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斜瞥一眼面容显有些许纠结的丸子,用带有调侃意味的嗓音揶揄问道:“你不随老伍长他们一起杀匪?”
丸子吭吭哧哧半天,最终像是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瞳眸里的最后一丝犹豫也幡然消失殆尽,随着漆黑的眼珠流转,他那沾满烟尘灰烬的俊秀脸庞上立时浮现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他扑棱摇晃着脑袋,表现出一副十分大度的模样,呲着两排醒目的白牙,朗声道:“算了,老伍长他们也忙活了半天,总不能连残羹剩水也捞不着吧?要真是那样,就显得咱也忒不厚道啦!再说本公子是那种黑眼珠子见不得白银子的人吗?就那点军功······呵,给咱都瞧不上!”
虽然讲得慷慨激昂表现的大义凛然,但在一旁的谁都能轻易看出,他眼神深处的忍耐。
方觉不禁莞尔。
小九更是把螓首扭到一边,故意不去看他那种明明很违心却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微微上翘的纤薄嘴唇勾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嫣然在笑。
秀才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盯着丸子,满头满脸都是被惊到的僵硬表情,心中这会就像是有万马奔腾,把心中那片最柔软的地方践踏的几无完肤,“你牛!恬不知耻都能被你诠释的这般正大光明大气凛然,让哥我不得不对你生出犹如天山般的敬仰之情······你、真、无、敌!”
丸子昂首挺胸,目视前方,神情淡漠,一副雍容大度睥睨天下之姿。
这就是传说中那种,你说他胖,他还喘上的撩人姿态。
被打败的秀才实在看不下去了,再看下去他怕会忍不住揍人,只差不屑为伍的调头就走,狠狠的把头转到一边去,俺不跟一般见识总行吧!
方觉这会的心情也是出奇的好,少见的继续调侃起气焰极度嚣张的丸子来,“要不我把老伍长召回来,由你率队追剿?”
想起自己让马鞍颠得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木疼木疼的屁股,还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疼的地方,再惶然想到老伍长门板似的冷脸堵在自己眼前,丸子下意识打了激灵,猛地摇晃了一下脑袋,那副撩人的风骚姿态立即不复存在,眼珠溜溜一转,陪着笑,对方觉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就让老伍长跟老段他们去辛苦吧!”
方觉眉梢挑起,望着他,重复问道:“真不用?”
“真不用!”丸子的手摆得跟个风车似的。
“嘿嘿”方觉冷笑两声。
“呵呵”丸子连忙赔笑两声。
这时一名骑卒来报,“大人,楼兰骑军将领要求见您!”
对于此节,方觉一点也不意外,只所以没和老伍长他们一起追击溃逃的沙匪,除了沙匪大势已去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二十几个劳累之士出手外,大半的原因还是想见一见这位楼兰主将。
当即,方觉点头应允。
不大工夫,一名身披甲胄浑身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魁梧中年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上沙丘,来到众人面前,抱拳恭敬的先是深施一礼,才开口朗声道:“楼兰国御前统领左秋冉见过各位,感激诸位的仗义援手,左某代替余生的众兄弟来给各位道一声真挚的感谢,救命之恩定当后报!”说完叫左秋冉的魁梧中年男子再一次深深躬身。
方觉连忙相扶,笑意真诚的洒然道:“左将军不必多礼,我们也只是恰逢其会正好撞见而以,再说这些沙匪也太过不知死活,竟敢跑到边境上耀武扬威,身为大夏边军对他们出手,责无旁贷,更是职责所在,将军毋须挂怀!”
左秋冉并没有因方觉的拦阻起身,硬是生生行完这一礼,坚毅的面孔上悲壮中露出浓浓的凄然,“不论怎么说,救命之恩大于天,这是代仅存的二百六十七名手足兄弟感谢诸位······”说着就要再次鞠身行礼。
丸子上前一步,大大咧咧的伸手重重拍在左秋冉的肩上,扬声道:“好啦!咱们杀场男儿不讲那一套,你们的情我们领了,你们的心,我们也能理解,毕竟我们也是军人······节哀!”
沙场喋血,生死立决!
试问谁又没痛失过手足袍泽?
