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穿了一袭银灰色长袍,披散头发,站在祭天台上挥动手杖的琪琪格,再看看站在身侧一直不曾抬头的旭达尔,息墨在想,那一日,他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褚仁合萨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琪琪格也如她当日所说的一般,成了苏和部的大合萨,这是苏和部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合萨。大家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无不惋惜,这个美丽的女孩就这样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长生天神,却也因此感激,因为若不是她,苏和部怕是要没有合萨了。
琪琪格那日从金帐出来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大合萨的帐子里,呼和姆妈去看过,说是琪琪格一直在看书,看那些褚仁合萨留下的古籍,看他留下的风物笔记,想来从前褚仁合萨是不打算让琪琪格即位合萨的,所以虽然教给她观星之术,却没有教她更多的东西,所以现在她只有自己学。
好在她也聪明伶俐,三个月之后的中秋祭,她第一次以大合萨的身份,站在了这个祭天台上。
琪琪格按照程序,一步一步将祭天仪式做完,三个月来,她一直将自己关在大合萨的帐篷里,为的是研习古籍,也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
虽然平日里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可是,其实她是一个人内心敏感而骄傲的女孩,她不愿与屈从,什么都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所以,当时听到阿莫图不要自己的时候,她断然拒绝了与大王子在一起。她敬重大王子,将他当亲哥哥一般,可是,她不爱他,她也无法勉强自己去爱上他,所以,当上合萨,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仪式从下午一直进行到夜幕降临,待仪式结束,所有人都纷纷散去,琪琪格站在祭天台上,刚想启步离去,抬头却是看到了挂在天空中的北辰星。
她心一惊,这个季节,在这里是不该看到北辰星的,北辰现世,那不是什么好兆头,那是预示着要打仗了啊。琪琪格站在高台上,静静看着天空中明亮的星辰,那样美丽的夜空,在她看来却是有些可怕得毛骨悚然。
“战争快要临近了吧,大合萨不去告诉大君吗?”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琪琪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杖,转过头便看到了坐在祭天台中央石柱上的朝槿。那个石柱,原本是用来放长生天神的塑像的,每一任合萨,都要亲手塑一尊长生天神的塑像,琪琪格的还没有做好,所以那个石柱一直空着。
“北辰虽然主战,但是也不一定就是说我们这里。”琪琪格是沉默了好几秒,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淡淡地说,“这也是我们苏和部的事情,和朝槿姑娘并没有多少关系。”
虽然嘴上不说,在心里她是恨着朝槿的,她一直觉得,便是朝槿的突然插入,才将阿莫图从她身边抢走了,才逼得她如今当上了合萨。
“姑娘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对于她的冷淡,朝槿却丝毫不介意,她听阿莫图说了那天在金帐的事情,她也知道琪琪格讨厌她的原因,不过,有些时候,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便是没有她,阿莫图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再说了,她觉得这姑娘因为阿莫图的拒绝,就跑来当合萨,实在是蠢得很。
“其实,说不说都一样,看着星相,战事也不过就是近几个月的事情,”琪琪格原本打离去,听到她这么一说,叹了口气,仰起头看着天空中的繁星,那个昭示着苏和部的星位,每一颗星都只是闪烁着暗淡的光芒,那样的征兆,苏和部的结局不言自明,她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朝槿姑娘是外人,我劝你还是在战事之前离开吧。”
即便是不看星相,牧仁大君也早在两个月前便接到了线报,北面的洛川部正在大量筹军,大君知道,那个时候该到了,如今每日都与将军们在帐中商议,只盼着这一次能保住苏和部,可是……
想着,琪琪格又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相,她突然有些后悔了,后悔跟褚仁合萨学星相,学会之后,天空中便不再有了美景,一眼看过去,只剩命理玄机,她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和伙伴们在月光下奔跑,坐在草坡上数星星。有时候她不禁感叹,无知才是最美好的事情啊。
“这个自不必姑娘提醒,朝槿和琅琊自然是要离开的。”朝槿原本是想来问问,还有多少个月的时间,她虽然修习数百年,可是不懂观星,知道有战事,也不过是先前听褚仁合萨说过,她如今得算着时间,好赶紧劝说阿莫图一起离开这里。
听到她这么一说,琪琪格心中一冷,也不愿再和她多说,启步离开了这里。
朝槿从台子上跳了下来,却没有离去,她抬头,没有看漫天的繁星,而是看向了南面落霞雪山的方向。褚仁离开后,便是去了那里吧?她只知道烨火在落霞雪山,却不知道具体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也是一种幸运,只盼着在褚仁找到他之前,烨火快快离去才好。
“朝槿,在看什么呢?”目光还没有收回,思绪却被打断,转过头便看到了琅琊和阿莫图拾级而上,朝着他这边跑了过来,原来是琅琊发现朝槿没有回大帐,所以找了阿莫图和他出来寻人。
“没什么,只是在想,雪山那边是个什么样的情景,”看到阿莫图,朝槿想了想,才假装不经意地开口,“这么说起来,倒是想去东明州看看,你们想去吗?”
