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兵道之发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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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方觉的话语平静而铿锵,掷地有声,震撼回响在老伍长的心境。

回过神来的老伍长略显尴尬,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又重重呼出,像是要摒弃那缕迟疑与留恋,自嘲的笑了笑,倏地,把锋利如刃的目光重新看向方觉,“是啊!二十年的漫长时光几乎磨灭了一代人的锐气,掩兵息鼓,马放南山,习惯了现在的安逸,早忘记了曾经用鲜血涂抹而成的荣耀,那时兵锋所指有我无敌的气魄,快在安逸奢靡的日子里消磨殆尽,不过现在军人有你们这般年轻的人接替···我放心!”

方觉笑意腼腆,神情带着与老伍长说话时少见的含蓄,“年轻的我们还需要夜以继日固守边疆的您们的经验指引和带领,您可不要想着撒手不管,那样我们会走很多弯路的。”

老伍长也笑了,点了点方觉,笑骂道:“你小子少跟老子下套,能看着你们这么快成长起来,我已此生无憾。二十余载的军旅生涯,在有惊无险的情况下走到今天,我满足了,如果再不舍的厮混下去,就是拖你们后腿了,这点自知之明老子还是有的,等老子退下去,才有位置让更年轻更有能力的小子顶上来。”

老伍长伸手打断要接话的方觉,继续道:“你小子不要再劝我,我主意已定!”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现在跟你们比起来,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更不要提往后的日子,老子这二十年虽处在和平年代,但我杨根生可以对那些还在的和已经逝去的同袍大声说,我无愧这身甲胄,无愧生我育我的国土,更无愧身后的家乡父老···”

老伍长深深的注视着方觉,眼神一眨不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当年我的老伍长说给刚入伍时的我们听的,现在我送给你小子。”

“等你小子马上封侯时,老子在家乡也多了份炫耀不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方觉清楚老伍长去意已决,在挽留下去就不合时宜了,当即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故作嬉笑道:“借您老吉言,等小子真有那么一天,必躬亲看望。”

老伍长也扫尽那份被突然提及的离别惆怅,眉开眼笑,“哈哈···小老儿必扫塌相迎!”

这时,暗夜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哨音,老伍长一收笑意,知晓是哨骑回来,与方觉对视一下后,转身快速离去。

方觉也不是那种拖泥带水不干脆的人,既然知道了无法改变的结果,就不再去纠结,收敛起心绪,把目光转向眼前。

既然哨骑已经回转,那也就预示着队伍会很快开拔,但眼前牵扯到勃勃的这个游牧部落,就得需要尽快拿出个章程来解决,因为适才方觉大致看了一下,劫后余生的妇孺孩童不下百十人,在这个大战随时都有可能一触即发的节点,带着她们一起撤离无疑是个把自己也拖进深渊的主意,但如若见死不救,又违背道义,毕竟勃勃石山都是自己的同袍。留下她们在此地自生自灭?尽管方觉厌恶异族,但眼睁睁看着这些妇孺孩童被无辜虐杀,方觉做不出来这泯灭人性的举措。

也许有人事后会指责方觉妇人之仁,更会以慈不掌兵的论调来抨击方觉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兵将领,但当你面对那一双双木讷空洞又无助的眼神时,是个人都会不忍,除非是畜生。

世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只是看你找对了方式方法没有。

老族长已经在勃勃的怀中安静的闭上了眼睛,尽管那双眼睛里饱含着太多的牵绊,此时此刻终将无法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感。

勃勃萎坐在那,静静抱着老族长的尸身不言不语也不动,就像是一棵枯萎的荒草,充满死寂之意。石山正在低声对其劝慰着什么,一对豹眼环目里尽是焦灼与担忧,乍一见方觉又走了过来,瞳孔骤缩的眼底迸现出一抹忌惮,讲话的双唇都在不知间为之一顿。

“大人!···”见方觉行到近前,石山躬身行礼。

不管怎样,身处军中,阶级森严,这点必须遵守。勿论别的,作为一名主管着五百余名手足的上官,石山虽进军旅时间有限,但偌大的要塞从来不缺少种种风言传说,与别营都尉相互比较起来,方觉,石山绝不能违心的说其不称职。这个年纪就算在男子皆丁的草原也只能算是个半丁的少年,他的坚毅、谋略、勇气与英武,超出同龄人太多太多,甚至比绝大多数那些所谓的功成名就人士更优秀,这让跑遍了大陆南北的石山都不禁为其惊叹。

方觉点点头,在离勃勃一步外驻足。

事既然已经过去,该给得的惩戒业已给予,要是再端着,就显得方觉没风度了。

对于自己下手的分寸方觉自己知晓,至于石山能不能领悟,那就是他的事了。

石山这回没有再阻拦,侧身一让,主动腾出两人的空间来。

方觉直视着神情枯寂的勃勃,两眉微微蹙了一下,从一片狼藉的四周收回目光,方觉不想再有什么言语上的预热,直言不讳地沉声说道:“没有时间在这伤感了,摆在面前的两条路,任选其一···”

勃勃仍旧无动于衷,像是没听见方觉的话一样。

一旁的石山心中大急,可不知处于什么原因,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诫自己,不要妄动!

