头,看着刚刚转醒的白宸羽,关切地问道。
“有劳朝槿姑娘了,这一次能有惊无险,全都是姑娘的功劳。”看着这个从塞北一直跟着他到帝都,为他打点好一切的女子,他是真心充满了感激的。他曾经也对他们有过怀疑,不过在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绝对的相信,而事实告诉他,这样的信任是值得的,至少,他们都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而他,也有幸能重新活了过来。
朝槿抬手轻轻拭去额边的薄汗,舒了一口气:“这些不过是朝槿应该做的罢了。只是,回去的路上还要麻烦王爷假装成送我回塞北的神武军,免得被人认出,留下破绽。”
“还是朝槿姑娘想得周到,一切都由朝槿姑娘安排便好,不过,在回塞北之前,我们还得回天水城一趟。”想起在大牢中应常州最后对他说过的话,白宸羽沉吟了片刻才悠悠地说到:“答应了故人的事情,还得去完成一下。”
听到这样的话,朝槿微微皱了皱眉头,回去?他们在萧玲的眼前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帝都,现在若是回去,被萧玲发现了也不知作何解释。
“放心吧,不会花太久的时间,我们继续假装前行,在夜里潜回去就行了,在夜里枭也方便行动一些。”想起在牢狱中枭做的一切,白宸羽满意地朝着一片阴影中微笑着点了点头,阴影下黑衣的男子俯身一拜,以示回礼。
“既然王爷决定了,就按照王爷说的去做吧,我们现在快些回官道上去吧,免得引起怀疑。”朝槿也只得点了点头,她又是一挥,将白宸羽幻化成了一个神武军的模样,两人驾着马车朝着官道上急速驶去。
在他们离去的同时,天義皇城的天水城内,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子站在一树雪白的梨花下,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是在这个地方,就是在这棵树下,她还记得,那一年的春天,她靠在他的肩上,听着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戴着他为她编织的花环,就这样过了一个又一个繁花似锦的春天。
如今,他就这样离去了,与她从此天人两隔,梨树依旧年年繁花如雪,可是,树下却没有了相依相伴的人,就连他的尸体,也不能被留在她的身边,而是被带到了离她千里之遥的塞北,葬在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故土之上。
“七哥哥,时至今日,剩下的便只有我一个人了,你和宸轩在黄泉下相遇的时候,会不会恨我呢?”看着一树雪白,萧玲扬起头,轻抚着粗壮的树干,缓缓说到,她的声音很轻,有如梦呓,带着无限的感伤。
繁花落下,落在了她乌黑的发丝上,落在了她孱弱的肩头,可如今,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来为她拍落肩头的花瓣,扫去鬓间的白雪,让他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了吧。到最后,这片梨树林下,只剩下她孤身一人,还有这万里河山,让她颓自寂寞。
就在她眼神淡淡,看着花树出神的时候,却听得有人在身后唤了一声小姐,那熟悉的声音让她微微有些安心,是啊,至少,到现在还有墨玉陪在身边的吧,还有沭儿,她的至亲至爱,只要有他们在,就足以支持她一直走下去了吧。
“墨玉,怎么了?”她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转过头来看着出现在她身后的少年,轻声问道。
墨玉站在一片树荫之下,微微低着头,声音恭敬地说到:“属下查到了那个叫海棠的女子,她是素月坊的一名舞姬,曾经和颜瞬清在一起过,接下来要属下做点什么?”
“舞姬吗?”听到那个名字,萧玲微微一愣,那个叫云姬的女子也是一名舞姬,这些在红尘中漂泊无依的女子最终只会沦为那些位高权重的男人的工具吗?还真是可悲啊……
想了想,她走出了梨树林,朝着远处的斯廷殿走去:“等晚上过去,素月坊的人一个不留,将海棠带进宫来。”
“这一次,多带些人去,不必遮遮掩掩,就说他们勾结叛党,全部都杀无赦。”声音中带着丝丝的冷意,那样的话仿佛不是从她口中说出的一般,让这柔和的三月都染上了丝丝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