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里···”
“快把他射下来···”
“嗖嗖嗖···”
突然不远处传来箭矢划破长空的尖锐嘶鸣声,还有人的大喊吆喝声,再次把这份凝结如冰的夜色打碎。
方觉眼眸中光芒闪动,与小九对视了一下,两人都没作声,只不约而同地闪身隐藏进黑暗里,向事发的地方疾速潜行而去。
穿过几条巷弄,再悄无声息地越过一座大宅院,在这所宅院的后巷,方觉和小九发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横卧在那里。
四周漆黑一片,似乎连平常一有动静就狂吠不止的狗犬,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而没了声响。
还没接近那道身影,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就迎面扑来。在确定不是陷阱后,方觉从围墙上一跃而下,落地之音,轻若狸猫,在阴暗里站了足有三息,方才快步上前,来到那人跟前,看不清颜色的血液早已流淌一片,气息愈发刺鼻。方觉缓缓蹲下,伸手探在其颈间,下一刻,微弱的脉动从指间传递过来,“还有气息···”
方觉连忙脱下外衣,撕裂成条,紧紧包裹住那人的后背跟右腿,那里分别插着三根箭矢。最重的一箭射进他后心足有寸许,看得出,要不是这一箭箭势将尽,这人只怕也没有救的必要了,另一箭直接洞穿了他的前后肩甲,最轻的一箭,也在他的大腿上留下了个血窟窿。倘若方觉不给他紧急包扎一下,估计不消一时三刻,更等不到追兵到来,恐怕就得流血而死。另外方觉这样做还有一个预备,就是防止追兵沿着血迹寻来。
“是个汉人。”借着依稀的星光,小九看清了这人的模样,年龄不大,约在二十上下,相貌普通精瘦,一身夜行黑衣。
“不管其他,先救人···”方觉双手一用力,把人背了起来,转身就走。
“怎么不见啦?刚刚明明见他跌落下来的···”
“放心,他跑不掉,我射中了他一箭···”
“我也射了他一箭···”
还没等翻过围墙着地,不远处就传来急促奔跑跟喧哗声。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从远及近。
听其音,人数颇众。
方觉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追兵来的如此之快。
小九紧跟在身后,一边仔细检查着扎在那人伤口处的外衣是否有血迹滴落,一边轻声道:“公子你先走,我去引来追兵。”
方觉闻言身体猛地一僵,又迅速恢复疾速奔驰的状态,“···小心···”
此时虽看不到方觉的神态,但小九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份深深的关切,她莞尔展颜,笑容恬静,轻点螓首,莲足一顿一点,纤细的身影就朝另外一个方向,斜斜掠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方觉似乎感觉到小九的动作,不再多言,双手一托,向上提了提背负之人的身体,开始发力奔跑,在一道黑暗中的院墙前,一勾一纵,就越过墙体,没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不远处的嘈杂怒骂声正在朝此接近,小九冷静地再次检查一遍四下,确定没有任何遗漏,就连刚刚那人流淌不止的鲜血也没有留下一滴,一切都到小九现在所伫的位置为止,突兀的就恍如凭空消失,戛然而止,清冷的空气里只剩下缕缕血腥气息的残留。
摇曳的火把已经出现在眼际里,小九不再停留,飞身跃上屋顶,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走。
“在那里···快追···放箭···”立时,就有人发现了小九的行踪。
顷刻里,吆喝声、追逐声、箭羽声,充斥整个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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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当丸子睁着朦胧的眼帘来到方觉的房间推门进入时,方觉已经处理好那人的伤口,三根箭矢,二轻一重,后背两处,右大腿一处,所幸救助及时又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有些失血过多,以这人的身体素质,硬是生生的挺了过来,不然这一夜的忙碌操心就算白费了。
丸子在一刹那的呆滞后,使劲揉撮着自己惺忪的睡眼,怔怔的望着床上脸色惨白明显是失血过多导致的那人,又慢慢扭头瞧了瞧桌上那三根血迹还没完全凝固的箭矢,吃惊加不解地朝方觉问道:“你这又是那一出呀?”
