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乱成一窝蜂的沙匪,终于在丸子望眼欲穿的殷切期盼中,姗姗来迟。
当大批蜂拥而至溃不成军的沙匪,出现在视野尽头之时,在场中人的心情复杂纷繁,不尽相同。
丸子是副早在意料之中的理所当然,外加一股无法掩饰的跃跃欲试。
年少清秀的面庞,因有几分亢奋而显的微微泛红,挺直的腰身就像一杆屹立在寒风中不屑一动的坚枪,不惧怕任何寒峭侵袭,只管迎着凛冽的酷寒勇往直前,似冲动,似气势,似无双!
左秋冉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触动,震荡着惊诧的内心,作为一名自认还算优秀的军人,自打被传闻中描述成一群乌合之众的沙匪们围追堵截,追杀的左支右绌后,左秋冉就有了一份对信心的质疑,先前迫于无奈,被逼至破釜沉舟一战,虽说当时天时、地理、人和皆不在己方,但军人的气节跟勇气,不允许自己退让,哪怕明知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也会毫不犹豫选择一战。
只是,如果当时战事继续胶着下去,败亡恐怕只剩下时间问题,这点毋庸置疑,不需要推诿和掩饰。
左秋冉认真反省过,就算整个事件有机会重来,在准备充足,却无后援的前提下,已发生的一切最终结局不会有丝毫的改变,仍旧会延续着已发生的轨迹,一遍重复一遍的周而复始,最多不过是己方坚持的时间长与短罢了!
这种推演让左秋冉很受打击,也倍感沮丧、愤闷,但事实就是事实,无法更改。
所以,不论是开始时那名大夏少年毅然决然的率二十二骑无畏冲阵,还是后来五百骑破阵如秋风扫落叶,更有接下来的运筹帷幄,大胆设陷、诱敌而来,再痛击袭营夜匪,这桩桩件件一幕一幕就像是沙帽海里的潮汐,一浪高过一浪的震撼着这名喋血疆场多年老兵,坚如岩石般的心。
发生的一切,虽说智谋的运用,时机的把握,无畏勇气的体现,缺一不可,但真正叫左秋冉钦佩的还是那名少年自始至终平静面容下,那非凡冷静睿智有我无敌的宏大气魄。
这才是一名真正军人,真正应该具备的东西。
左秋冉很苦涩的笑了下,自己也许能算的上是一个优秀军人,但绝算不上是一名有大无畏大勇气的铁血军人!
其实在左秋冉内心深处还有另一个疑惑存在,那就是,这名来至大夏边军的年轻副都尉,真的只有十六岁?
智计似妖,老谋深算,沉稳如水,这三样明明是他这个年纪不应该具备的,可偏偏这三样一样不少的承载在一个弱冠之身身上,让人有些匪夷所思的费解,同时也很自惭形愧。
这三类心智不论哪一种出现在人的身上,都会叫这人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如若三种齐拥,可想而知这人将要有多么妖孽!
光是臆想,就忍不住叫人发怵,心存忌惮。
扫了一眼身旁这名斗志满容跃跃欲试的少年,感受到他体内那股几乎破体而出的蠢蠢欲动,不禁又有些释然,老成世故的左秋冉看的出这名姓氏完颜的少年与那个叫方觉的少年,交情斐然,两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绝不是那种简单的上下级袍泽关系,更像是亲密弟兄无私的真挚情感。尤其在提及对方时,另一方脸上洋溢出的那份不加掩饰的自豪与开心,让左秋冉扑捉到一份的似曾相识,这叫他越发笃定自己的判断。
此时,水沧澜的心绪也在起伏不定,只是她的研判比较直观。
大夏边军用实际行动再次证明了他们无双的优秀与精良,这点毋庸置疑,不需要评判。
真正叫水沧澜好奇和禁不止揣摩的还是这两名领头的少年······
对于眼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清秀少年,从初见时的无礼,到短短几个时辰内的接触,水沧澜的感观可以说是有了很大的改变,从开始第一印象的厌恶、无视,到接下来的好奇心驱使,慢慢了解···这名叫完颜秀的少年,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肤浅的一无是处,开朗,风趣,对人真诚,甚至让水沧澜有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感触,那就是少年对待自己特别体贴······
想到这,水沧澜心中某处有根弦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叫她有些茫然,也有些惊触。
天潢贵胄的她从小就被灌输各种理念,对这种感觉好奇的同时也滋生出一些抗拒,大仇未报,自己怎会生出这般胡思乱想,她怨恨自己的同时,也心生彷徨,最终,她把这份对自己现在来说过于奢侈的懵懂掩埋,再在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严冰。
偷偷瞥了他一眼,那张清秀俊朗的面孔上总洋溢着一种阳光般的灿烂笑意,一对明亮清澈的眼眸充斥着无比的自信,目视前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舍我其谁的强烈战意,那不是盲目,也不是自大,而是一种浸入到骨子里的傲然,让他高居马上的身躯更显挺拔。
从言谈举止中不难发现,他应该有着良好的家世,虽说军伍生涯磨去了他部分的烙印,但那种经过长时间熏陶,仿佛与生俱来的气质举手投足间显露无疑,是怎么也掩盖伪装不了的,纯正程度似乎还要远超自己这个从小就接受贵族礼仪训导的人,这让身为皇族的水沧澜惊诧莫名,也好奇不轻。
同样,在那个救了她的少年军官身上也有这种气息残留,只不过那个少年,仿佛天生就应该是一名纯粹的铁血军人,军人硬朗的气质占据了绝对主导,生生把那种气息挤压到最小,只在偶尔间才稍稍显露出一点细微端倪,而完颜秀的本质却似乎更倾向于这种贵族气质,就算军人血性再怎么强烈,也难掩盖他本质的优雅。
非凡的家世,不俗的言谈举止,浑身散发的贵族气息,却来边境舍身忘死的甘当一名军卒······
看得出,他们来边军的时日绝不会短,不然也不会这般谙熟军中事物,这般决绝无畏,更不会得到麾下这般无条件的拥护信服。
看似说着简单,可身为统军将领的水沧澜比谁都清楚,要想彻底收服手下骄兵悍将的心,得到他们无条件的拥护信服,不共同经过血与火的淬炼,共同接受生与死的考验,仅凭一个身份一个名望,想能叫他们无限折服,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痴人说梦。
那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随时都会殒命的烽火边陲?