“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琅琊率先表态,他跟着朝槿从风栖林出来,本来就是打算朝槿去哪里,他便跟到哪里的,离开了狼群,离开了风栖林,这个世界不管在哪里,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我……”息墨也随着她一起看向落霞雪山,月光仿佛为那座巍峨的雪山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纱衣,一片朦胧。私心里,他自然是想去的,当初穿越过来,他就打定了主意,想要周游四方。可是,他这样的身份,又怎么能离开?
“放不下这里?”朝槿知道他的犹豫,“放心吧,我们要出去,也不过是去几个月,到时候还是要回来的,你就当这几个月出去学习好了,大君想必也是十分赞同你到处走走的。”
在这样的时刻,大君想必也是赞同她带着阿莫图离开的吧,若是战火蔓延,那么带走阿莫图,为牧仁家留下一个血脉,定然是牧仁大君最希望的事情。
“我的刀术还没有学完呢,要不你带着琅琊去吧,他学得比我快,已经学完一套了,等你们回来,我正好赶上他的进度。”想了想,息墨还是拒绝了。这些天,他看着那些将军在金帐里进进出出,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朝槿在这个时候提出要离开,或许便是想要带他们去避祸。
可是,他不愿意离去,若是换做两年前,他必然会走,因为虽然他穿越到了这具身子上,可是他和苏和部的人没有半点关系。如今,他在这里生活了两年,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身份,他又怎么能在大战前离开那些关心爱护他的人呢?
“你……”朝槿自然也是知道他说出这样的话,便已经做出了决定。可是,若是他不走,她又怎么可能丢他一个人在这里送死。
“既然阿莫图不走,那我也不走了,我可不想他的刀术学得超过我。”琅琊听了,抿着嘴想了想,缓缓开口,他虽然不太明白怎么和其他人相处,可是,他也是看得出来,这些日子有战事的,那些拴在金帐前,将军们骑回来的马儿,每一匹都是经历了千里奔波,眼睛通红,焦躁不安的。
他开始没有想到朝槿现在提出来要走,是想要离开避祸,可是既然阿莫图不走,那么他也要留下来,留下来守护他的朋友。
“你们都不走,我一个人去又有什么意思,这么晚了,就别在这儿吹风了,快点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去练刀呢。”朝槿叹了口气,既然都不走,那么就留下来好了,一场战争而已,她在北瀚州生活了五百多年,见了无数次战争,这些对她来说已是平常。她看了阿莫图一眼,转身往回走,琅琊也跟了上去。
息墨站在祭天台上,仰头看着夜空中的繁星,听着他们离去的脚步声,等他们走了几步,才静静开口:“谢谢你们。”
离去的两个人步子一顿,却都没有说话,只是相视一笑,再一次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