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乱世至尊:笑揽江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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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海棠花醉

阳春三月花如雪,暖玉河上,水波粼粼,游船画舫随意地左右停泊着,画舫上丝竹之声不绝,偶尔有文人一时兴起,即兴作诗一首,还会赢得附近船只中其他人的称赞之声。

若说锦云镇上的锦云江倾注了舞女歌姬们的脂粉香水,这暖玉河中流淌的便是文人骚客们的笔墨才思。宽阔的河道两岸,没有如其他地方那般种上垂柳绿树。大簇大簇的粉色花朵垂落在河岸边,幽幽的香气飘散在河上,顺着河水飘出去好远,微风一个,花团晃动,垂丝海棠的花瓣飘落在水上,分外的美丽。

靠在东岸码头上的那艘最大的画舫里,有彩衣的婢子来回穿梭着,她们捧着点点珠玉,一件又一件的绫罗绸缎晃眼而过,香衣鬓角在帘子边一晃而过,随即消失不见,空留下一抹脂粉香气,久久不能散去。

那是暖玉河上著名的素月坊,舫中美人歌姬无数,甚至有来自南泽水郡的魅女,只要你出得起价,就能在这里找到你想要找的姑娘。

素月坊中的姑娘,多是卖艺不卖身的,她们要么能歌善舞,要么精通琴棋书画,甚至有身怀武艺一身侠气的潇洒女子。每每花朝节已过,姑娘们便打扮得花枝招展,泊在这暖玉河边,等着豪门商贾的贵公子们前来相邀,一起游湖。

“海棠姑娘,别来无恙。”清冷的声音响起,斜倚在软榻上的娇媚女子原本是在闭目养神,听到这声音却是一惊,她猛地从榻上坐起,在看到站在门口的青衣公子时,脸上的惊异一扫而空。

“颜公子,又来了啊,今天是想听小曲呢?还是想看歌舞啊?”海棠缓缓站了起来,这个时辰她本是不接客的,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未施粉黛的清秀脸上厌恶的表情毫不掩饰。自从三年前颜正入狱之后,颜瞬清差不多每个月都要过来,来了便点名了要海棠作陪,久而久之,连老鸨都习惯了,颜瞬清来了也不通报,这素月坊他倒是想来就来,毫无顾忌。

“都三年了,姑娘何必这般执着,你拿着的是我们颜家的东西,颜某容忍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该识相点还给我了吧?”颜瞬清剑眉微挑,声音冰冷。

海棠就这么看着他,只觉得他挑眉冷笑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像颜正,就是眼前这个人,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出卖自己的父亲:“公子说的是什么东西,海棠可是半分都听不懂呢,颜公子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就容海棠先告退了吧,海棠还有客人呢。”

“别以为有幽冥鬼令在我就不敢动你,你若是再不交出来,别怪萧家兄妹不客气。”虽然心急,可是颜瞬清对眼前这个女子却是毫无办法,她手中有幽冥鬼令,帝都最顶尖的杀手们都供她调遣,即便是他想对她动手,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不送了。”海棠抿了抿嘴,也不再理会颜瞬清,转身朝内堂走去。她实在是不想看到这个出卖亲族,出卖亲生父亲的男人,即便是再有苦衷,也不该有这样的背叛。

她进去之后,颜瞬清也没有多留,从海棠这里迟迟不能得手,是他没有想到的,萧家兄妹那边催的越发紧了,当初他本是指望着投靠七王爷白宸羽的,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却不想,白宸羽就这么栽了,如今横死在天牢里,他没了依靠,看来只能指望海棠这边了。

“海棠呐,你快些,周公子快来了,你不是答应了人家今天下午去河上赏花的吗?他是侍郎家的贵公子,你要是怠慢了可不好。”老鸨殷殷的声音从画舫的另一头传来,海棠睡眼惺忪地撑起头,顿了半晌,才仿佛回过神来,她懒懒地笑道,“妈妈你莫不是记错了,周公子三年前就没有再来过……”

话说到一半,她却突然停住了,剩下的字再也说不出来了,她看着被风吹动的门帘,慵懒的眼神变得有些呆滞,周公子,周公子居然来了,已经三年未见了,却不想为何今日这个人会再次来到素月坊,还专门来找她,难道……难道是大人他出什么事情了?

顾不得多想,美丽的女子起身披了一件水纹云绸的锦衣,匆匆绾起鬓边的发丝,也顾不得如往常那般画一个精美的妆容,便匆匆掀开了厚重的门帘,朝着外面跑去。

“海棠姐姐,小舫已经准备好了,周公子还有几个时辰才过来呢,你怎么现在就下来了?”岸边青衣的小童见她来了,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从前素月坊有名的海棠姑娘可从没有对客人这样殷勤过。

“你去候着吧,周公子来了就马上带他过来。”被他这么一说,海棠也是一个愣神,她有些淡然地笑了一笑,径自提裙朝着小舫里走去了。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精美的画舫随着水波在岸边轻轻晃荡,那样轻柔如同母亲的抚摸。海棠坐在栏边,桌前是一盏淡粉色的美酒,那是素月坊的佳酿,暖玉河上最有名的海棠春。