本坐在椅子上假寐的方觉在丸子推门前的那一刻,就已经醒觉,方觉起身来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凉茶入口,一股冰爽之意从口腔瞬间直贯心腹,使方才有点昏沉的精神为之一震。
“昨天夜里睡不着,就出去转了转,谁知道就捡了个这样的人回来。”
方觉并不是对自己的兄弟撒谎,只是多一个人知晓事情的原委,就多一份担忧,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讲出来着实没那个必要。
“捡的?”丸子一脸冷笑,一副我信你个邪的表情。
方觉毫无愧疚之情的坦然一笑,耸耸肩双手一摊,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哼~”丸子有些不满的一声冷哼。
既然方觉不愿讲,他也就不再问。
相交多年,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这点起码的信任还是有的。
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在彼此的心目中都有一块明确的专属位置,不论是以前在神都的一起惹事一起生非,还是现如今这种军旅生涯的生死相依福祸与共,两人的情义从未因为各种淬炼而变质。要说真正有变的,其实是两人这份难得的情义,在经过无数的考验后变得更加真诚深厚,更加有情有义。
不论方觉做什么,丸子首先是无条件的信任,而不是质疑,那是从小就养成的一种惯性思维,现在随着彼此逐渐长大,这种心态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在丸子的心中更加根深蒂固。
“方觉是我兄弟!”丸子一直这样标榜着,不管对谁都是这样讲,哪怕是家族中的亲人也一样。
这也让方觉老长一段时间很无奈,因为他真真切切感到了这位兄弟如阳似火炽烈的澎湃‘激情’。
这让性取向绝对正常的方觉有点抗拒,一时间难以接受。
直到最后,完颜秀这位大夏首屈一指的贵族纨绔用他真正的行动证明了,他不负‘方觉兄弟’这一词的诠释,在方觉身后为他整整挨了两棍一刀,在身受重伤昏迷前,还笑容灿烂地对着方觉说“我们是兄弟···”
兄弟是什么?兄弟就是彼此能把背后交托给对方的人,是在危急时刻毫不犹豫为你挡下明枪暗箭的人。
兄弟之间的这份默契跟信任,是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去解释的。
他不愿讲,那我就不问。
在丸子的心中就是这么简单和直接。
走到床前,丸子仔细端详片刻,再瞅瞅被已经换下丢在一旁血迹染透的黑衣,不由啧啧称奇的道:“杀手?···飞贼?···还是刺客?···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搞得如此凄惨?”他说完,还转头看了看方觉。
方觉一副你问我,我去问谁的表情。
丸子呲呲白牙,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问也是白问。
方觉推开窗子,似乎想让房内那股浓重的血腥尽早散去,但眼眸中的那份关切,却在不经意间流露。
忽然,他笑了。
眼睛里那份异样的神情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他看见了想看见的人。
两人无声的相视一笑,小九就灵巧地翻窗跳进了自己的房间。
丸子低头对着床上之人观察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不禁泄气得抱怨道:“这都叫什么事,咱这都快成了伤兵营了···”
方觉并没有解释的意思,“我一会要去秘站一趟,城中这几天可能要乱上一阵子,没有必要不要出去瞎跑,做完该做的,我们就离开。另外叫老鼠把这些东西拿去烧掉···”方觉点了点,带血的衣服跟那三根箭矢,叮嘱又道:“叫他小心,别被发现喽。”
丸子并不是不知轻重之人,虽对此情此景充满探究的好奇,可还是点头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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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内,一间宽敞明亮富丽堂皇的房中,呼赫儿莫眼神阴历,可面上却挂满讥讽的笑容,正玩味地看着拓桑衮衮因紧张而变得有些苍白的脸。
“城主大人这一夜睡得可好?”
拓桑衮衮连忙点头,“有劳王爷挂念,下官惶恐···”
呼赫儿莫拿起矮几上的精美酒壶,慢慢为自己斟上一杯,端起杯,低头望着酒杯中那缩小的自己脸,浅薄的嘴角泛起冷笑。“我听闻昨夜府中不太平,城主大人可曾有丢失什么?”
拓桑衮衮浑身一颤,苍白而憔悴的面容上挤出一份笑意,有点谄媚,又有点强装镇定的笑道:“王爷又在取笑下官,下官岂敢在王爷面前称大人二字,一切都还得仰仗王爷多多提携才是。昨夜府里是进了宵小之辈,丢失了一些东西,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物件,不值一提。倒是弹丸琐事惊扰了王爷的雅兴,才是下官愧疚之事。”说着拓桑衮衮躬身深施了一礼。
呼赫儿莫仰首饮尽杯中酒,眼中意味深深的笑着,“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拓桑城主不必紧张,只是大事之日将近,本王有所担忧罢了···好啦,如若无事,你就下去吧,昨夜吃酒过甚,本王现在还要去补上一觉呢···”呼赫儿莫说着挥挥衣袖,从矮榻上起身朝身后的屏风内走去,边走还怪笑道:“美人,本王又来喽···”
拓桑衮衮抬袖拭去额头间的汗滴,眼神隐晦的瞥了一眼那扇屏风,转身快步走出屋子。
在回自己书楼的路上,拓桑衮衮面容扭曲眼神暴戾,声音阴冷地对跟随在身侧的管事,道:“三日之内,就是掘地三尺把整座城给我翻过来,也要把那偷窃之人给我找出来。”
管事感到一股刺骨的冷风吹在后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急忙应声而去。
拓桑衮衮茫然四顾,眼瞳深处里不时有惊恐、后悔、绝望、不舍的复杂神色流露,自己苦心经营数年的偌大府邸,此时此刻给他的感觉竟然只有无尽的孤寂与冰冷,就像一座筹建在流沙上的大夏,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崩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