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兵道之发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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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送行

方觉站在君来阁的二楼窗前,视线向外延伸,怔怔出神。

窗外,西市的繁华与喧嚣尽收眼底,显现出人世间林林种种的千姿百态,怔怔的望着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人间烟火,方觉的心中有些黯然,记忆深处浪花溢溅,失去袍泽的沉痛,在记忆里,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方觉来说都不是第一次经历。

为国而战,沙场裹尸,是每一个军人的使命,也是最终的宿命。

但不论再怎么坦然,人毕竟是人,有血有肉,从降生在这个世间的那一刹起,七情六欲就会与其整个人生紧紧纠缠在一起,任谁也无法摆脱,直至变成一坯黄土,化作虚无。

这次与沙匪一战,又有十一名袍泽无法回来,另外还有七名手足因伤致残,也将会离开这个热血沸腾,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也要一起捍卫的地方。今天就是为他们送行而聚,这已然成为方觉这一系一项不成文的传统,每当有手足离开,最后的送行,就是畅快淋漓的相聚一起,大家放下所有身份,无拘无束的一起痛快笑着,放声哭着,高声喧喝着,肆无忌惮的述说着曾经与未来的过往跟辉煌,直到最后相拥在一起醉倒。

身后的吵闹,并不影响方觉飞跃很远的思绪,他遥望远方,视线的尽头一道彩霞横挂,像极了一条璀璨的天路直通浩宇。

把手里端着的一杯迟迟不曾饮下的酒,微微倾斜,醇香扑鼻的酒水从杯沿慢慢溢出,先是成滴,后是成串,缓缓浇淋在窗外一楼的翘檐上,方觉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闻的嗓音,轻轻呢喃,“兄弟,一路走好!”

老伍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侧,他能感受到方觉的内心,这种情怀他比谁都清楚,因为他曾经经历的更多。

两人并肩而立,一同凝望窗外的鲜活人间,良久,老伍长用提在手中的酒壶给方觉的空杯倒满,也为自己斟上,才缓缓用他那经历过太多的沧桑嗓音说道:“十一名战死袍泽的最终功勋跟这七名手足的一样,都是九转,定下来了,本来功绩司对这七名因伤残而退伍的手足要呈报与那十一名袍泽一样的功勋非议很大,死活不允···”说到这老伍长把手中酒一饮而尽,自嘲的一笑,“求爷爷告奶奶的好话说尽,就剩把这张老脸撕下在功绩司撒泼打诨了,才总算好说歹说的把事情办下来。”

尽管老伍长说的风轻云淡,方觉光想想就能体会其中的难处,不由两道剑眉一蹙,冷声不解道:“我们的功勋加上也不够吗?”

老伍长摇头苦笑,“不是不够,是没有给伤残离开的士卒九转的先例,最高不过七转,除非有特殊的赦令,不然,军律中没有这样的条款。不过一听是咱们都的,就有些松动,加上我死缠硬磨又请他们胡吃海塞一顿,才算摆平这帮功绩司的大老爷们,只是结果有些偏差···”老伍长说到这难得的犹豫了一下。

听着老伍长与犹未尽的话音,方觉有些疑惑。

大夏以武建国,向来对待军卒宽厚,军律条条款款尽管充斥着严苛肃穆,但律法之外还是相当宽松的。尤其对待那些阵亡或因伤致残而不得不退出军伍的袍泽更是照顾有加,风评在中原五国是有口皆碑的。

老伍长又重新为自己倒满酒,再一仰头,饮尽,“这七名兄弟是按服役年限满办理的,并不是按因功致残退办,功至九转一样,只是最后的抚恤要少上一些。”

方觉了然。

功勋九转,这个功绩对能在军中长期发展的人来讲,不值一提,但对于一名普通士卒来说,却是意义非凡;因为祂不单单是一个身份一种荣耀的象征,还每个月都有一定的津酬发放,并且回到乡里更是能保障三代之内不用服兵役、徭役、等强制性的役招,更在所有税捐上享有三成的优遇;更重要的还有一项,也是最被这些退伍老卒或阵亡家属看重的一条,就是子女不论是在进学、婚嫁等诸多事宜上都多多少少享有特殊的优待,所以,每一个普通士卒不论生与死,在最后离开军伍的时候,都想揽一个军功九转荣归故里,以慰平生。

“抚恤少点无所谓,走的时候每人再加五十两银子,从我的俸津里先扣,但不要告诉他们是我给的,就说是兄弟们的一点心意,只要能拿到九转军功,也算我对他们有个交代···”方觉回头朝身后正在推杯交盏放声喧闹的诸人看去,缓缓说道。

老伍长看着面前这个棱角分明,还有些青涩的坚毅面容,心底总不时出现一种错觉,让他感到眼前少年跟现实有种格格不入的怪异感觉,他的决绝、勇烈、胸襟、心性,都远远超越常人,比起世上被人传颂,那些所谓的青年俊彦更加优秀卓越。