好玩的纨绔新尝试?还是与自己一般······
不,不应该与自己相同,身处的环境就能决定这一点。
大夏国力强盛,时局稳定,只要不是为生活所迫,或者朝军伍中发展,从军应该不是他们这些贵胄子弟的选择,那么······
水沧澜一时猜不出,也解不透。
思绪纷乱到这,水沧澜不由又把一双充满异域风情的美目瞄向丸子,似乎心有所感,丸子蓦然回望,正好迎上那双来不及躲闪的晶莹琥珀,水沧澜猝不及防,心中出现莫名慌乱,急忙避开,但睛眸余光还是在那张可恶的脸上瞧见了笑容,她怒然回眸瞪去,却发现他的笑意真诚,没有一丝的挤兑揶揄之色,她收回怒意,却罕见的不知该如何自处。
对于她流露出的这点小尴尬,他似乎视而不见,还处在变声期的嗓音变的异常温存,道:“公主殿下,可以准备啦!”
她连忙点头,只是没出声。
一旁的左秋冉一直在紧盯着前方,闻声高高举起一臂,脸色凝重的皱起浓眉,隐隐有担忧之色流露。
不管是溃败的时间,还是溃逃沙匪的数量都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要不是争相奔逃的沙匪已全无队列阵形可言,左秋冉还以为是沙匪们得胜而返呢!
可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沙匪未受重创就全线溃败?
水沧澜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望向丸子,投去不解问询的眼神。
丸子的军事素养比起方觉来是相形见拙,可并不代表他就是草包,恰恰相反,认真起来的他,比起任何人更能领会方觉的战略意图,只是常年的顽劣慵散性子,让他对所有的事都抱着游戏心态,玩味处之。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凡事不认真,不尽心,并不是他不聪明,不机灵。
此时此地,不论是什么的原因,丸子收起了以往那种玩世不恭的心态,脸色少有的郑重,举目远眺···
眼际远处,溃逃的沙匪后面更大的沙尘被扬起,整齐的马蹄声,透过纷乱吵杂的噪音,隐隐传来。
丸子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坚信的声音轻轻响起,“小觉从未让我失望过,公主殿下,希望我们也不要让他失望!”
说完,他拉下面甲,高举长枪,一骑当先,悍然迎着对面慌不择路的溃逃沙匪,直直冲去。
盯着那道像是在面对一切都无所畏惧的背影,水沧澜一对如宝石琥珀般晶莹的动人眸子里,忽然爆发出一束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光彩,她像他一样拉下面甲,重磕马腹,紧随而出,在她的身后,老鼠,左秋冉···整整二百零七骑楼兰劲卒跟五十名大夏边军,同时轰然举枪,紧随而上···
黄沙大漠,夜深沉,有风,微寒。
两股洪流,就这样毫无避免的划破如墨夜帘,轰然相撞在一起,拉开了一场血腥盛宴的序幕。
瞬间,喊杀声激荡四野,久久不息。
血肉相撞,铁枪挥戈,战马嘶鸣···磅薄的杀机骤起,像是要把笼罩在里面的人碾压成渣。
迸溅的鲜血,绽放出一朵朵炫丽妖艳的花,把这清冷的夜渲染的凄迷而森然。生死一瞬的心跳疾速,让血液涌动的如同火焰,燃灭敌人,也点燃自己。
时间无情而又残酷的让一具具鲜活的生命化作一道道流光,在刹那间绽放,又在霎那间寂灭。
生命是可贵的,但在某些特定的时间里,又极为卑贱。
他就像一粒星火,能燃亮以他为中心的一片世界,也能成为整个世界的一粒尘埃。
肃杀的夜,腥风血雨,悄然漫布,无边的恐惧在所有沙匪的心中快速无声的蔓延开去,到了最后形成了一股无法抗衡的压抑,压抑的人几乎都要窒息。
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就是绝望!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愣愣的望着身边曾经相熟的一张张面孔,在极具惊恐,极端绝望的表情里,坠落下马去,还在马上的人,开始更加慌乱,更加惊惧。
他们不想死。
试问天下人,能好好的生,谁又愿意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