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红微垂下眸光,那束阴霾在其内存在了很短一瞬,就幡然而逝,她悄悄轻抚腹部,往日飒爽的俏丽娇颜上荡漾着一抹从未有过的温柔光辉,目光自然而然的回到那个给她依靠的宽阔后背上,心甜的感觉,不用灌溉就油然而生,倏地,她的面容开始坚毅起来,像是暗暗下了什么决心,莲步轻挪,又靠紧自己男人几分,恍似要一同与他面对什么。
虎向东感到身边的娇软与那份不安,虽有些不解,但也无暇深思,只轻轻握了握那只有些冰凉的纤手,以示抚慰。
两人四目相对,无声无语,却一切都在不言中。
沉吟的沙千里脸色阴晴不定了片刻,阴鸷眼中寒芒一闪,最终下了决心,沉声道:“拔箭!”
两个字,铿锵有声,不容置疑,带着期许,也带着杀气。
得到这个决定,帐内这些可以说在浩瀚枯海都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都不禁纷纷暗自松了口气。
大家都是明眼人,有谁看不出,这支箭拔与不拔的区别。
拔,则九死一生,不拔,则必十死无生。
可就在大家刚刚把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下,一个不合时宜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颤颤巍巍,结结巴巴,带着恐惧和无法遏止的慌乱,突兀的喊道:“不···不···能拔···”
唰的一下,几十只眼珠齐齐的盯住突然持反对态度的清癯五旬老者刘神医,有震惊、有不解、有疑惑、更多的是杀机。
无端的煞气骤然爆发,吞吐不定,霎时间溢满当场,一道道汇聚而集,在帐内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气旋,围绕着几乎就要被吓破胆的刘神医疯狂旋转,好似下一刻就能把他吞噬绞碎。
刘神医汗如雨下,清癯的脸庞惨白一片,在这磅礴的骇人煞气压迫下,只感到全身的经络就好比一条被绷的快要断裂弦,拉张到了极限。
“为何?”沙千里的眼帘眯成了一条缝隙,看不见其内的黑瞳,只有森白一抹,如锋如刃,他声音冰冷如凛冬骤至,感受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度。
刘神医触及那道让他如被刀芒加身的阴鸷目光,下意识的就是一个激灵,在惊惶失措中吃力的抬起手臂,颤颤巍巍的指向那支竖插在沙万重心口的箭矢,努力张合着干裂的嘴唇,却干涩的一个字也吐不出。
虎向东的性子虽有些急躁,但绝不愚笨,见此情景,知道这个有着让人惊叹医术的老货,定然不会无的放矢,只是目前被吓的不能自以。
当即不再废话,上前几步蹲下身来,仔细的打量起这根好不突出的黝黑箭矢来。
渐渐的,他那两道粗长的浓眉开始凝结,且愈发紧促。
一般的箭矢大多长一尺七寸有余,纤若妙龄女子的柔荑小指,可这根观察下来,与大多有明显的不同,足足长有二尺,比一般的箭矢更是粗了一圈有余。
可别小看这一点点的差距,比喻成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也一点不为过。
这种异于常形的箭矢,不仅杀伤力在无形中增加了数倍,射程也会更远,当然,难度也会上涨的不止一星半点儿,但真正取决予还是用它的人,这是本质的区别,就好像一个初学箭者跟一个神箭手之间那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一样,观之高低立判。
能射出有这般精准和力度的人,是神箭手毋容置疑,倘若不是沙老三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偏移的一丝身体,恐怕这一箭就能当场要了他的命。
难怪让曾经不止一次信誓旦旦说过,只要还留口气在,不管多重的伤,皆能妙手回春的刘老头手足无措。
对于这个贪财好色,手段却十分了得的老东西,贸然取箭确实存在一定风险,但也不至于叫他仓皇无措到这个地步吧?就算受伤之人是沙万重,这般不爽利的推三阻四,任凭伤势继续恶化下去,可是取死之道,难不成···还有别的隐晦不成?
虎向东压下心中杂念,瞅了瞅,目光呆滞,一脸愁苦的刘老头,目光灼灼的投去疑惑不解的问询。
刘神医咽了咽干涩的喉嗓,想要说些什么,可好像有一口浓痰挡在嗓间,呜呜的讲不清楚,只能又把不住颤抖的手指向箭矢近了几分。
随着那根手指,狐疑的再次定睛看去,片刻后,虎向东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顿觉头皮一阵发麻···
只见粗如尾指的整根箭矢上,居然分布着三条贯穿到尾的细槽,此刻,还有血水不时的溢出,怪不得血一直止不住,原来根源在这。
虎向东转念一想,不对呀!正因为流血无法遏止,才必须尽快拔出这根箭矢,可这老家伙为何这般为难?
