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风吹过山头,即便是已经开春,塞北的风也没有南方那般柔和,晚风吹打在脸上,虽然不觉得有多寒冷,却也犹如刀划过脸颊一般。息墨将风帽拉了拉,遮着自己大半张脸,目光从山下的谷底转向了站在他前面的人。
“哥哥,今天也差不多了,夜来风大,还是早些回营吧。”几个月未见,他却是觉得,自己和这个兄长之间生疏了许多,不过,往日在北瀚州的时候,他与旭达尔的关系也没多好,所以息墨也不甚在意,只是看着天色已晚,他倒是有些想回洛桑郡了。
“这点风也叫大?”一直站在前面,看着属下们从山上朝着山谷投放晒干的香蒲的旭达尔听到这话,笑了,却没有回头,“你可记得,你十二岁那年我们随你去风栖林猎狼。如今这风跟那个时候比起来可差远了,东明州的风哪里能叫风啊……”
十二岁猎狼,他自然是记得的,那是他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直面恐惧和死亡,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琅琊和朝槿。如今四年匆匆过去,回忆往事,却恍若隔世一般。
“这香蒲虽然无毒,可是投放下去飞絮会炸开,再加上掺进去的迷药,应该能让城里的人相信这是剧毒的毒雾,哥哥只需派小部分人手每日投放就可以了。如今要紧的,还是前方的战事,他们被困,逼得急了,想必会拼死一搏。”似乎是不愿意再提起往事,息墨沉默了几秒,还是岔开了话题。
“若是真打起来,还希望落渊将军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我们是盟友,可不是敌人。”说到战事,旭达尔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即便是不是自己的国家,不是自己的军士,可是他还是不希望有无谓的牺牲。
“放心吧,我会时时提醒将军的。外面来的信除了帝都的其他皆不用拦下来,不过落渊将军想要知道所有信上的内容。”息墨点了点头,想起落渊的交代,便继续说。对于拦截信件的事情,息墨还是有几分震惊的,他知道有飞鸽传书,却是不知,旭达尔他们竟然能把信鸽都拦下来。
“陛下养的鹰还是有点用处的,有鹰群们盯着,不会有漏网的信件,必然会先过我们这一道。”旭达尔沉声说,这几日所有的飞鸽传书都被他们带来的鹰给截了下来,那些老鹰训练得极好,只是将信鸽抓回来,也不会吃了或者伤了。
“既然这样,我便先回去了,将军还等我回去汇报。”沉默了几秒,息墨终究还是俯身做了个礼,打算告退。他再怎么说也是落渊身边的人,出来得太久了,容易引起怀疑。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在他转身要离去的时候,突然听到那个一直站在山边的人缓缓开口,旭达尔没有回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痛惜。他没有等息墨回答,只是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我能理解,就像我也有些害怕见到你一样,每次看到你,总是想起原来在苏和部的事情,想阿爸,想阿妈,甚至还会想起贵木和琪琪格……”
说到最后那个名字,旭达尔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垂下了头:“琪琪格她……”
他也听说了,听说了琪琪格嫁给铁沁格尔的事情,当初听到的时候,他只有被万箭穿心的感觉。他实在是没有想到,那个他深爱着的女子竟然会嫁给他们的仇人。
“琪琪格她必然是有苦衷的,她曾说过,要等我回去接她,所以……”说起琪琪格,息墨也迈不动步子了,他直直地站在那里,紧紧握住了拳头,即便是过了许久,对于琪琪格嫁人这件事情,他还是不能释怀。
“放心吧,我们会回去接她的……”旭达尔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他抬头看着天边,残阳如血,染红了他的双眼。其实他也说不清楚,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希望琪琪格如今这般活着,还是希望她在开战的时候就死在战场上。
“阿莫图,不要回去了,跟我去弥生国吧,白宸羽是狐狸,我实在是不放心你留在他的身边。”终于,旭达尔转过身来,一把拉住了自己幼弟的手臂,沉声说道,他是真的害怕,还有有朝一日,自己的弟弟折在那只狡猾的狐狸手中。
“白宸羽是狐狸,你遵从的女王陛下便不是吗?”息墨读出了他眼中的担忧,他拍了拍旭达尔让他安心,“放心吧,他现在挂心的是这个天下,我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的威胁。更何况,我还要借助他的力量复国呢。”
比起弥生国的女王,息墨觉得,若是要找人助他们复国,白宸羽是更好的选择,毕竟,若是他能谋取这个夏启王朝,那么区区一个阜沙国自然不在话下,再说了,朝槿还在白宸羽那里,他又怎么能弃之不顾呢?
