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肃清之战很顺利,在丸子的带领下五十名赤羽营大夏精锐边军似秋风扫落叶般势如破竹,一口气把狭长的山道杀了小半,已是惊弓之鸟的狼骑不是没有奋起抵抗,但在己方士气接近至谷底的情形下,一切都是枉然徒劳,做最后的挣扎罢了。
从起先的一个活口都不留,不论伤患,到逐渐的只杀那些还敢负隅顽抗的狼骑,一路杀来,痛快淋漓。
不是丸子他们心存慈悲,而是因为屁股后面还有一票袍泽在跟随,总不能自己吃肉,连一点残汤剩水都不给人家留吧!
听着身后远远不时传来麻三的咆哮,丸子有些幸灾乐祸的一笑,脚步却丝毫不做停留,在预警的哨音跟收兵的鸣金声还未响起时,一路杀下去,杀到哪算哪!叫这些胆敢叫嚣的狼崽子们知晓知晓咱们汉家从不缺少爷们,就算这个爷们不能顶天立地,也管叫他心惊肉跳寝食难安。
山道愈往下愈宽广一分,从最上的二三人并行,到中间的四五人,再到这里的丈许宽,孑然是个天然加人工开凿的喇叭形,不过整体算不上规整,而是一个多弯道仿佛被扭曲了的大喇叭。
丸子率领着数十名如狼似虎的手足,疾行如风般地转过一个弧度不大的弯,就蓦然出现在百十名聚集正踌躇不前的狼骑视线之中。
一方是兴致盎然,一方则是忐忑惴惴。
乍一接触,哪怕彼此视线还有一段距离,可也皆是叫双方一怔。
从上而下的人当然是大喜过望,这样如砍瓜切菜般容易的军功谁不欢喜?
由下向上望去的人却是神情大变,此时此刻被困守绝地的人不是应该龟缩不出,誓死防御吗?怎么胆敢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下?这到底是谁在围着谁?还是根本这世道已经变了,变得开始叫人不能理解了?
短暂的错愕并不能阻挡前进的步伐,感受着身体中每一处都在雀跃的丸子,邪魅一笑嘿嘿出声,率先奔跑直插敌阵。
根本没有过多的言语,紧随其后的手足就一个接一个的奔跑起来,没有撕心裂肺的呐喊助威,有得只是强健有力的脚步在山道里轰轰作响,震的人心肝乱颤。
“结···结阵~”狼骑里不知谁在惊慌中竭力嘶吼了一声,百十名狼骑这才回过神来,忙开始聚集列阵。
十几步的距离在大踏步的奔跑中丸子只用了两个呼吸,临阵前把起先捡到的一面狼骑盾牌护在身前,躬曲的身体就浑然变成了一个人形石球,“砰”的一声砸进了仓惶布起的狼骑阵列中去,还未等狼骑们反应过来做出应对,“砰砰砰···”一个个接二连三的身形就紧随而至,硬生生把狼骑的阵列给撞出一个大豁口来。
“啊~”凄厉的惨叫开始出现。
短兵接触下,生死只在一刹那。
“草~到底谁才是狼族?”加快脚步赶至的麻三正好看见这一幕,结结实实叫丸子的凶悍给震撼了一把,忍不住暴了声粗口。见跟随而至的手下也个个愣在当场,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吼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在等着给人擦屁股啊~老子可丢不起那人···随我冲~”喊完就一马当先地跑了出去。
在麻三尖酸言论的鞭策下,一标人马也像是发了狂一样红赤着双眼加入进来,手起刀落,必有鲜血迸溅。
本还未在石球滚落晃似魔神碾压的血肉模糊场景下适应过来,又接二连三受到冲击,此刻惊魂未定的狼骑们人人觉得灵魂都有了松动,实在没有勇气搏命一战,布起的战阵只维持了十来个呼吸的时间,就宣告土崩瓦解,一时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混战在了一起。
金石嗡鸣的兵器交击声···
锋利刃口划破衣甲的声音···
战刀砍在身体上嵌进骨头的声音···
还有那受伤或濒临死亡时发出的惨嚎声···
所有的声音交织一起,回荡在这个狭窄幽长的山道中,激起一波一波的跌宕,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燃烧在沸腾敌我双方所有人,仿佛在这一刻彼此的眼中只有敌我跟生死了。
猩红的血液四处溅落,哀嚎中一个又一个身影倒下,活着的人继续碰撞、拼命,再生死!
惨烈的场景在红血白刃里迸射着勇气与使命,如一副流动的画卷述说着人性的悲哀跟真实。
这里没有仁慈,更没有对错,剩下得只有人性对最原始欲望的渴求,那就是···杀了你,我才能活下来!
