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宁五年的正月终于在一片喜庆的状况下来临了,相比上一年来说,这一年元旦勉强算是平平安安,再也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境况。天子官家坐大庆殿受朝贺,百官冠冕朝服,诸国使者入贺,诸州进奏吏献方物,算得上是热热闹闹。
辽国、西夏、高丽、交趾、回纥、于阗、大理……当诸国异服的使者齐聚一堂时,即便高俅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景象,仍然是禁不住心中感慨。万国来朝既是中原王朝最最自豪的,也恰恰是导致中原衰落的诱因。正是因为满足于这种万国来朝的虚假繁荣,中原才会始终以天朝自居,固步自封,将曾经有过的优势拱手让人。尽管错过了中原历史上最强大最繁荣的唐朝,但既然老天将他送到了这宋朝,他也不能辜负这样一番心意才是。
正月初五黄昏,正当小贩们推车准备夜市时,突然,有眼尖的人看到了天上的异像,立刻嚷嚷了开来。
“天哪,那是什么?”
“扫把星,好大的扫把星!”
“白昼出现扫把星,是不是老天要降灾祸!”
一时间,大街上议论纷纷,男女老少纷纷抬头盯着那难得一见的天象,面上大多都是惊恐交加。在他们的意识深处,早就认定了扫把星出现乃是最大的灾祸,更何况这扫把星异常明亮,这些凡夫俗子又如何能够相信这不是天公示警?
这一日并非高俅当值,因此闻听家人报讯,他便站在了院子中,举头观察着这难得的天象。尽管生于后世,但是,像这样壮观的奇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昏暗的天空中,一条明亮的彗尾直直贯穿于西方,根本无须借助任何观测工具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若是在他那个时代,这样的奇景恐怕会让所有大众传媒为之轰动。
“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观!”正当他低声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时,突然发现身边的人全部是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就连闻讯而来的英娘伊容白玲也不例外。下一刻,他立刻醒悟到了自己的疏忽,这是大宋崇宁五年,而不是二十一世纪,在这个时代,出现彗星代表着莫大的灾祸,轻则朝堂变动,重则天下不稳,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工夫感慨什么奇观!
想到这里,他顿感脑际轰然巨震,再也没心思观看这难得一见的奇景,叫来刚刚报信的家人便厉声问道:“这彗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家人没想到高俅突然提问,愣了好半晌方才赶紧答道:“回禀相爷,就是刚才黄昏的时候,小人一抬头就看见了,所以便乍着胆子前来通禀。”
高俅勉强按捺住心头的异样情绪,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彗星,根本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他对于彗星的知识了解得不多,但是,只看这颗彗星的亮度及其彗尾的长度,他就知道这不是一两天就可能消失的。持续的时间越长,外界的议论就会越多。要是换作那些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的穿越同行,也许还会借机趋吉避凶,但是,他哪里知道这个当口居然会出现彗星?
“高郎。”英娘已经悄悄地把一干家人全都屏退了,此时不由上前问道,“你刚刚如此失态,难道这天上突现扫把星真的是天象示警?”
“我只是感慨它出现的不是时候罢了!”高俅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口说道,“这是彗星,不是什么扫把星,而是难得一见的天象奇观,可偏偏人们都把天下兴亡和朝政得失和这个联系在一起!岂不知荀子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天象和人间祸福又有什么关系?”
伊容一直听别人说过扫把星的灾祸,听到丈夫这样说,不由觉得相当新鲜,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白玲就突然噗嗤一声笑了。“我说呢,这天上的星星怎么会和人间有关系,原来都是别人杜撰的,害得我担心了老半天!”
“也不是全然杜撰,只是人们无法理解,所以牵强附会,便把它和天下以及君王联系了起来。”高俅望着那长长的彗尾,心中分外想念照相机之类的高科技。只可叹如今不仅不能够尽情欣赏这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反倒要设法应对各方面的压力,真是造化弄人。
“那天上怎么会出现彗星?”
听到伊容的这个问题,高俅禁不住缩了缩脖子,语焉不详地含糊其辞道:“这是星星的一种,只是存在状态和别的星星不同,当它靠近太阳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奇观。总而言之,一句话说不清楚。”说完之后,他便立刻落荒而逃。这种事情他自己都不甚了了,对伊容又怎么解释得清楚?