刘神医再次感受到虎向东投来的不解,这会勉强恢复了一些自控能力的他,偷瞥了一眼,沙千里望向这边,叫他如芒在背的阴鸷目光,哭丧着一张老脸,艰难的吐出了三个字,“狼尾草···”
“狼尾草?!”虎向东的粗眉拧在一起,喃喃复述着这三个字,思索着。
狼尾草是大漠与草原接壤处生长的一种特有灌木,通常一簇簇的茂盛生长,高有三尺余,根茎笔直,强韧难折,大多都在小指般粗细,因其茎干上多有纤如狼毫般的细齿分布,故取名狼尾草。
大帐内的光线有些昏暗,看不真切,虎向东只能拧眉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那支箭矢的箭身,一触之下,那双从不见惧色的虎目中,顿时瞳孔一缩,“果然!”他无奈的抬起头,对沙千里无声的点了点。
沙千里的神情当即更加阴厉了几分。
一名面容明显不是汉人的精壮男子一个健步来到沙万重的身前,俯下身子,死死盯着那支箭矢不放,片刻后,他面容难看到了极点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语调,啧啧惊奇道:“的确是狼尾草茎芯所制的箭矢···这种箭矢只有洛塔族才会打造···不过,洛塔族不是二十年前就已经被灭族了吗?”
帐中诸人听闻此事,也都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数十年前民风彪悍的洛塔一族也曾强盛一时,族中不论老少皆为战士,个个骁勇善战,人人都能驰骋草原勇击敌患。但其永不屈服的精神和族中所承传的特殊原因,使其固步自封不能大力发展壮大自身,一直以一个中小型部落游离在草原若干族群之间。
直到迎来草原霸主狼族的征调,在面对横扫草原无数对手的铁蹄下,顺则昌,逆则亡!
洛塔族的高傲不允许他们低下头颅,那么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无情碾压。
杀机呼啸而过,在无敌铁蹄践踏之声远去的同时,又一个以弓马娴熟扬名草原的部族悄无声息的淹没在历史的浩渺中,举族皆灭。
这时一名光头大汉惊诧的朗声问道:“你确定是洛塔族的飞芒狼羽箭?”
精壮的胡人男子张开发苦的嘴唇,沉声道:“我肯定,我的一位族叔在二十年前就是中了一支这样的飞芒狼羽,才最终伤重不治···不过,似乎也有少许的不同···”
“噢,什么不同?”光头大汉迫不及待的问出了帐中大多数人都想知晓的问题。
胡人男子与虎向东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了一丝惊悚,“就是这三道血槽···以前的飞芒狼羽绝对没有,这点可以肯定。”
年过半百的刘神医面白如纸,冷汗一刻也没停止流淌,这时才怯怯懦懦的小心接声道:“症结就在这里,这根带有细齿的箭矢离三爷的心室太过接近,本就让三爷的心室略有伤损,如果贸然取箭,恐更会伤及心脉重地,再加上那三道血槽的作用,让在下一直不能给三爷完全止血,一拖再拖下,小老儿实在不敢做主,才大胆把三爷抬到此处,请大当家示下。”
一时间帐内又归于沉寂,鸦雀无声。
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敢再有提议,着实是顾忌太多。因为此次受伤之人不是普通身份,而是大漠无冕之王沙千里唯一在乎和嫡亲的弟弟,在了然一切后,所以大家都自然而然的谨言慎行起来。
被如此歹毒的利箭穿透身体最要害部位,不死已属万幸,现在连一向自诩能起死回生的神医也开始畏首畏尾,可见其凶险。
想到这,大家的心都不免向谷底沉去。
有些人已经在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起像雏鸡一样哆嗦不止的刘神医来,这其中包含诸多情绪,有怜悯、有不忍、还有幸灾乐祸在流转、更有甚者在冷眼旁观,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默然无声,在此时此刻就晃似一个永恒的主题,仿佛要永久沉寂下去一般,压抑的人发慌发狂。
一把拉空,雪里红的娇颜瞬间几变,只能眼睁睁看着虎向东一大步踏出,留下一道宽广厚实且宁折不屈的挺直脊梁给自己,雪里红幽幽一叹,心底那缕从不与人言的不好预感在此时愈发明显起来。
一步踏出,虎向东粗犷的面容上充满关切与担忧,急声对沙千里道:“大哥,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老三就真的危险了!”
帐中的其余诸人很有默契的对望一眼,也都纷纷先后站出,关切之情个个溢于言表,“是啊!大当家的下决断吧,再这样拖下去三哥的伤势会更重。”
转向帐内一角,却蓦然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早已没了沈无心的身影,牛油巨烛一阵摇曳,平时显得亮如白昼的大帐内此时却愈发昏暗,在摇摆不定的烛光映照下,沙千里的脸色更显阴晴不定,从那对闪烁着比烛光还要冷寂的眸子里射出让人心悸彻骨的寒,直直的倾注在刘神医的身上,让他躬曲的身体更加佝偻。
少顷,沙千里才冷冷的问,“你有几成把握?”
刘神医的心一颤,他明白沙千里话里的意思,问的不是取箭治伤的把握,而是救活的成功率。从来都是凭着手中不凡医术颐指气使眼高于顶的他此时早已面无人色,呆呆的望着那两道不似看待活物的冰寒目光,他心生绝望,思绪再三再三思绪,终于鼓起全部气力颤巍巍的比出三根手指,嗓音嘶哑的几乎听不出原音来,“三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