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恕臣直言,当十大钱确实可以解一时之急,但在如今的情况下,此议完全是杀鸡取卵,不计后果!”权衡再三,高俅还是决定让这个提案胎死腹中,不管怎么样,以大宋现在的财政情况,绝对经不起这样的反复折腾。要知道,史书上的宋徽宗时期之所以会有民众频频聚众山林造反,正是因为完完全全断了活路,否则也不会一呼百诺应者云集。
见赵佶面露不悦,高俅只得耐心地解释道:“圣上,我大宋钱荒由来已久,兼且铜钱又笨重不易运输,早在大中祥符二年,十几家商户就私自用过交子,而到了仁宗皇帝时期,朝廷便在蜀地设置交子务,专门发行交子。那时,蜀人因为交子轻便易使,一贯的交子甚至可以兑换一贯一百文,便是因为朝廷严格控制印制数量的关系。
而到了神宗皇帝年间,因为西夏用兵急需钱粮,所以便把只能用两年的交子延长到了使用期为四年,如此一来,相当于市面上流行的交子突然多了一倍。自那以后,朝廷又再增印数,结果两届交子交替之际,旧交子四贯只能换取新交子一贯,民间无不怨声载道。而如今铸当十大钱也是如此,一旦在钱粮上无法周转,朝堂必定有人建议大肆铸造当十大钱,那时,民间定会物价飞涨。再者,按照用料,三枚小平钱就可得一枚当十大钱,民间趋利,盗铸之风必定大起,最后恐怕会动摇国本。”
在大宋待了八年,高俅不知道恶补了多少这方面的知识,此时说出来自然是头头是道。赵佶尽管听得眉头紧锁,但仍旧是连连点头,显然也明白了此中情弊。
“照伯章你这么说,如今朝廷的交子印制量依旧很大?”尽管知道皇帝不好当,但是,面对纷至沓来的各种危机,赵佶仍旧有一种疲惫的感觉。“不是说交子只在四川发行么?”
“圣上,据臣从户部得到的消息,上一届交子的发行量超过一千万贯。”高俅说出这个数字时,自己都觉得浑身发虚。要知道,区区一个四川每两年便会多出一千万贯交子,物价飞涨是显而易见的,不用看也会知道四川的普通民众过得是一种什么生活。
“哈哈!”赵佶怒极反笑道,“我大宋皇家向来简朴,以往很少营造宫室,想不到在这样大肆发行交子的情况下,国库依旧空空,实在是可笑。”他重重地倒在龙椅上,再也顾不上什么帝王仪表。良久,他才无力地抬起了头,“伯章,你刚刚说得对,要是朕再下令铸当十大钱,恐怕转眼间就会风云突变。”
高俅心中苦笑,但是,看到眼前的赵佶,他更多的还是感到一丝欣慰。总算这个史书上只喜欢山石美人,舞文弄墨的道君皇帝还懂得国计民生,否则,自己费尽苦心让其登上帝位,那不是自找麻烦么?其实,韩忠彦等人口口声声地裁汰军队并没有错,错的只是不该将目光放在西北,而是应该放在广大的内地。事实上,大宋岁收虽然巨大,但十有八九都消耗在各地的军队开支上,只可惜,这支数量庞大的军队在对外战争中却乏善可陈,实在令人无语。再往深里说,铸当十大钱并非完全不可行,只是目前的时机实在不对而已。
“圣上,臣虽然不同意韩相在边事上完全退却的态度,但是,有一句话他却说得没错,在圣上刚刚登基的这两年之内,确实要戒用兵,或者说,朝廷至少应该设法解决厢军的问题。”想到那个大宋财政的巨大包袱,再想到厢军大举逃亡的往事,高俅实在忍不住了,虽然说募兵制远远好过府兵制,但是,就大宋目前的状况来看,维持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无异于浪费。“虽然同是军士,但上等禁军的俸禄足可养活一家,而厢军则欲求一身之温饱而不可得,再加上厢军被长官驱使如同奴隶,因此逃亡的从来就不在少数。”
赵佶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了凝重的表情。“伯章,军制乃是重中之重。王介甫当年提出将兵法,虽然收效显著,但最终却因为有人叫嚣这是颠覆祖宗成法,所以几乎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这样吧,你回去先仔仔细细地写一个条陈,朕细看之后再和你一步步计议。戒急用忍四个字还是你送给朕的,别自己反倒忘了这一点。”
高俅闻言不禁大感尴尬,暗骂自己今天是被蔡京的举动弄昏了头,他可不是当年的王安石,要是敢大刀阔斧地斩向一切弊政,说不定第一个被罢斥的就是自己。
一直到日头偏西,高俅才出了福宁殿,一路上看到的内侍宫女无不对他执礼恭敬。他心不在焉地点头回礼,脑子里却仍在思考着那一篇大文章,直到此刻他方才发觉,大宋着实积弊已深,比起神宗熙宁年间,如今经过哲宗元祐和绍圣那样一折腾,情况要糟糕许多,下猛药的结果很可能是带起一连串反应,大家一起完蛋。
“高学士,高学士!”
