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长···”见方觉的异状,一下子也跟过来的勃勃失声喊道,声音慌乱中带着浓浓的惊喜。
他急忙代替方觉扶过老人,眼眶之中的泪水再次抑制不住的打湿面颊,双目通红的紧紧盯着气若游丝的老人,急切的讲了几句让方觉听不懂的言语,像是想用草原古老的语言唤醒老人。
只是老人依旧双眼紧闭,脸色灰暗,不动不言。
方觉默默的站起身,退让开一些距离,打眼相顾四下,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成年男子就不用说了,就连老人跟孩子都没个囫囵尸体,那些浑身赤裸的女子就更不用提了,一具具横尸遍野。
“畜生!”方觉的拳头在不知不觉间被狠狠攥紧。
老伍长久历生死,心中早有预判,那老人已经到了最后的弥留时刻,恐怕就算杏林最富盛名的大国手亲临,也无能为力。
哀叹了一声,他朝方觉看去。
方觉轻轻摇头,“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定是有什么牵挂放不下,不然就以如此重的伤势,断难拖延到现在。”
“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真是凶戾残暴,毫无半点人性,就连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老伍长面色阴厉的不忿骂道。
“弱肉强食,这是自然法则,你弱,所以只能被人家比你强的来鱼肉。如若不想被欺凌,那么就只有你自己变强,强到所有人都惧怕你,敬畏你,这样才能去守护自己的亲人跟你在意的一切。”方觉面无表情的说着。
“虹姐,快,就是这位老人···”这时丸子领着莫兰虹快速跑来。
娇小清秀的莫兰虹身着衣甲,英姿飒爽中透着一分干练,显得格外利落。当即也不二话的蹲下身子,为清癯老人诊起脉来。
片刻后,她抬起头,清秀的容颜上沾满灰尘与血渍,乍一看,看不清真切神态,但一双晶莹眸子里无法掩饰的哀伤,却是明显不过。
勃勃不知是关心则乱,还是不愿承认这样残酷的现实,沙哑着嗓音期许的问道:“老族长怎么样了?莫医官···”
莫兰虹紧抿双唇,摇摇螓首。
“不会的···不会的···老族长一定还有救···”勃勃骤然失神,禁不住喃喃念叨,忽然,他神色一变,大声对莫兰虹哀求道:“莫医官,求求你,一定要救救老族长,求求你···”
在外人面前总一副坚强不屈硬朗的野性模样,此时此刻,勃勃却犹如被剥离了那层保护的无助少年,声音悲泣,怆然泪下,让闻者心酸不以。
莫兰虹神情难过,檀口轻启却无声,最后只能重重的叹息一声。
她只是一名出色的医者,虽谙熟医术,但伤势如此之重的患者,她真的是有心无力,无能为力。
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勃勃恍然最后一缕精气神被抽离,无力的埋下身体,紧紧抱着老人,无声的抽泣着。
看着袍泽伤心欲绝,方觉流露出一丝不忍,“莫医官,可有方法让人醒转片刻?”
莫兰虹闻言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接着她从随身携带的医匣中拿出一个包裹,打开后是一个针囊,快速从里面抽出几根银针,大小各异,粗细皆有。
丸子见勃勃还紧紧抱拥着老人,就上前两步,来到他的身侧,拍了拍他肩头劝慰道:“勃勃,虹姐有办法能让老族长醒转片刻。”
勃勃茫然抬头,一对空洞伤感的眼睛直直的望了过来,似乎并未听清丸子的言语。
丸子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少顷,勃勃失去焦距的瞳孔才有神采恢复,他连忙把头转向正等待一旁的莫兰虹,见后者点头,他慌忙挪开位置,把老人的身体扶正,莫兰虹手法极快,只见白皙的手指挥动,残影毕现,刹那间老人额头跟胸前几处大穴就已经插上银针,莫兰虹脸色凝重,素手齐动,先后转动银针,不大一会,就见老人紧闭的眼皮下一双眼仁在微微转动,“呃~”一声浅浅呻吟传出,老人缓缓睁开浑浊的眼帘,焦距在逐渐凝聚,当情感再次覆盖那双饱经沧桑的老眼时,先是惊惧,后是无边的恨意与怒火充斥其中,陡然,老人不知哪来的气力,奋然坐起,嘴里发出低沉似兽吼的咆哮,张开枯槁的双臂就要撕扯,他一把掐住正扶着他的勃勃脖颈,用出最大的力量,死也不松手。
勃勃不躲不避,双目噙泪,轻轻唤了一声,老人此时早就被伤痛跟怒火迷遮心窍,双目赤红,神情痴狂,死死地盯着勃勃,油尽灯枯般清癯的面容上,因用力而变得狰狞,一副把勃勃当成仇人誓要杀死的样子。
勃勃对那愈发紧固的手掌犹然未觉,他抬起手臂,轻轻拭去老人眼角的泪珠,又用旁人听不懂的言语,唤了一声、再唤一声···
老人绷紧的手臂一怠,眼睛里的赤红有所隐退。
勃勃大喜,赶紧又讲了几句,熟悉亲近的言语似乎唤醒了老人心底最后残存的神智,眼中有挣扎频闪,渐渐的,如被覆盖了一层血色的眼瞳里赤芒在疾速消减,最后彻底不见。
当老人重新打量起勃勃时,一张悲切中带着欣喜的年轻脸庞跃入眼帘。