她单手撑着头,水袖轻纱滑落,露出嫩白如新藕般的手肘,她侧过头看向画舫外,碧波上游船画舫们穿梭往来,美人笑颜如花,才子把酒在怀,一片春意融融的景象。

带着水汽的风撩动了她鬓边的长发,眼前的景象变得有些朦胧,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初遇时的情景。那时的她不过十岁,还只是素月坊里一个小小的侍女,她跟在当时的花魁的身边帮她打点,记得当时遇到的颜正,还只是颜氏一族里年纪最小,却最有才华的应七公子。

那天他带着朋友来素月坊,点名要当时的花魁怀玉献舞,美人翩翩起舞,她站在一旁伺候大人们的酒水,席间所有的人都看着舞动的美丽花魁,只有他,那一双清澈的眼穿过舞姬们华美的衣裙,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从那天起,她就成了素月坊里的一名艺人,颜正请了帝都最好的乐师舞者来教她歌舞,而素月坊的老鸨也开始对她关照有加,每一次,他来暖玉河踏春赏景,都要带她一起。

就是从那一天起,她陪在他身边,见遍了他身边的达官显贵,与他一起周旋在官场上,陪他看遍了每一场花开,每一次雪落。在朝廷上,所有人都说颜家公子颜正是一个冷冽而决绝的人,他对敌人毫不留情,也不会有真正的朋友,他的党羽敬畏他,他的敌人憎恶他。可是,在她看来,他不过是一个文质彬彬,温柔如水的佳公子罢了。

有清浅的脚步声响起,一袭书生打扮的男子出现在了画舫中,他看着坐在案边发呆的女子,微微清了清嗓子:“海棠姐姐,别来无恙啊。”

“不言,你怎么来了?是颜大人他出了什么事吗?”看到旧识,海棠勉强露出了一抹微笑,看着青衫落阔的男子,柔声问道。三年前,颜正因为弑君大罪被判入狱,当众斩首,却拼尽全力保住了她。

而从那时候开始,这个叫歌不言的男子便时常往来于素月坊,他自称是颜正手下辰宇暗部的首领,奉了颜正之命来奉海棠姑娘为新主人,并且告诉她,颜正其实没有被处死,而是被关在了天牢中。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本已经彻底绝望的她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既然大人没有死,或许,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她身边,想从前那样,带她看遍世间的万千风景。

自称周公子的歌不言自己挑了一个座位,坐到了海棠旁边,为自己斟了一杯海棠春,举到了唇边慢慢品了起来,良久,他才缓缓地开口:“这一次,不言给姐姐带来的,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他的声音柔和而清浅,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贵家小公子一般,唤着海棠姐姐的时候还有几分羞涩,谁又能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却是辰宇暗部最出色的杀手——鬼差歌不言。

“不好的消息?”听到那样的话,海棠心下一沉,握着酒杯的手不自禁地轻轻一抖,醇香的酒液从杯中荡出,染红了雪白的桌布,她的声音轻轻颤抖起来,“大人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这酒真好喝啊,每年春天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来姐姐这里喝酒了。”歌不言却没有马上说出那个坏消息,只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还掏出了一条绢布轻轻擦拭被海棠洒出来的美酒,浓郁的酒香在风中散开,良久,他才抬起头,看着海棠,“大人他,昨夜在大牢中遇刺去世了。”

那样的话让刚刚端起酒杯的海棠身子一抖,手中的酒杯滑落,在白玉瓷的青花酒杯落地之前,有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酒杯,那样快而稳的速度,杯中的美酒甚至都没有洒出来半滴。

歌不言将她酒杯中的海棠春一饮而尽,然后看着坐在他身边沉默不语,却是脸色苍白的海棠,他似乎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良久,他才继续说下去:“姐姐不要太伤心,其实这是大人一直以来所期望的,毕竟,姐姐也不希望看到大人一直在牢中受苦吧。”

海棠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她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目光却不知道聚集在了什么地方,只是那样空洞地注视着,仿佛灵魂都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一般。

“总之,我来这里,是要告诉姐姐,大人的最后一个命令是要我们保护好姐姐,在姐姐将幽冥鬼令转交给另一个大人前,我都会留在暖玉河,保护姐姐不受到任何伤害。”似乎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歌不言直接忽略掉了海棠戚哀的表情,只是低下了头,去看面前那杯新倒上的绯色清酒。

海棠还在呆呆地看着前方,却在听到那句话时候,眼神一凛:“大人让我将幽冥鬼令交给什么人吗?”

见她回过神来,歌不言脸上露出了一个淡然的笑容,他喝了一口酒,才缓缓继续说:“是前些日子因为意图弑君入狱的七王爷白宸羽,具体的事情在下也不太清楚,只是三年前大人离去的时候就告诉过我,若是有一天白宸羽来了,带走了幽冥鬼令,我们便全都归顺于七王爷的麾下,不得迟疑半分。”

“那个人,不是也死了吗?怎么会……”海棠想了想,似乎却不想再多说下去,她沉沉叹了口气,“如果这是大人所期望的,海棠定然会替大人完成的。”

“既然这样,不言就不打扰姐姐了,毕竟死了心上人,还是要伤心好一阵子的吧,不言应付不来这些事情,就先走了。”听她说完,歌不言淡淡一笑,欣然起身,缓缓说到,他的声音中一直带着愉悦的语气,似乎完全不会拥有其他感情一般,他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拿起了桌前的那一壶海棠春,“这么好的酒,不言就拿走了,毕竟还要在外面守很久,姐姐自己要好好注意身体啊。”

话音未落,男子的身影已经飘出了画舫,消失在了片片海棠之后,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