只是身为军人的职责,这些自然都是将要面对无可逃避的,痛苦的经历同时也磨砺着自身,使自己在不断的磨砺中快速成长起来,强大起来。
想起覆国之痛,想起王后临行时的嘱托,想起初时一行六百七十九人,远离皇城时回望那已经燃起熊熊烈火的皇宫,左秋冉出现一瞬间的失神,恍惚眼神里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些东西来。
那是一种沁入心扉的痛,还有一份难明的哀凄悲怆。
丸子诧异的打量着面前这个本不该这么轻易把心绪表露在人前的铁血军人,有些奇怪,不禁好奇的嘀咕道:“观其神情,在他不知不觉间流露出的不像是光光在悲怆手足,倒是像在缅怀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样······”胡乱揣度的丸子想到这也不知往下再谈些什么,只隐隐感到有一丝什么不对,想抓却理不出一点头绪。
不仅丸子忽略了,就连整个沙丘上除去几名警戒的骑卒外,大多数人都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实。
那就是刚刚身陷重围主持大阵抵御攻击的人,并不是这名所谓的的御前统领左秋冉左将军,而是那名沉潜如渊始终指挥若定的银甲将领。
方觉早就发现这点,所以他一直在留意那名身形略显消瘦的银甲人,只是结果让他感到意外而已。
因为他惊讶的发现,不论是伤重与否,此刻正在安抚伤患的银甲人都备受楼兰士卒异乎寻常的尊敬,遥遥的给人一种错觉,就是他们所面对的不是一位爱兵如子的体贴将领,而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祗!
那种发至心灵深处的虔诚,浑然跃于颜表,庄重而肃穆,绝不是一名统军将领应该拥有的。
对这点方觉很好奇。
广袤辽阔的西域充满神秘,三十六国教派繁多,口纸传承的教义也不尽然相同,所以到底流传着多少传说,恐怕谁也说不清。
传言有国出圣女神子,身份无比尊崇,甚至在某些地方被赋予的权利高于国王,这叫外人看来是无法理解的,但这些异族却能发展的井井向荣一片融洽。
对于这名银甲人的身份方觉并不好奇,无非是楼兰什么圣女神子之类的,让方觉好奇的是银甲人的指挥才能,那可不是依靠熟读几本兵法韬略就能练就出的技能,凭他刚刚行云流水般从容的指挥着楼兰军,就不难判断出,他绝不是第一次指挥这样的军队陷阵。
这才是方觉真正感兴趣的地方。
左秋冉从失神中很快醒转过来,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自己袍泽的休整处,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问道:“冒昧的问一下,诸位应是大夏边军,不知何时返还大夏?”
这句话问的可不是一般的冒昧,往小的说,是一句客套问询,往大了讲,那可就是在刺探军情了。
在一旁的丸子秀才同时眼生警惕,紧紧盯住他,手不自觉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
方觉却不知为什么,在左秋冉的话里感到一丝焦躁与急迫,他不为所动,只静静的看着这名身上还有鲜血流淌却浑然不觉的中年人,在等着他的下文。
左秋冉也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冒失,连忙摆手解释道:“各位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一事相求······”
“噢,何事?”丸子与秀才同属方觉麾下标长一职,又跟方觉的关系摆在那里,见方觉不曾出声,就心存疑惑的开口反问道。
左秋冉再次把目光投注在那片,虽还剩存有二百六十七名袍泽,可战力早就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的楼兰骑军,眼神黯然,“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前往大夏,所以想和诸位一起······”
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在明显不过。
他们此刻的战力受损严重,已不足以再一次抵御大漠里神出鬼没又多如牛毛沙匪们的袭扰,想借助大夏边军赫赫威名来震慑一些宵小。
丸子跟方觉相视一眼,在读懂对方眼里蕴含的意味后,好奇的开口问道:“贵部是要出使大夏?可有官文节印?”
左秋冉眼睛深处浮现出痛苦,国已不复,何来文书节印,何来出使!
他摇摇头,神情晦暗。
丸子愈加好奇,“那可是应我方之邀而来?”
“也不是。”左秋冉嗓音沙哑着继续摇头。
丸子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玩味之意,缓缓再问,“噢,既然如此,那我就想不出,你们欲往大夏所为何来?”
“用楼兰一国覆灭之灾,为你们大夏换来一份至关重要的谍报,你看可行?”一个冰冷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冷冷传来。
声音中充满了无限的愤怒、悲怆、凄凉与哀伤。
方觉从没在一个人的言语中听到过如此多的情感交织,而且还都是负面的,悲伤的。
他不由把目光转向声音来处······
不知何时,楼兰那名银甲将领已经身临沙丘,就在离诸人不远的地方。
左秋冉脸色浑然一变,快速迎了上去,一边躬身行礼一边焦急的道:“公主不是说好了嘛,一切都让臣下来办。”
“公主!······女的?······”丸子诧异出声。
小九、秀才也面显异色。
方觉心中暗忖了一句,“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