这张年轻脸庞似曾相识,有几分熟悉,凭着直乎本能的感觉,眼前的年轻人对自己并没恶意,眼神中流露出的全是关心与担忧,老人艰难的把目光从面前年轻的脸庞上移开,望向他的身后···不是狼族皮甲,通通一色的漆黑铁甲,据他所知,就算是狼族之主身边的近卫,也不可能全身披甲,更不会有如此精心打造的优良铁甲,这样的恍惚念头只在老人脑海中一闪而逝,他幡然想起昏迷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心系族人遭逢的大劫,松开紧扣年轻人脖颈的双手,就要起身,可他的伤势实在太重,试了一下,又踉跄跌下。
勃勃连忙将他扶住,又语速极快的讲了一段话。
老人听完明显一怔,猛地抬起头,再次仔细的辨认起勃勃来,良久后,老人的眼眶湿润了,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枯槁的手,轻抚起勃勃的面颊,说了一句话,勃勃破涕为笑的急忙点头。
两个相隔数年的人终于相认,只是老人本就在弥留之际,加上用了特殊手法强制将其唤醒,适才又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掐住勃勃脖子,此刻又骤然经历喜悦,大悲后的大喜,让他不堪重负的身体仿佛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没和勃勃讲上两句,老人的脸色就在急剧变差,整个人的精气神明显不如刚刚醒转那会。
命运早已注定!
方觉举头望天,夜幕笼罩的只是大地,天阙之上却是星河浩渺,璀璨无限,只看你敢不敢去与天抗争。
老伍长走上前,脸色阴郁,“我们不能在此耽搁的太久,派出的游隼哨骑最多一刻钟后就会回来,按照从活口中探问出来的消息,这次狼骑想玩把大的,居然派出一明一暗两支人马,看样子是想要把我们这三万人当成猎物,准备全部吞下···这么重要的信息必须要尽快通报大营,好让他们有个提防。”
老伍长一边说着让自己都感到震惊的消息,一边观察着方觉的反应。
方觉闻言后双目精光一闪而没,随即又面无表情的无动于衷起来。
老伍长面显异色,“你不感到意外?”
方觉不解的看着老伍长,“有什么可意外?”
“不是···”老伍长有些懵,“你早就知晓敌人兵分两路?此行是有预谋的?”
“不知道啊!”方觉翻翻眼皮,开玩笑,敌人的计划自己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还这么淡然处之无动于衷?”老伍长急了。“赶紧想辙呀!”
方觉耸耸肩,“咱们能有什么辙。”
“不是,那总得把这消息传递回去吧!如果贻误了战机,耽搁了时间,要出大事情的。”这下老伍长是真的不淡定了,焦灼的来回踱着步,还不时看看远方,像是在看那些外出的哨骑归来没有。
看到老伍长失去方寸一副着急的模样,方觉不禁莞尔,正好被心烦意乱的老伍长看见,狠狠瞪了他一眼,呵斥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的出来?”
“老伍长,您就放宽心吧!”方觉在宽慰他。
“这都火烧眉毛了,我能放宽心?”老伍长并不接受这种劝慰,吹胡子瞪眼道。
“呃!”方觉发觉自己表错情了,看着几乎接近暴走边缘的老伍长,不由得不耐着性子,苦笑着详细解释道:“我们此行的这场仗,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开端···”
“开端?一个引子?···”老伍长不来回走了,可神情却愈发迷惑。
“现在我们敌我双方不仅在较力,更是在斗智。”
“大夏狼族好生不易的这二十年和平光景,参杂牵扯着太多的因果关系,爆发是必然的事,只是时间上的早晚罢了。”
“就像是山野中两个兽王,随着他们越来越强壮的体魄,在宣扬自己无敌的本能趋势下,相斗是必然。当然在这前提下,必定会有很多次的试探跟挑衅,直到一方忍不住出手为止,那么接下来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这样的推论似乎超出了老伍长的预料,他瞪目结舌,“···断然下这样的结论,是不是太武断了些?”
思前想后,老伍长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预测,“那要按你这样说,这次双方的行动,在彼此高层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喽?”
方觉笑的不置可否,“现在只看谁智高一筹!”
如果真是这样···
老伍长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有智持智,无智吃力,古人诚不欺我!
“你早就知晓?”
看着老伍长惊悚的表情,知道其想到了什么,方觉缓缓摇头道:“我也是才联想到,不然怎不会与你讲···”
方觉的目光深远,缓缓又接着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两方高层的博弈,布局甚大,现在就看我们谁笑到最后了。”
老伍长神情凄凄然,“二十年难得的和平就此宣告破碎了吗?”
“这样的和平在双方都抱有野望之下,何其脆弱,”方觉回答的平静异常,“我辈军人捍疆守土,职责所在,何惧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