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霍奇先生一个人正吃午饭呢,就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都上尉,手里提着瓶柏翠红酒,另带着一饭盒的自制肉丸,打开饭盒香气扑鼻。
霍奇先生嗅着鼻子说:“好香噢,您是怎么做的?”
都上尉笑笑说:“也没啥秘诀,就是放了点肉桂和迷迭香而巳。”
霍奇先生说:“您还会自己做饭?不简单,真能干!”
都上尉说:“家传的,我母亲会做饭。”
“那您的妈妈一定是个贤惠的,会当家的女人。”
霍奇先生一连吃了两个大肉丸,摇头晃脑地显得很满足:“真好吃,不象这里的厨师,烧的东西清淡寡味,实难下咽。”
都上尉抿了一口酒,眼眶却红了:“吃起这肉丸,就想起我家人,虽然都在这座城市里,却仿佛隔在天边似的!”
霍奇先生一惊:“这是怎么说的?”
都上尉说:“不瞒老师说,我差不多就是个孤儿,父母尽管都在,但他们都另有家庭,我在他们眼里也就跟一个外人没什么区别!”
霍奇先生说:“这恐怕不见得,您怎么说,也是父母的骨肉血脉,亲情总是斩不断的!”
“老师您是不知道,我们家从来都是缺乏亲情的。打小我的爸妈就一直吵吵吵,后来就是各找情人,再后来就是各组家庭。他们一直都在忙着自已的事情,反而觉得我老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显得碍手碍脚的,很多余!”
“等他们老了吧,老了或许又想念起了亲情。”
“老了我也不会去看他们,这不是薄情,实在是他们太让我伤心!不过,怎么说呢?上天终究还是怜悯我,补偿了我,让我遇上了一个不是亲人的‘亲人’。”
“哦,那太好了,实在是要恭喜您。”
“此事说来话长,也是机缘巧合。当兵以后,我们的首长,在一次部队操练中,不知是什么缘份,竟然在几百号人的队伍中,一眼看上了我,让我当了他的勤务兵,这样我就成了他的亲随。
有一次,首长要和人约在咖啡馆里谈些事,就带上了我。那间咖啡馆坐落在市中心,不大,但挺雅静。首长和那人在二楼的包厢里谈话,我就在一边警卫。谈话谈的时间较长,我就也点了一杯咖啡,在离首长不远的地方守着。正在百无聊赖地看风景呢,就听一阵乱响,一个披头散发的服务生慌慌张张地一路跑,一路喊着:‘快快快,着火了,着火了!’接着就闻到了呛人的烟味,一团团的烟雾开始在走道上弥漫过来。所有的人都慌了,首长的包厢又在最里面,贴着上下楼梯。而浓烟正是从一楼冒上来的,还能隐约看到楼下的火光。人人都在抱头鼠窜,不辨东西。我立刻站起身来,二话没说,拉起首长和那人直奔三楼躲避。三楼外是个露天大平台,本是个躲避的好场所,不料楼梯通往平台处,却有个铁门锁着。铁门很结实,撞不开,踹不开,又找不到钥匙,怎么办呢?浓烟巳经弥漫到三楼,黑沉沉的烟雾无处不在,填满了所有的空间,让人睁不开眼睛,直往你的鼻孔、喉咙里面钻。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地呛咳,有几个人巳昏倒在地,再迟疑个几分钟,整个楼道里的人都将因无法呼吸而窒息!首长和那人都死死地拽着我的手臂。我明白,现在这种场合,再强大的人也想找个依靠傍着,找个‘救命稻草’抓着。而我此刻就是那根‘救命稻草’!我不能犹豫,不能慌张。我用左手掩着自己的口鼻,挥手让首长离我远点,然后拔出随身的佩枪,随着一声爆响,枪到锁落,铁门终于打开了!一楼梯的人蜂拥而出,这时候就听到了消防车警报声大作,大家这才肯定性命得救了!等大家安定下来,我却觉得自己左胸疼得厉害,解开衣服一看,左胸处正在汩汩地往外冒血呢!原来,刚才的那颗子弹,撞击门锁后,反跳回来,因为离得太近,等于这一枪是朝自已开的!
于是马上送医院,于是马上动手术,于是取出子弹头,于是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出院后,市政府给我颁发了荣誉勋章;部队里给我提升了军衔;首长的朋友送了我三万元钱;最主要是首长从此以后把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他说,他永远记得我这一枪是替他挨的!其实我倒不这么觉得,主要是那天刚好我在他身边,主要是身上刚好带着枪呢,我以为换作别人,在这种时候必定也会这么干的,您说是不是?”
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都上尉,让霍奇先生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一个小时候的朋友,一个至今不知道姓名的人。那还是霍奇先生将人堵在巷子里,与人打群架的青葱岁月。每次霍奇站在巷子口,楼上总有一个男孩子,站在窗边张望着。他也不帮谁,他也不劝架,只是静静地张望着。霍奇哪怕被人家打得鼻青脸肿,打得满脸鲜血,打得满地打滚,他都是静静的旁观者。只有等‘战事’结束,人巳散去,他才会从楼上跑下来,拉起霍奇的手,让他去家里坐。他会拿毛巾让霍奇洗脸,拿药水让霍奇涂伤口,还会从橱顶上拿下一个铁罐子,掏出饼干来,让霍奇压压惊。
小男孩看上去比霍奇大两岁,很健谈,自来熟,一见面就象和霍奇是多年的老朋友。一面看着霍奇吃饼干,一面就讲他的事情。什么他的老师很凶啦;什么他与哪个同学最好啦;什么班里的女同学,哪个最好看啦;什么有几个同学专门欺负他啦,而他现在要以霍奇为榜样,决不逃避,勇敢面对啦,之类的豪言壮语。滔滔不绝,层出不穷,既无开始,也无终结,似乎永远可以说下去。霍奇因受了人家的殷勤接待,又吃了不少香甜松脆的饼干,决心要帮他打打抱不平。但是问到他是哪个学校的?又有哪几个同学在欺负他?他便缄口了,摇着头,一付永远不说的样子。
霍奇先生觉得都上尉与那男孩子很象,他愿意告诉你的,可以说得滔滔不绝,而你问他的,他惜字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