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生与死,死与生,这两者紧密相连的就像是水面之上跟水面之下的形式,往往就隔着薄薄的那一线,境地却是截然相反的两面。
方觉、丸子、小九三人身处九死的险境,悍然无畏,无惧生死,力战到最后准备坦然一死。
巴鲁和众多狼骑不管心底对这三名年少的大夏探骑感触再怎么复杂,可终归是身属不同的敌我双方,不能怜悯,也无法去同情,只保持着一份对对手的尊重,希望在下一刻,他们将死刀下时,给予应有的体面。
驰骋沙场,马革裹尸,对于他们这些见惯了生死的人来说,是最平常,也是最好的归宿,所有他们神态肃穆,眼神却冷漠。
寒光闪烁间,血雨翻飞,溅洒四下。
不知是方觉他们的,还是那些狼骑的,殷红簇簇,如一朵朵娇艳绽放的花蕾,开在身上和地上,为这贫瘠的枯黄,增加了一分悲壮的色调。
攻击的节奏被渐渐放缓,片刻后,狼骑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手,一双双眼神都开始默默注视起被他们围困在中间,努力喘着粗气,浑身浴血又伤痕累累的三名汉家少年。
这三名最大不过十六七岁的汉家少年,在面对数十倍于己的强敌仍敢挥刀死战,战至最后更誓死不降,这种悍不畏死的铁血勇气,铸就了军人那特有的情感气节,也深深震撼了他们,同时也赢得了他们发至内心的尊重。
对待勇者的尊重,这点从不分阵营和敌我。
战场上的铁血汉子也从不吝啬这点豪情。
在这难得的喘息间隙,望着四周一圈在上一秒还生死相搏,这会却一个个视线复杂的狼骑,几乎靠依在方觉身上的丸子气喘吁吁,嘴上却忍不住的贫道:“咋滴?···呼呼···瞧这架势是想放过咱们!”
小九无力地给了他一个好看的白眼,根本懒得理他。
方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好气的自嘲道:“人家这是想给咱们一个体面的死法。”
“啥?想叫老子自裁···他们还不配!”汗珠不停从丸子的额头滑落,两道修长的眉毛都竖了起来,随即像是因伤患疼痛而显几分扭曲的俊秀面孔上,戾气狰狞,狠声道:“老子的刀只杀敌人,绝不捅自己!”
那名起先跟在巴鲁身侧,后又中途率骑加入战场的精锐狼骑,闻言眼中厉芒一闪,他沉不做声,转头遥望沙脊那俯瞰场中的一骑,在等待命令。
那一骑伫立沙丘之上,岿然不动。
时间在静静流逝,就在那名精锐狼骑几乎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巴鲁轻轻抬手挥斩了一下面前的虚空,下一刻,一阵悠长低沉的号角响彻这片天地。
这是进攻的号角。
精锐狼骑霍然拧头,有些阴厉的面容上全是嗜血的暴虐,这是因为愤怒,三名不知好歹的大夏探骑居然具备比天狼勇士还要悍武的勇气,这让他嫉妒的同时还触生出畏惧,哪怕这丝畏惧,微弱的能随时捻灭,可也是一种耻辱,他不允许自己有这怯懦的一面,绝不!
低沉的咆哮从嗓子眼里发出,他猛地挥动战刀一夹马腹,就要策马上前把这三个敢藐视天狼一族荣誉,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汉家男女给践踏成一团肉泥。
场中杀机顿促。
犹如巨浪激荡,冲击着三个快要零散的舢舨。
可往往最弄人的还是天意。
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天意会在你的身上应验什么。
机会往往也是稍纵即逝。
若来了,你抓不住,留下的却是满满的徒增奈何。
就在这时,天地骤变。
静寂的天地突然一股劲风鼓噪,明明晴朗明亮万里少云的天空,在下一刻,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很快天地光明不在。
一缕很诡异的气氛在场中开始悄悄弥漫。
惊变好似就在一刹那间生成,让场中所有人都错愕不适。
这其中也包括方觉三人,所有人都在惊疑不定的茫然四顾。
巴鲁处身在沙丘顶部,站的高,自然就比别人看得远。
远远的尽头一道黑线几乎贯穿整个视线在快速生衍,以一种碾压天地的庞绝气势滚滚而来。
快速在视线里形成一堵像是擎开天地无限宽广的巨墙矗立,而且还在以一种肉眼可辨的趋势朝这边疾速推动着。
像一线庞大无匹惊绝人间的大潮迎面扑来,磅礴无边的恢宏气势让人远观都有种要窒息的压迫感。
当看到这一幕天地异象,巴鲁独有的瞳孔不禁狠狠一缩,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立刻变得异常难看。
“沙暴,巨大沙暴···”一声惊慌失措的惊呼在众人耳边响起。
片刻后,“隆隆”的轰鸣就开始震彻耳畔,让听到的人都怀疑这是天地唯一余下的声音。
刚刚仿佛还在天边的那一线巨大沙浪,顷刻间就到了众人视线可及之处。
那遮天蔽日高耸入云矗立的巍峨沙墙,远观彷如大潮奔涌,汹涌澎湃,碾压一切微末;近看却好比大山临绝与顶,气势磅礴恢宏,恍若能镇压天地一般;伴随着不绝于耳声威似雷阵的巨大轰鸣声一起直扑而至,让人惶恐不迭有种身如蝼蚁的渺小无力感。
