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了好多日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天色还没有完全变亮,昏昏沉沉的压在这座古肃的皇城之上。自此素德皇帝去世之后,这座巍峨的皇城就变得有些沉寂,到处都充斥着压抑的气氛,宫人们撑着伞急急地从宫墙边走过,他们都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伞下的表情。
下了软轿的七王爷缩了缩袖子,在随从为他披上一件御雪的狐裘之后,他才缓步顺着青石铺就的宫道朝大殿走去,沿路都是一起上朝的官员,他们都披着狐裘,缩着袖子,抱着手跟在七王爷身侧朝前走。可能是因为前几日颜丞相入狱的事情,这一路下来,居然没有一个官员说话,他们都只是低头走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百级的石阶之后,大臣们抖落身上的薄雪,刚踏进大殿,便见到了端坐在上座的小皇帝。年仅十岁的白翎着了一身明皇色的帝袍,在外面披了一件月白色的狐裘,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看到百官陆续进入大殿的时候,他稍有不安地看向王座左侧,珠帘之后,隐隐可见人影晃动,同样是明皇色的衣着,只是上面是舞于九天的彩凤,而不是傲游四海的金龙。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待到大臣们站定,所有人的俯身下拜,唯独七王爷白宸羽只是微微一俯首,便抬眼看着座上的小皇帝。论辈分,如今的新帝是他的侄儿,他又是二朝元老,所以可以免去跪拜之礼。看到这一举动,珠帘后的年轻女子微微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众爱卿平身。”正襟危坐的小皇帝也只是看着七王爷,扬声说了一句,他的声音清脆而柔和,有些怯生生的,他似乎有些害怕,却在极力控制着自己,好让声音显得平静。
“先帝新丧,幼帝登基,为免国事动荡,今日想请众卿家举荐出两位摄政大臣辅佐陛下,以保家国安稳,不知道众卿家有什么人选没有?”就在这时,珠帘后响起了清凌凌的女声,盛装的太后自帘后走了出来,看着朝堂上的百官,扬声问到。厚重的华服包裹着她娇小的身躯,显现出无尽的高贵和威严。
“哀家身为女子,本就不该牵涉政事,奈何右相颜正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哀家深感痛心,穆丞相贵为三朝元老,辅佐先帝多年,经验颇丰,哀家想命他为摄政大臣,不知道众卿家可有异议?”萧玲悠悠地说完,走到了沈沭身边,她朝着座上的孩子微微一笑,又转眼看着殿上的百官。
这自然是皆无异议的,穆祈安三朝为相,深得人心,自然是摄政大臣的最佳人选,那么接下来的那一位摄政大臣,又该是谁?想到这里,不少人都看向了站在群官之首的七王爷。
“微臣以为,九卿王既是先皇幼弟,又是两朝老臣,况且多年来为夏启鞠躬尽瘁,是摄政大臣的不二人选。”终于有人站了出来,俯身举荐。
“不仅如此,前些日子七王爷还救驾有功,足以表示王爷对陛下对夏启的忠心,还请陛下和太后封七王爷为摄政大臣。”有了一个开头,后续的官员接二连三地站了出来。颜正一事之后,他们都对萧家有所顾忌,一来怕萧家为难那些昔日投在颜正门下的官员,二来怕颜正一入狱,便没有人能再压制萧家的势力,所以此刻他们极力推选这个皇家的白宸羽,想接他的势力来打压萧家。
“众卿家说得不错,七王爷劳苦功高,必是当得起这个职位的,不知七王爷……”见这么多的人支持白宸羽,萧玲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却也是平静地看着一直不做声的七王爷,问道。
“启禀陛下,微臣近日总觉身体不适,怕是年老体弱,无力再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恩准微臣请旨北上,替陛下驻守塞北,以分君忧。”看着为他请旨的文武官员,白宸羽只是朝前一步,俯身一拜,悠悠然地说到。
此语一出,朝堂上一阵哄乱,虽说七王爷是两朝元老,当今陛下的叔父,可算起来他也不过二十五岁,正是风华正盛的年纪,怎可说年老体弱,还要请旨离京了。
“微臣以为,穆丞相三代忠臣,当得起如此大任,加之太后娘娘巾帼英雄,有两位的辅佐,陛下定是能坐拥江山的,微臣实在是有心无力,还请陛下成全微臣的小小心愿。”不等座上的帝王开口,白宸羽继续说着,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长平太后。
萧玲看着他的眼神也带着些许的吃惊和诧异,沉默了许久,她才淡淡地开口,“既然王爷如是说,哀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封王爷为平康郡王,驻守平康郡吧。陛下你看如何?”
