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门处接受卫戍守军的检校后,大队开始井然有序的徐徐进入这座有着数百年历史,可谓在漫长人族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雄关要塞。
高三丈,宽五丈,深达二十七丈有余的城门洞里,每隔十步就有一簇燃烧正旺的巨盆,把深邃幽暗的这里渲染的火光通明,不亚白昼。整个要塞东西全长五里有余,南北宽有里许,正好坐落在两座高约百丈的陡峭山峰之间,自大秦中业始建到夏建立国祚后不予余力的陆续营造,整整六百四十七年的漫长岁月,方成一城。这其中耗费的钱粮、人力、木料、石材等一切,数目庞大到一个骇人听闻根本无法统计的地步。十数代人辛苦卓绝的不断垒砌建造,为此付出一切可以付出的所有,方才堪堪造铸了今天所展现在世人眼中的巍峨巨城。
天下第一雄关!
光出入大关的城门就有五座,三主二副,三座主门跟方觉他们现在走的同样,皆是恢宏大气,气势磅礴的高三宽五,平日里只允许军队进出。另外两座相对矮小一些,分立在三门左右,份属民商通行,以此泾渭分明的形势来区别军民,是为了紧急关头的疏流未雨绸缪。
二十年难得的和平光景,早让这座雄踞在西北边陲的庞然大物,演变成集军事、商贸、人文于一身的多功能巨形要塞。西域各国,草原各部,再远一些的天竺、大食等国的商贸往来流通,人文交流,想要抵达在他们心中有着无上地位,富饶且神秘的神州腹地,此关就是必经之处,这让这座曾经只用作抵御外辱的前哨军事重镇,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与活力来,繁荣一度达到史无前例的顶点。
现在这座以军事为主,贸易为辅的巨大要塞,仅常驻军就有一个军团,约二十万精锐,再加上常驻民、流动人口、各级官衙所辖人员一起,粗略统计人口已然接近五十万,可以毫不夸张的讲,铁壁要塞比起中原五国的有数巨城也毫不多让。这也是让常居城中,不以边塞乡民为憾,而以本地人自居的民众颇为自豪的一点。
高大的门洞宽敞深邃,马蹄踏在青石铺就的路面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回响和森森铁甲因晃动产生的轻轻撞击合二为一,组成了一种特殊,但极富韵味的声响,络绎不绝的源源传出,让大家疲惫的面容上都泛起一层淡淡的笑意。
一股无形的松弛气氛在大家身上四溢弥漫。
“回家的感觉真好!”
走出悠长宽敞的门洞,被那束边塞八月的暖阳沐浴着,浑身上下讲不出的舒爽慵懒。
阳光还有些刺眼,但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异常,方觉半眯着眼帘,深深嗅了一口参杂着各种喧嚣的气息,心中此刻格外安宁,他笑意欣然,晃似又回到了人间。把那口红尘眷恋浸透心底,又翻卷而起,再重重吐出,才缓缓开口对老伍长道:“还烦请您老走一趟,把这些战俘跟马匹押往后勤司···”
这一二百名惶惶不安的战俘,百十匹不逊乙等的战马,对于此行的他们来讲算是个不小的意外收入,这可都是明晃晃的功勋。
老伍长洒然一笑,“正好,听闻库场那边要开辟新的料仓,缺的就是劳力,咱们这等于雪中送炭,保叫那些后勤的大老爷们乐的合不拢嘴。”说完,老伍长就朝一旁的段薛示意一下。
段薛咧开大嘴,嘿嘿一笑,转身策马就走。
老伍长对方觉微微一颔首,也不再废话,率先与大队分开,带领二百余名兄弟押解着那些个个如丧考妣的沙匪,驱赶着一大队马匹浩浩荡荡转向左方的一条岔路。
方觉收回视线,又对秀才吩咐道:“你率余下兄弟先行回营休息,一切等我复命回来在做定夺。”
“诺”秀才抱拳领命。
方觉又对等候在旁的丸子道:“你跟我一同护送公主殿下一行去营主那里,讲清事情始末原委。”
丸子笑的异常开心,呲着白牙,双眼成缝,“乐意之极!”