更显著的还有他那在这个时代明显让人出乎意外,却又感觉在情理之中特立独行的性格操守,心慈但从不手软,一颗心总是同情弱者,但从不滥情,让人匪夷所思的理智总能战胜心中的执念,理性的做出最佳举判。

对待敌人,永远没有什么仁慈可讲,冷血起来的他,就像一个来至地狱的死神,漠视一切,也收割一切,直到战斗胜利。

只是让老伍长时常不解的是,这个面冷心慈小子的眼神,偶尔会给人一种疏离感,那种在不经意里流露出的眼神,平静的渗人,叫老伍长这种熬练沙场如家常便饭的人,都产生一种恍惚,就仿佛世间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一本书、一幅画,甚至一出戏,他的整个人明明真真正正的存在着,却又给人一种很模糊的界定,晃似来至异常遥远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尘世之外的人在用一种前所未见的方式游历着这个人间。

窗外,街市喧嚣的吵杂声把老伍长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荒诞臆想驱散,他心中泛起一阵自嘲笑意,不禁感叹自己似乎是真的老了,闲暇时竟然也总爱生出一些不着边际的古怪想象,他把手中酒杯再次斟满,缓缓开口道:“战俘跟马匹的赏赐也一同批了下来,总计三千多两,按照惯例,离开与阵亡的袍泽优先分配,加上退伍的抚恤,折合下来十一名阵亡的袍泽一人约有五百两银子,他们七个加上你又给的五十两,一人也有三百出头,这些银钱虽不多,但只要不肆意挥霍,生活保障还是不成问题的。”

方觉的嘴角轻轻勾起,像是在笑。

这个消息,是个意外之喜。三千两银子,不算很多,也不算少。这个年月的普通士卒月俸也不过才堪堪五两而已,还是身为边军,才有这样的待遇,要是驻扎在中原腹地薪俸自然还要比这低上一筹。而普通百姓以三口之家为算,五两纹银够他们生活无忧俩月有余。

身为副都尉之职的方觉,年俸也不过二百八十两左右,拉平下来,一个月也就是二十五两上下,这样的俸酬在中原神州各国中已然力压群雄,堪称顶冠。

大夏国以武立国,对于那些为国弃家,浴血杀场的将士们从不吝啬,该给的不仅给,而且还要多给,这也是为什么大夏一直武力军备冠绝天下的原因所在。

“把我们的那份拿出来,给···”

方觉的话还没讲完,就被老伍长很是默契的接了过去,“分给那十一名阵亡的手足是不是?”

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开怀的笑意驱走心中最后一丝阴霾,方觉用手中酒杯轻轻在老伍长那只杯沿上碰了一下,“还是您老了解我。”

老伍长把杯中醇酒仰头倒进嘴里,没好气的冷哼道:“知道你小子看不上这点小钱,但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聚少成多的道理?不管是以后娶媳妇,还是养儿子,大把的银子发的跟淌水一样,哼,到时候你小子就知道银子的好啦!”

方觉快速的从老伍长手中接过酒壶,殷勤的为他再次斟满,也给自己倒上,谄着笑脸道:“那事不还早嘛!不急不急,到时候实在找不到,您老不还有一个老丫头吗,许给我得啦!”

“啪”的一下,老伍长在方觉的后脑勺上来了一下,笑骂着道:“我到时想,就怕你小子到时候不要。”

凭直觉,感到老伍长不像是在讲笑,方觉立马蔫了,讪笑着忙道:“哪能啊!哪能啊!”

“哼”老伍长对方觉表现出来的怂样,有些看不上眼的一哼,虎目圆瞪的喝问道:“咋,俺的老闺女还差了?给你说,那丫头可是十里八乡出名的水灵,现在才十四,可提亲的都快踏破门槛了!”

方觉愣愣的眨巴着一对眼睛,望着虎目方脸络腮满颌的老伍长,眼角不由加快了跳速,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不可思议。

老伍长懒得理他,自顾自的想着什么,不一会眼神里尽是柔软一片,许久,才幡然醒转,目光中又像是憧憬出什么美好的事情没有达成,而流露出一抹遗憾。

“丫头现在对你来说太过遥远,你呀···”老伍长若有所指的朝房中一角扫了一眼,故意拉长音节道:“还是珍惜眼前人吧!老子,还想再抱一个孙子呢···”

房中那个窈窕身影精致无暇的白皙玉容上顿时桃红满腮,真是让人不饮自醉。

“再抱一个?!”受到惊吓的方觉起了满头黑线,这位亦师亦父汉子的思维到底是个怎样的跳跃法,一时间直叫方觉难以招架,他尴尬的笑着,偷偷瞥了一眼,那道修长窈窕的身影,下意识口干舌燥的咽了口唾液,忽然间,只觉一道犹如实质的冷冷目光好似剑一般直直刺了过来···

他慌忙转移视线,正好看见一脸揶揄笑意的老伍长,连忙道:“谈正事···谈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