骤然听到那一阵呼声,高俅只得回头望去,只见一身内侍服色的童贯一路小跑奔了过来,在他面前气喘吁吁地停下。“高学士,小人奉命给您带个口信。”
“带信?”高俅见童贯一脸谀笑,本能地想要别过脸去,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谁的口信?”
童贯小心翼翼地往四周张望了一阵,这才低声道:“是元符皇后。”
高俅心中一跳,负在身后的双手也不由握成了拳头。自从哲宗赵煦驾崩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元符皇后刘珂,只知道赵佶看在兄长的面子上对其颇为照顾。也许是因为蝴蝶效应,赵佶即位之后,向太后并没有坚持废元符皇后刘珂而改立废后孟氏,少了这一遭,他当然吧刘珂忘在了脑后。此时,他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然后淡然问道:“元符皇后召见我有何事?”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童贯垂手侍立,脸上尽显忠厚老实,“小人只是奉命去元符皇后宫中差遣时得了皇后吩咐,不敢妄加揣测。”
高俅见童贯不似说谎,不由更加踌躇了起来,但最后还是点点头道:“既如此,你将此事知会圣上一声,我现在就去拜见元符皇后。”
童贯连忙低头答应,待到高俅远去之后,他方才收起了面上的谦卑之色,眸子中精光毕露。
“高俅高伯章……”他低声念道,随即又喃喃自语了起来,“我和他应该是素不相识,我怎么感到他对我始终相当冷淡,这样下去我下的功夫岂不白费?他怎么说都是御前第一信臣,若是不能够打通他的关节,圣上一时兴头过了,说不定我还会像以前一样。不行,我一定得另外设法,这种被人俯视的日子我过够了!”
由于哲宗赵煦驾崩的时候已经有了向太后和朱太妃两宫,因此刘珂这个元符皇后并未获赐宫名,仍旧是居住在原来的宫室中。宋时的皇宫远远没有之后历代的等级森严,刘珂的宫殿虽然算得上后宫中较为奢华的一座,比起高俅后世参观的紫禁城坤宁宫仍旧是大有不如。
进门之前,高俅先是勉强收摄心神,这才肃然下拜道:“臣高俅参见元符皇后。”
“高卿家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来人,赐座!”尽管寡居已经一年,但刘珂仍然一如当年的娇媚,不过,正值花季年华的她却难以耐得住深宫寂寞,每每让心腹内侍去打听前朝之事。当年端王赵佶之所以能够即位,她在暗地里没少下过功夫,甚至还吹过枕边风,如今赵佶登基之后,她虽然生活一如既往地优越,逢年过节的份例甚至超过以往,她却仍旧不甘心。“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收了高卿家多少馈赠,如今见你穿紫佩金,实在是觉得欣慰。”
“那都是臣应该做的,至于官职全是拜圣上所赐,并不是臣有多大功劳。”高俅见刘珂旧话重提,顿时生出了一股警惕。在向太后薨逝朱太妃病重的情况下,后宫便属这位元符皇后最尊,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高卿家,你是官家藩邸旧人,平素也深得信任,因此我有一件事想要托付你。”刘珂突然命两边的侍儿掀起帘帐,自己竟款款地走了出来。
高俅见状大惊,然而,他知道宋朝嫔妃所谓的垂帘见外客往往只是做做样子,因此只是起身后退了两步,深深地低下了头。“皇后但有吩咐尽管直言,臣一定尽力而为。”情急之下,他竟忘了加上元符两个字。
刘珂立刻眼睛大亮,要知道,她想加上的是皇太后尊号,区区元符两个字反而给她一种尴尬的感觉,哪怕是见到王皇后的时候也有一种被压下一头的感觉。她误以为高俅确实有向己之心,连忙趁热打铁地道:“我就知道高卿家不会忘记旧事,也罢,这张条子你暂且收着。”
高俅躬身接过一个内侍递过来的纸条,只扫了一眼便神情大变。原来,纸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十几个官员的名字,其中既有京官也有外官,后面还写着另外一个官职,显而易见,刘珂这竟是替人求官!
“这对你应该只是小事一桩。”刘珂见高俅面露犹豫,便低声提点道,“若是你能够为我办成此事,今后我绝对不会亏待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