在面对那磅礴恢宏无与伦比的天地之力,不论是谁都会自然滋生出一种独对群山的震撼,就连两世为人的方觉在亲眼目睹这等天地鸿象无上伟力时也不禁憾然色变。
就别提一旁正要冲锋的草原狼骑了,个个面如土色神情呆滞,都震惊的无以复加愣愣望着这恍如末世降临的一幕。
在短暂的失神后,方觉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跟震撼,急忙把早已收起的绳索又重新系在目瞪口呆的丸子和这会已经回过神,但脸色格外苍白的小九身上,更是狠狠的打了个死结。
此时此刻逃跑绝对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唯有尽最大努力减少损伤,才是现在最应该做的。
在面对如此天地洪荒之力时,人才会感触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风沙狂舞,轰鸣震耳欲聋,天地截然成了一个巨大的雷阵,早已盖过场中的惊呼与慌乱。
无穷无尽的细小沙砾被剧烈的巨大劲风推动裹挟,形成漫天的沙尘,遮天蔽日地疾速移动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近前。
方觉顾不上许多,猛地把丸子小九一把抱住,三人同时扑到在地,紧接着就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碾压过来,旋转着扭曲着挤搡着,身上顿觉到犹如被千军万马踏驰一般的疼痛,就好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拿捏在手心握挤着,旋即又被高高抛起在高空,一种天翻地覆翻江倒海般的眩晕感霎时间占据所有心神成为唯一。
再接着,所有触感就是在那种欲仙欲死的眩晕中快乐地失去知觉······
巨大的沙尘暴来的快,去的更快。
短短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从眼前起始,消失在身后的尽头。
仿佛是天地间一把庞大无边的扫帚,梳理过后,又把清明归还给这片天地。
此时的天空,更显蔚蓝高远,朵朵洁白的云霞随着风儿慵懒的变幻着形态,浮过头顶,又渐渐飘远。
大地还是那片大地,只是由沙砾组成的无垠地貌早已被施虐的面目全非,再难找寻出以前的半分熟悉。
沙海万籁俱寂,人迹皆无。
刚刚这里发生的一切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人、马、血、尸、踪迹全无。
一只肥大的沙蝎蠕动身躯努力钻出沙砾,稍稍停歇后,半挺起身对着皓空高悬的炎炎烈日舞动了下它那粗壮有力的双钳,像是在自由的吞吐着浩劫过后的平安。
突然,不远处一支大手挣脱沙层的束缚猛地伸出地面,把这只正享受着阳光的惬意沙蝎惊得慌忙重新钻进地下,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巴鲁从沙粒中竭力爬起,开始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好让几乎枯竭的肺腑焕发运作的动力。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茫然四顾,有些迷离的眼神里不时闪过劫后余生的心悸。
过去良久,他的呼吸才趋于平稳,心神渐渐安定。
此时,他的四周不时有人从厚厚的沙砾中依靠着求生的本能挣脱而出,个个都先是一样的茫然,一样的迷离,一样的心悸。
到最后安稳时,场中只余有一种伤感在无声蔓延。
十七人,加上巴鲁,劫后余生的草原健儿仅剩一十八人。
出发时意气风发志在必得的一百零一人,现如今仅存十八骑,八十三名患难与共的兄弟,生死相依的袍泽,统统永远沉眠在这片沙漠,无尽的伤感让场中的气氛沉重的有些压抑。
虽说将士难免阵上亡,可仅仅不过半日的光景,回想起出发时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可一转眼却是阴阳永隔,本信心满满直讳此事的手到擒来,却发生一波三折的意外,这让平时有些自视甚高藐视傲睨的草原健儿一时间真的难以接受。
凄戚无声,士气跌到谷底。
要是任凭这样的情绪继续持续下去,恐怕仅存的十八人也终将走不出这能吞噬一切的沙漠,巴鲁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他比谁都清楚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带领这些仅存的兄弟安然回家。
一道道命令虽显沉重,但还是有条不紊地从巴鲁口中发出。
搜寻一切尽可能发现的水跟食物,是当下最最紧要的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因为回家,还需要好长一段路要走!
当众骑散去后,巴鲁环顾四周,久久沉默不语。
“小子,我有种直觉,你也没死···”
“我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