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京的刘浩然想不到的迎接他的是一场波及朝野的大风波。
在刘浩然亲征北伐的一年多时间里,总理政务大臣、内阁首席大学士李善长可谓是过足了一把手的滋味。南北诸省政务,无一不汇总至内阁,然后再由内阁诸大学士商议,或诸大学士、直学士联席会议商议定夺,最后以内阁的名义行文各地。就是刘浩然正常的诏书也是先送至内阁,然后由内阁拟制文下传地方。按照律制,内阁每份下传的制文,尤其是诸学士商议拟定的制文,按照程序上都必须交由刘浩然批准方可执行,结果刘浩然先是全部留中,任其在规定时限内自动生效,后来以“不可轻怠国事”为由,下旨给内阁,除人事安排之外的制文,可在上禀的同时着行,刘浩然如果有不同意见,可是事后加以修改。
各地官员甚至老百姓以个人名义上书给刘浩然这位皇帝的意见和“奏章”由通政司汇总,发往北方,交由刘浩然亲自处理,而刘浩然不中意的留中,中意的批注意见转交给内阁处理,除了非常紧急的事情以特旨的方式下达自己的意见外,刘浩然居然很少驳回和干涉内阁对政务的处理。
内阁权柄日益渐重,李善长的地位也眼看着往上涨,诸部官吏见到他都要恭敬地叫一声“首相”或“首辅”,其他三位大学士则被称为“副相“或“同辅”。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李善长反而越发谨慎起来,无论官职高低,李善长遇见了总是非常和蔼客气,回到家中接见亲友和外人也非常少,几乎是闭门谢客,甚至连相府准备为其大事操办的五十四大寿也被阻止了,只是请了几个好友故交,还有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个饭而已。
李善长被刘浩然敲打过心里已经非常有数了,他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风光无比,实际上是如履薄冰。江南派官员虽然对自己客气得不得了,实际上在睁大着眼睛等着自己出差,然后一涌而上,用弹劾奏章淹死自己。
那位皇帝陛下虽然远在北方,可是南京和各地密布他的耳目,各路消息流水介地向北送,不要说什么大事,就是南京两个小吏私下斗个嘴,没几天详细的条文就会摆在那位陛下的桌子前。
每当他想做些什么时,李善长总是会想起那一天自己在朝堂上主动辞丞相位,去中书省,那位皇帝陛下夜赴府中推心置腹说的那句话:“百室,我们相交于轻贱,十几年的君臣,不容易啊。”每次想起总是后背冒冷汗。
那双永远都显得深邃的眼睛,那张永远都充满温暖的脸,却让李善长每每不敢深想,他越来越看不透这位主上在想些什么,会做些什么。在他的暗中操持引导下,看上庞大无比的淮西集团已经分成了文武两派,除了重大事情还会一致对外,很多时候那些淮西将领们与李善长并不是一路。现在刘浩然已经扶植起太平派,这将是淮西集团庞大势力的继承者,但是李善长在这个派系中却丝毫没有什么话语权,顶多只是得到尊重而已。
浙江理学派屈服了,刘浩然便放它一条生路,它与江南派合流,立即形成了一个可以隐隐与李善长势力抗衡的集团,还有江西学派,这个原陈友谅势力范围省份的势力派系在刘浩然暗中扶植下不声不响地崛起,等李善长和江南派发觉时,其在中枢和地方已经占据一席之地,虽然还不能与李善长的淮西集团和江南派对抗,但是却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只要它倒向谁,另一方就吃不消,幸好它目前还保持着中立。
李善长知道,刘浩然这么做的原因是制衡,他绝对不允许中枢或者地方如果少了某一人或者某一派便运转不灵,任何人都不是不可替代的,除了刘浩然自己。
在这情况,李善长知道自己的处理,因此他谨小慎微,竭力处理好每一件事,守好家等待刘浩然的回来。
可是有人却没有让他清静,呼呼地就给他烧了一把火。叶淙温,这位江南首次科举的探花,永嘉学派的领袖人物,于明历二年四月以工商部主事的身份,给内阁上了一份《请行纸钞改良货币折》,结结实实放了一把火。
刘浩然治理江南时就已经认识到货币的重要性,在他打败陈友谅的龙凤七年,下达了吴王制令-《铸币律》。在江南,任何形式的铜钱、银锭和黄金全部停止流通,改用新铸的货币。
在刘浩然建立的江南新货币体制中,黄金将不再进入流通领域,“凡以黄金易货者,税额以五倍论处”,以税收的方式强制其成为货币,而刘浩然的新货币就是江宁铸币局(南京铸币局)用水压冲床压制的银币和铜币。
银币为圆形,中间无孔,一种重一两,正面中间为楷书“壹圆”,上环书“户部奉诏行发”小字,下环书“龙凤x年”发行年份,背面是龙凤纹章,也被称为“龙凤银”或“银圆”;一种重五钱,正面书“五钱”;一种重一钱,正面书“一钱”,背面皆同纹章,这两种银币被称为“银毫”。
铜币也为圆形,中间无孔,分为几种,一种重一钱,正面书“壹文”大字和“户部奉行”小字,背面仅书“龙凤x年”发行年份;一种重五钱,书“伍文”,;一种重一两,书“壹角”;背面皆书同。