伊容还想追过去问个明白,却被英娘一手拉住了。“好了,妹妹你就别去问了,总之我们知道这不是天象示警也就够了。彗星……真是来的不是时候!”
同一时间,看见了彗星的叶梦得也匆匆来到了蔡京府上。在看到彗星的一刹那,他的心便完完全全地沉了下去,历来天象变动都是君王最最忌讳的,往往会为此折腾许久,而倘若这个时候有人出来抓蔡京的错失,那可就着实糟糕了。
“少蕴,我就知道你会来,坐吧!”蔡京的脸色相当平静,见到叶梦得也没有多少惊奇,而是摆手示意其坐下。“你应该是为了星变而来的吧?”
“是。”叶梦得甫一落座便点了点头,然后便急急忙忙地问道,“恩相,街头巷尾已经因为此次出现彗星而议论纷纷,倘若有心人借此大做文章,则事情的发展无可预料。恩相,此事非同小可,得预做准备啊!”
蔡京淡淡地一笑道:“怎么,以少蕴的心智,还会相信此等愚夫之言么?”
“恩相,就算我不信这愚夫之言,但须知三人成虎,倘若有人故意抓住这一点不放,圣上也许就会相信。”叶梦得见蔡京一幅不以为意的表情,心中不由愈发着急,“恩相,如今你虽然官居首相,但是,放眼朝野,恨你的人不知凡几,这些人平日无法动及恩相根本,此番一旦借题发挥,必定是雷霆万钧之势,到了那个时候,再做弥补也就来不及了!”
见叶梦得大冷天却急得满头大汗,显然是真心相劝,蔡京不由暗暗点头,但面上依然维持着一幅漫不经心的神态,出口的话竟和高俅一模一样。“少蕴,你通习儒家经典,应该知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的道理。这星变乃是寻常之事,无需多加操心。若是有人借此攻击,那便是形同愚夫之举,圣上乃英明之君,决不会以此为意的。”
蔡京顽固不化的态度大大出乎叶梦得的意料,心底的失望自是难免,略坐了一会便辞了出去。蔡京的脾气他非常清楚,怎么也不可能面临危机而没有丝毫反击,可是,这一次怎么会表现得如此异常?是心中真的那么笃定,还是有别的保证,抑或是还有另外的玄机?任他左思右想也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得怏怏不乐地回到了家里。
蔡京却并没有像他说的这么悠闲,叶梦得一走,他便立刻叫来了两个心腹家人,足足吩咐了一刻钟方才打发走了他们,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树欲静而风不止,与其被动防范,还不如……该来的总会来的,我倒不信,就凭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就真的能够一手遮天!”
几家欢喜几家愁,当高俅和蔡京正在为这一次星变而各施手段时,张康国却是欣喜若狂。自从上次遭受弹劾之时,他一直都在苦苦等待最好的时机,想不到这一次机会竟然从天而降,而且是以这种世人最容易接受的方式。这种时候,他只能用天公赐福这四个字作为解释。
弹劾,当然是弹劾!这种时候要是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就不是张康国了。而且不是弹劾蔡京一个,而是两个一起上。只有一举扳倒尚书左右仆射,他才能够在更进一步后坐稳位子,否则,他就是真的如愿以偿地上位,也可能会被人一脚踹下来。哪怕蔡高两人不再是一体,但任何一个存在对于他来说都是莫大的威胁。而对于他来说,这一次弹劾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当夜,张康伯便悄悄来到了弟弟的府上,当得知张康国还准备再等两天的时候,张康伯不由急了。眼看这么好的机会,要是白白放过,岂不是辜负了这星变奇观?
“宾老,这扫把星来的正是时候,你现在不让他们上书弹劾,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哥,你该明白一个道理,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两个字,那就是火候。前一次我之所以能够在蔡元长的打击下安然无恙,反而让石豫罢官,正是因为我掌握了火候!”张康国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谁要是这个时候作出头鸟,必定被盛怒之下的圣上贬官罢斥,因为他太心急了。但是,如果这星变的景象能够拖个五天十天,那必定是群起而攻之,到时候的火上浇油,岂不是胜过如今的鹤立鸡群?”
张康伯闻言恍然大悟,看着比自己小上五岁,官职却更高的弟弟,他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嫉妒。什么时候自己的审时度势若是能及得上弟弟,那就够资格自立门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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