大队再次一分为二,身为标长的秀才统率三百剩余的兄弟直行返回营盘驻地,而方觉、丸子、小九三人则引领着楼兰二百骑卒向右边那片耸立着各级军衙的建筑群行去。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沙漠腹地中,一处隐秘非常的绿洲上。
这是一处有着丰富水源的茂盛胡杨林,一座座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帐篷,参差不齐的毗邻搭建,不计其数的绵延了整个视野。
整个营地人头攒动,但不知为何,却压抑着一种无形的沉重氛围,没有一人高声喧哗嬉闹,就算有人讲话,也会情不自禁的把嗓音压到最低,仿佛都在小心翼翼。除了数目庞大的马群在厩栏里不时发出一声声的低嘶响鼻外,整个营地诡异的几乎不闻人声。
在营地正中心,矗立着一座最为高大华丽的帐篷。
帐内,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为激烈的一次,因为分歧而带来的争吵。
沙千里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面无出奇,瘦小的身形更是跟他那壮硕魁梧的弟弟不成比例,但一双眸子却特点十足,不仅白多黑少,还有少许的斗鸡,这在沙匪间是禁忌,不能提,更不能看,如若你一旦管不好自己的好奇心,那么被无数花样虐死的人,就是你的下场。
异于常人的相貌,曾几何时是这片大漠无冕之王天大的笑话,但在一次次无情的血洗下,变成了一个禁忌,沙千里袒露的上身上疤痕交错,长短大小密密麻麻,如一条条死而不僵的毒蜈,也晃似一道道违者必死的敕令,散发着无边的凶气。
他就坐在那里,冷冷淡淡,如同一只蹲在腐尸上的秃鹫,目光冰冷的找不到一丝情感,脸上堆起的厚重阴云,使帐内凝悬着一股压抑到极点的惊悸。
帐下立着高矮胖瘦年龄不一的大小十数人,现在也不禁个个噤若寒蝉,屏气敛息,连个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小心翼翼的表情就好像在面对一个随时都会宣泄无情怒火,把自己湮没的火山一样。
大帐正中,脚下的一付担架上,望着自己嫡亲弟弟,也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位至亲,面无一丝血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躺在哪里,沙千里眼瞳里的阴郁都能滴下水来。
混得本就是刀口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无本买卖,受伤就是家常便饭,生死才是值得皱一下眉的事。可刚刚经过大夫仔细诊断,沙万重别的伤患无关紧要,真正最要紧,也是最致命的是那贯穿了整个胸膛,进前胸出后背的一箭。箭锋紧贴着心房穿过,哪怕只要再偏移分厘,此刻横搁在面前的就将会是一具尸体,而不是一个重伤垂死的人。
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的大夫,平时保养得体的仪表,此刻早已因为恐惧而变得狼狈不堪,豆大的汗珠不停从脑门一粒粒渗出,他却不敢去擦拭,任由它们顺着鼻尖脸颊滴滴落下,一绺有些斑白的发丝从鬓角散落到额前,随着他瑟瑟发抖的身体不动摆晃,叫人看起来可怜中又带着些可笑。
要是你能看到他深深垂下的脸,就会发现,此时此刻,他的脸色比身受重伤濒临死亡边缘的沙万重还要白上三分。
一对惊恐不安的眼瞳里透出的却是止不住的害怕跟绝望,微颤着一双可以在米粒上刻字的手,把视如珍宝从来都吝啬使用的极品止血粉往沙万重的伤口上不要命的倾倒着,可还是不能抑制住那一缕缕不断渗出淌下的殷红。
大帐中,众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静的几乎落针可闻,除了偶尔沙万重发出一声淡淡的无力呻吟,就是那名医者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在一众人的耳边心头回荡,扰的人更加心烦忐忑。
躺在哪里的沙万重面无血色,要不是伤口还不时有鲜血渗出,证明人还吊着一口气,只从他那几乎看不到起伏的胸膛上推断,还真难去断定是死是活。
刺目的猩红与圣洁的雪白交织,形成强烈的对比,触及着所有人的神经,箭尾沾着猩红血渍的白翎在帐内鼓荡不定的气势里微微起伏,像是在无声的怒吼,也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一时间,帐内的空气像是被抽噬一空,窒息随之而来,压抑着帐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大哥,不能在等了,再等下去老三就算不被这一箭射死,也要流血流死。”第一个出声的是长相彪悍的虎向东,粗野的话音里透着浓浓的关切与焦急。
虽说有些口不择言,但看得出虎向东是真的在关心沙万重的伤势。
有人出声打破这份难熬的沉寂,顿时,不迭有人跟随出言附和劝慰。
“是啊!老大···”
“老大!取箭吧~”
沙千里微微抬起垂下的头颅,把冷寂的目光投向从一回来就沉默不语的沈无心身上,“军师?···”
沈无心迎上那道目光,却从里面看不到任何的情感波动,仿佛只有一片延伸到无尽的冰冷笼罩,他在心底暗暗叹息,面上却丝毫不表现出点然异常,“李神医在此效力多年,医术怎样,大家都有目共睹,更有甚者,曾亲身领教过其技艺的精湛,我觉得的可以信赖,不过,一切还全凭大当家的定夺。”
虎向东虎目圆瞪,鄙夷的暗骂了一句,却被一直在旁的雪里红偷扯了一下衣袖,不解转头,却瞧见一个忌惮的隐晦嗔怪。虎向东明白雪里红在忌惮沈无心,只是他这人一向直来直去性子豪迈,除了对结拜大哥沙千里保持七分尊敬外,颇众的兄弟里真正交心的其实不多,沈无心当然不在此列。
性如烈火的他怎会跟阴冷似魅的沈无心亲近。
让他三分,全是看在沙老大的面子上,不要真以为老子怕你!
虎向东有些不屑的扯扯嘴角,递给雪里红一个安心的温柔眼神后,就转头专注起场中的事态来。
雪里红担忧的望着自己男人那宽阔的后背,想起当下的状况,欲言又止,突然,觉察到一丝异样传来,寻迹朝那看去,雪里红玲珑的曼妙身躯不禁微微颤栗了一下,明明那人面露善意,可还是让她经不住想起大漠蝮蛇那阴森冷漠的眼神来,她僵硬着面容朝那人螓首示意。
沈无心淡淡勾起嘴角,也微微点头,随即就挪开视线,转向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