“复国之事,交给我就好,你是阿爸最小的儿子,是我的弟弟,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便好。”旭达尔没有放手,这些话,句句发自肺腑,他是真的有些害怕,怕万一再有什么闪失,他连这个幼弟都要失去了。
“哥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息墨失笑,对于旭达尔的这番担心,他颇有几分感动,只是,复国也好,跟着白宸羽也好,他做着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所以,他不会因为谁而停下来,“我答应了琪琪格,要去接她回来,便一定会亲自做到,虽然我没有见过弥生国的女王,不过哥哥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我们身份特殊,容易被人利用。”
“这个我是知道的,这一次你们不也是在利用我这个身份吗,利用我是你哥哥的身份,否则,白宸羽又怎么会派你过来?”听他这话,旭达尔笑了,松开了拉住息墨的手,只是抱臂看着他。
“这确实是王爷让我来的一个原因,他是想有我牵制的话,哥哥不至于出兵踏平洛桑郡。”息墨看着旭达尔,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真的搞不懂他的这两个哥哥,尤其是旭达尔。
从前在苏和部的时候,贵木对他的厌恶他是看得出来也体会得到的,毕竟自己的出生抢走了贵木成为世子的机会。所以贵木对他的情绪也不可厚非,只是旭达尔对他的态度便叫他捉摸不透了。
听外人说,旭达尔和贵木一样,是想要夺取世子之位的,可是,他却是觉得,旭达尔对他没有如贵木那般重的敌意,相反地,旭达尔似乎还三番五次地救过他。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旭达尔的刀,永远都不会指向自己的亲人。”息墨还在回想,却听得旭达尔这般说道,他静静看着息墨,一字一句,“我确实不喜欢你,但不是因为你是世子,而是因为从前你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即便是喜欢什么,也不敢去争去抢。但是,不喜欢归不喜欢,我却不会看着你被害死,因为你是我弟弟。”
“这便是我为什么在铁线河要冒死救你,在风栖林我也知道是贵木将你引出去的,却还是不能看着你死。”旭达尔说完,沉沉叹了口气,“不过,说起来,从铁线河将你救回来之后,你似乎变了不少。虽然还是身子弱,没有主见,可是眼中倒是少了唯唯诺诺的神情。”
“死过一次之后,多多少少还是会变的。”息墨笑着说,他又不能告诉他,那是因为你救回来的,已经不是你弟弟了,而是他这个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人。不过,若是听到了今日旭达尔这话,真正的阿莫图也会感到欣慰的吧。
“哥哥放心吧,不管阿莫图站在哪一个阵营,都绝不会允许有人伤害哥哥分毫,阿莫图的剑,不会指向自己的家人,只会用来守护自己的家人。”息墨说着,伸手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羲和剑仿佛对他这句话做出回应一般,发出了一声低鸣,“如今弟弟也能用手中的剑,守护要守护的人了。”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快回去吧,这几日便好好留在落渊身边,不要再过来,免得遭人怀疑。”旭达尔笑了,这一次,他的笑里没有参杂其他任何东西,明媚而温暖。
“哥哥自己也多加小心。”息墨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此刻月上柳梢,想来城中因为井水之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他得回去看看情况才行。
息墨与旭达尔告别之后,便去了山后的一个暗道,这是前几个月郡守颜松找人秘密修的暗道,另一头直达郡守府的密室里,等他回去的时候,发现郡守府里也乱成了一团。
院子里,几家将军聚在一起,正在围着落渊说着什么,郡守府的大门紧闭,有不少家丁紧紧抵着门,门外火光山洞,还有杂乱的人声,似乎是有一群人想要撞开郡守府的门。
“你回来了?他们那边安排妥当了吧。”息墨正站在屋里偷看外面的情况,身旁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
抚着心口转过头,却是看到了拢着袖子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的洛桑郡守颜松:“郡守大人怎么在这里,外面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井水的事情,将军们在商议怎么分那两口井,百姓们要进来讨说法。可急坏了我这个郡守,所以只好来这里躲起来。”颜松随着息墨一起往外望去,目光越过院子里的将军们,落到了朱漆的大门上,“息公子可带了解毒的药回来,即便是要装装样子,两口井也是断断不够喝的,况且都给军队占了,百姓们就没水喝了。”
“解药是有,不过今晚不能给你,还是等过一天吧,明日等帝都的信过来再说。”息墨伸手探了探包中的解药,却没有拿出来,只是转头看着颜松笑道,“郡守真是爱民如子啊。”
“将军和大人们都忙着记挂国家大事,我这个小官什么也帮不上,便也只能来记挂记挂平民百姓们的安危了。”颜松笑着摇了摇头,“我叔父就曾经说过,我这样的人,难成大事。”
“也不一定啊。”息墨笑着摇了摇头,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是那些只盯着权贵的将军王爷们能真正关心关心百姓生活,那这个天下,便也可以盛世平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