乱作一团的狼骑很快就被先后到来的两股夏军给冲击的七零八落,转眼就溃不成军,伴随着一个个同伴的阵亡,那种潜在对死亡的恐惧,在内心中骤然破土萌发,尤其在这被恐惧笼罩的氛围里,怯懦就像是呼吸一样,由轻变粗,最后犹如背上了一座巨峰,使人不堪重负,直至整个心神都被填满畏惧的枝条。
在又有几名同伴被如狼似虎的夏军放倒后,一些被吓破了胆子的狼骑开始朝山下溃逃。
他们面容枯槁,心如死灰。
因为在他们选择逃跑的那一刻,就放弃了尊严,也背弃了曾经生死与共的伙伴,仓惶的就像是丧家之犬,颤栗着、哭泣着奔向自以为是生的道路。
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背叛的惩罚。
当最先一名奔逃的狼骑愕然瞪大双眼吃惊地看着钉在自己胸口的箭矢时,一轮密集的箭雨又再次覆盖了他,连一个声响都没发出,他就惨然倒地,紧跟在他身后的几名狼骑也同样没有逃过这样的命运,在一瞬间就都被射成了刺猬。
与弓弦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哨音,急促而尖锐,像是在示警跟提醒。
陡然而至的箭雨,让混战成一团的双方都猝不及防,这样阴毒的绝户计真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仓惶失措下顿时有不少人中箭倒地。
“小心···”丸子的惊呼声还没喊完,就被老鼠一扑,给狠狠的撞倒在一旁,而他适才立足的地方却霍然有箭矢劲射在山石上迸发出两点耀眼的火星,根本来不及细说,又有两支箭矢紧随而至,丸子慌忙举盾隔护,“砰砰”箭矢疾射在牛皮护盾上发出两记沉声闷响。
虽说场上夏军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可负隅顽抗的狼骑最少还有开始时的一半,这种不分你我无差别的攻击让人心寒意外的同时,也忍不住狠狠咒骂几句。
这些狼崽子对待敌人狠,对待自己人更狠!
从正面陡然射来的箭矢,恰好是狼骑们的背面,虽说在猝不及防下很难做到完全的躲避,可大多数夏军还是做出了有效的应对,当然,伤亡在所难免,可比起在一轮箭雨下几乎殆尽的狼骑们,却是幸运了许多。
丸子环顾四周,见有不少兄弟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除了几个倒霉蛋彻底没了声息外,其余的人都在蠕动着寻找阻挡物躲避,谁知道啥时候再来一轮这样的箭雨覆盖。
一个人跌跌撞撞的来到旁边,丸子扭头一看,却是麻三。
“没事吧?”丸子见麻三的一张恶颜几乎是苦皱着的,忍不住开口问道。
在身侧举着两个狼骑盾牌的老鼠见自己老大如此一问,神情古怪却又欲言又止的朝麻三的后背示意了一下。
在看了一眼后,连丸子都忍不住直撇嘴,原来麻三的后肩胛骨那正卡住一根箭矢,入肉足有数寸,难怪一贯嚣张狂妄的麻三这个卵样。
面甲宣开的麻三一张脸几乎疼得拧在了一起,加上那道可怖的旧伤更显面目狰狞,可一对招子却分外明亮,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犀利跟狠劲,他抹了一把被冷汗打湿的面颊,咬着后槽牙恨声道:“没事!特么的,这些狼崽子也太狠了,为了拉咱们陪葬,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被称之为狼子野心一点也不为过。”说着他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遍周遭,见受伤的手足不下二三十,其中大多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心中惊诧的同时也难免有些不忿,可当他又看见每一个射日营受伤的兄弟身旁,都有意无意地有一或两个赤羽营的手足守护着,感慨之余又有些叹服,只是一向桀骜的他很少会主动低头,但不知不觉中看向丸子等人的目光多了份细微变化。
箭雨从密集到逐渐稀松,只不过维系了二十多个呼吸。
不用探出头,光是听那零星箭矢触地的动静,就知道这轮攒射过去了,不大的山道空地上此时横七竖八簇簇遍地,几乎在所有尸体上都插满了箭羽,触目惊心,不下千支。
麻三干咽了口吐沫,想想都是一阵后怕。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被如此密集的箭矢覆盖,还能幸存真是万幸,要不是跟随这些赤羽营的同僚在示警哨音响起的刹那提前做好应对,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想到这,麻三不禁有些好奇,这些赤羽营的人怎么反应如此神速,几乎是同时做出了预判,虽说使用的方法不尽相同,可动作却是不差分毫,“你们是怎么做到的?”麻三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迟疑了一下问道。
狼骑的盾牌虽然小到不能足以防护全身,但要是身靠山岩卷曲成一团,只要防护住头顶,三面盾牌护住挤在一起的三人还是问题不大的,举着两盾的老鼠听到麻三这没头没尾的一问,先是一愣,见丸子在侧耳聆听着远处的动静根本没有回答的意思,不由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声,“啥?”
麻三吸溜了一口凉气,不知是背后的伤痛带来的不适,还是别的原因,没好气的用目光瞪了瞪老鼠手中的盾牌。
立时明白过来的老鼠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并没有立即回答。
麻三撇嘴,“咋,秘密?”
老鼠摇头,笑的两只小眼都合成了缝,无比自豪的说道:“令行禁止!”
“啥?!”这回临到麻三瞪大了双眼。
作为军人,“令行禁止”这四个字又有谁不知道?
试问各家又有谁没点小私房,既然敝帚自珍不愿意说,老子还不愿意听呢!扯什么犊子。
老鼠从麻三的冷笑中看出了对方的不信和讥讽,也不为意,但是他觉得有义务跟一个土鳖说道说道,旋即幽幽自语道:“你试过在沙漠中不喝水,一趴就是一天的滋味吗?···”
酷热的沙漠趴上一天,还不喝水?!
麻三吃惊的瞪大双眼。
大漠,这些年边军谁少去过,别说趴上一天,就是待上一两个时辰都叫人燥热难熬,更别提没有饮水了,那个滋味实在难以想象。
老鼠似乎早就预料到麻三的表情,笑意开始在他嘴边洋溢,继续道:“你试过在水中快要把心肺憋炸,可没有命令,却不能起身的感觉吗?···”
麻三的瞳孔明显一缩,小时候在家乡差点溺水的经历,曾是他许久的梦魇,那个滋味光是想想就叫他脖颈发凉,比背后那支箭矢带来的痛苦更叫他记忆深刻,他又咽了咽吐沫,感觉喉咙直发干。
“噤声!”丸子忽然打断还要继续下去的老鼠,沉声道:“敌人又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