方觉也不理勃勃是否听见,继续讲道:“一是,毫无条件的随我把此行的任务完成···”

话语落下的几个呼吸间,没见任何回音。

勃勃始终不见动弹,仿佛浑然物外,石山焦急的在一边只搓手掌,话到嘴边又欲言又止,着实不知该讲些什么才好。

方觉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平缓,只是有些清冷,“二是,剔除军籍···”

“啊!”丸子轻诧出声,就要张口说话,却被小九扯住衣袖。

丸子本能的转过头,只见小九在轻摇螓首,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方觉再次把视线转向惨绝人寰的营地,滑过那一张张惊惶万分瑟瑟发抖的老少妇孺,缓缓开口道:“弱肉强食···不论种族、国家,对峙的再怎么理直气壮,她们终究是无辜的,灾难已经发生,也无可挽回,唯一剩下的只有尽力去救赎,护送着她们去找寻一个苟延生存下去的地方,我相信,这对你们这些世代繁衍在草原上的人来讲,不算难事吧!”

丸子怔住!

小九晶莹的美眸里闪烁着灼灼的光芒,那种自豪的欢愉无与伦比。

石山先是一愣,紧接着嘴唇就开始颤抖,直到不能自以,噗通一声,这个像岩石一样壮硕的汉子直直的跪倒在地,被人凌辱也始终不曾低下的头颅,深深的垂了下去,“谢···大人!”

“时间不多了,营地的马和这些狼族的坐骑你们能带着多少就带多少,至于能不能逃出生天···”接下去的话方觉没有说,但大家都清楚,“我们也该走了!”

丸子知道这最后一句话是在对自己讲,他深深的望了一眼仿佛失掉魂魄的勃勃,再和石山点了一下头,转身随方觉小九离去。

“大人···”突然一声呼喊,从身后传来。

方觉站立住身,却没回头。

“我···我还能重归您麾下吗?”不知什么时候神智清醒了过来的勃勃鼓起勇气喊道。

这滔天的血海深仇像是能浸染世间一切的染料,早就把勃勃剩下不多的那片美好给吞噬殆尽,他也明白,仅凭自己,就算穷尽一生也不可能达到报仇雪恨的目的,唯有跟随眼前的这名少年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给卖了出去。

相识投效于危难,勃勃知道自己的出身不算光彩,出于野兽般敏锐的直觉,方觉那若即若离隐隐的疏离感,让勃勃很是自卑了好一阵子,直到无意中惊察到方觉对狼族的那种厌恶,熟悉的感觉叫他瞬间明白了,这名大夏少年厌恶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汉家以外的异族。

察觉到这个惊人发现,勃勃生出过不止一次离开的念头。勃勃也相信那名触觉跟自己一样敏锐,甚至过之的大夏少年也扑捉到了自己的异动,只是一直在冷眼观之,这虽然没得到证实,但勃勃始终笃定这是事实。

这是种很奇异的触感,当自己滋生出离开的念头时,这种仿佛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视感就好像无处不在地关注着自己,那种好似看透心灵的悸怵,让自己骇然不以。在自己说服自己,寻找各种理由打消这个想法后,那个感觉就会蓦然失去踪迹,不复半丝半毫的痕迹,隐没的就晃似从没出现过一般。

这次却没有那种灼人心魂的感觉,勃勃知晓,这是少年真得想叫自己离开,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对于无辜妇孺他还是有恻隐之心的。

有那么一刹那,勃勃真得好想一去不返,那种像汉人们讲得时刻行走在薄冰上的感觉,真是一种煎熬,但怀中老族长逐渐冰冷的体温却像一股奇异的能量拨动着历史,让两张苍老的面容慢慢融合···一张老族长的,一张是已逝去多年爷爷的面孔···渐渐的又变幻成另外一张面孔,一张换一张,无一例外,都是自己最熟悉的容颜,小妹的、爷爷的、尕启叔的···

那股滔天的仇恨顷刻在心海里泛起风暴,摧枯拉朽般湮没眼瞳中的清明,复仇!复仇!···

读书很少的勃勃见证了方觉的小小崛起,那种速度,打破了勃勃的认知,他只在心中时时的告诫自己,唯有紧随这名少年的脚步才恐能达成心中所望。

执念一经形成,就化作一颗魔种在勃勃心中生根发芽,尽管勃勃努力排斥,但无济于事,无奈下只能把它深深掩埋,直到适才,方觉要他带着达瓦族最后的延续逃离,那颗早就演化成漫天腾绕的魔种终于破开束缚,展现在心间。

“好,我等你!”方觉说完,不再迟疑,径直离去。

丸子呲着白牙挥挥了手臂,也紧随而去。

不远处传来军士的催促声,队伍开始集结。

望着远去的挺拔背影,勃勃暗暗咬牙,“我会回来的,回来成为你手中最快的刀,最锋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