白翎听罢,也只是点了点头,当作是应允,想了想,他有低低说到,“塞北多风,皇叔可要多注意身子啊。”
“谢陛下和太后成全,微臣定当竭力守护塞北,为陛下分忧,让陛下放心。”白宸羽也不顾身后诧异的朝臣,只是俯身一拜,领旨谢恩。
“微臣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告退了。”七王爷白宸羽说完,也不待众臣反应过来,转身便离开了大殿。
这一次,没有人再说话,他们甚至忘记了中途离开大殿是那般无礼的行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年轻气盛的七王爷会就这样放弃了高权重位,甘心去塞北那个地方当一个小小的郡王。
“七王爷的离去是夏启的一大损失,不过,还是希望大家能打起精神,和哀家还有穆丞相一起辅佐陛下,治理好着盛世江山。”终于,看着白宸羽的身影消失在雪色中,长平太后才缓缓叹了一口气,扬声说到。
“臣等定当尽心竭力辅助陛下,共保我夏启万事太平,国运昌隆。”远远还能听见大臣们整齐而高声的唱词,走在风雪中的白宸羽唇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一切并未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北来的风刮得林边的树枝刷刷作响,在这样的大风天气里,却有一队骑队在空旷的官道上缓缓而行。他们都披了雪色的狐裘,巨大的风帽兜住了头,挡去了吹来的狂风。他们步伐整齐,似乎这大风对他们没有丝毫影响。
“王府里的东西都散给下人们了,落渊先我们一步去川平郡看情况,我们大概十天之后便能到塞北了。”有人驱马从后面赶了上来,与为首的王爷并行,他递上了一个本子,王爷却没有去接。
“你就背着我把我家里那些宝贝全送人了,现在还要我看你送它们的罪证么?”骑在马上的白宸羽拿马鞭挑开了账本,悠悠地说到。
“放心吧,王爷向来喜欢的那些字画都还留着的,稍后便会送到塞北,还有那些玉石和刀剑。”见他不接,北门岳也只是笑着缩回了手。
“我是说这么些好东西,你就是卖了也比送了好啊,拿着我的东西做好事,你真以为我很有钱啊……”白宸羽的声音依旧懒懒,他拉了拉头上的风帽,让它挡得更严实一些。
“就当积积德吧,为王爷的后半生着想呢。”北门岳随意地说着,在马上伸了个懒腰,舒展了身子,回首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都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王爷说走就走,还真是舍得啊……”
“有舍才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们怕是活不了几年了……”年轻的王爷和他一起回望了一眼,却无半分留恋。
“不过这次长平太后真是大手笔,居然连左相都拔除了,她是怎么做到了……”想起那场指认,北门岳咂了咂舌。
“她能做到这一步我一点都不惊讶,你不知道这几年她把帝都搞得越来越恐怖了,到处都是看不见的黑暗,所以我们趁早离开是很明智的选择。”白宸羽高坐马上,叹了口气。
“可是,在这里住了十年之久,突然要离去,还真是不习惯啊,也不知塞北有没有如玉泉香那样的美酒,还有天香楼里那些美丽的姑娘。”拿出了袖中的折扇,北门岳装模作样地摇了几下,无限风流,无限惆怅地说。
“呵呵,你就是个酒色之徒,”白宸羽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笑了,随即,他有回首看了一眼渐渐模糊的帝都,沉沉说了一句,“放心吧,迟早我们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都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位,受到每一个人的爱戴,享尽天下荣华。”他的声音随风传远,最后消散在风中。
天元元年冬天,夏启王朝帝君薨逝,十岁的太子白翎登基,同年,王朝的七王爷,幼帝的叔父白宸羽请旨北上驻守平康郡,以此证明自己对白家的忠心。他离去那天正值风日,有人听见马上年轻的王爷戏言终有一日会重回天水城,夺取这白家的江山。此话传入太后萧玲的耳中时,倚栏远望一池飞雪的太后也只是淡淡一笑,不多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