按照规定,铜币十文当一角,十角铜币当一钱银币,十钱银币当一圆银币,即一千文铜币当一圆银币。这铜银货币由于江南机加工工艺先进,制作的模具非常精良,用采用了先进的冲压印制工艺,整个外形浑圆精美,而且铜币和银币含量极高,很快就在市场流通起来。
百姓们可以在各级官府用旧铜币和银子兑换新货币,银子根据成色和重量直接兑换,旧铜币则按照一定比例。由于江南官府秉着官方吃亏,百姓受益的原则进行这一工作,所以百姓们没有吃什么亏,兑换工作几年下来顺利完成,而旧铜币和银子全部回炉,铸造新货币。
根据后来增补和修改的条例,除了国内全部用新货币外,海外贸易也必须按照新货币执行。也就是说,海商带来的黄金和白银必须在江南和大明海关进行兑换,根据成色按照一定比例兑换成货币,再以货币购买货品,而大明向外购买货品,则直接支付货币。可以说是相当的霸道,可是大明的实力摆在这里,银圆很快成了海外诸地的“硬通货”,有的地方一圆银币可以兑换当地的一点五两银子。
至于黄金,江南和大明则是只进不出,统统放在国库里当储备。
叶淙温提出的改良货币折针对这施行没有多久的货币,直接提出发行纸币替代银圆和铜币。
叶淙温在折中指出,首先大明,尤其是江南由于工商业迅速发展,相应的银号和钱庄也蓬勃发展,这些钱庄和银号为了让客户免除自带沉重铜银币到处走动,耗力又有风险,于是便发行银票、票号,这些银票和票号可以在甲地用银币存入时获得,在乙地需要时从同一钱庄和银号兑换出银币来,只是需要加一些“手续费”而已。这些银票和票号,尤其是那些有信誉的大钱庄出具的银票和票号在商人中获得极大的欢迎,那些做大生意、动辄数千上万银圆的商人此后不再需要带着沉重的银币和铜币上,带上几张薄纸般的银票即可。有些有信誉的大钱庄不仅分号遍布各地,还开设在日本、高丽、占城、马六甲等海外,甚至互相之间可以拆兑,也就是我家的银票可以到你家钱庄去兑换银币。
叶淙温指出,这些银票和票号实际上是一种货币,只是这种货币发行权却没有掌握国家的手里,因此本该国家收益的货币之“利“让私人收取了。叶淙温还通过一个详细的数据,列出仅仅十万银圆的银票收益有多大,加上银币换银票相当于是将钱存进了钱庄,而取出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或短或长,钱庄变相地用一纸银票换取了不菲的银币支配权。
叶淙温大声疾呼道:“值此国家北伐,将士用命,百姓费资之时,当改新币制,增新利以为国用。”
在另外一个方面,叶淙温指出,铜是战略物资,铸炮要铜,造机器要铜,而大明产铜却极少,非常窘迫,“昔日陛下为多铸火炮以资军用,宫中不用一铜器”,现在却要耗费巨大的铜去铸货币,当急改之。
因此叶淙温提出,国家开设官办银号钱庄,以国库存储金银数量为限,发行纸币,通行天下。此纸币可易物,可完税,当然也可以到官办银号钱庄兑换面额相当之银币。
此折以上,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首先反对的是江浙大富商和大地主,众多的钱庄银号多是他们开设的,如行新币制,他们各自发行的银票、票号首先要废除,到嘴的收益怎么能吐出了,当然要极力反对,因此他们纷纷找到支持的江南派官员,在中枢和地方发出反对的意见,并在各自控制的邸报上大声疾呼改制的危害。
他们以前元的宝钞为例,说元廷滥发宝钞,实为搜刮民脂民膏,现在叶淙温为邀上宠,不以百姓为计,大发妄言。
中小商人们则意见纷纷,支持的认为纸币真的与银票无异,可以极大的减轻他们的风险和负担,而且有官府做“信用担保”,总比私人的钱庄和银号要强吧;反对的则认同江南派所言,此乃“困民之举”。
至于普通老百姓则反对的据多,他们又用不着银票,不知其中的便利,在他们看来,一张薄薄的纸的确没有银币来得实在。
李善长接到这份上折,头都大了。若是其他人,他早就加以驳斥了,关键叶淙温此人深得刘浩然器重,每每奇言却甚合“圣意”,而且他又是永嘉派的领袖之一。
永嘉派虽然地处浙东,但是却和浙江学派、江南派水火不容,它更算得上是太平派的分支,太平派的幕后老大是谁,就是刘浩然,这难道不会是他暗中授意的?
李善长把这份建议拿到学士会议上讨论,结果一开张就吵得不可开交,江南派的说这是妄言,甚至有直学士说叶淙温当诛。
而淮西派自然力挺叶淙温,什么说他也是自己下属太平派的一支,不支持他支持谁,再说了,淮西派的经济实力多在工厂和商社,钱庄与他们没有多少涉及,对他们的利益没有什么损害。
江西派则谨慎地保持中立,他们在其中没有利益关系,自然不愿意掺和进去,但是李善长和其他人都知道,江西派只不过在等待刘浩然的态度而已。对于这件与本派没有利益牵涉的事情,当然要紧跟皇帝陛下的脚步了。
一连几月,不但邸报上吵翻了天,支持和反对各自朝着对方喷口水,中枢更是不得了,一开会只要提及这个建议,必定是以大吵一顿收场。
李善长左右为难,支持吧,江南派恐怕会借此大做文章,直接把矛头指向自己,不支持吧,恐怕自己本派这里就交待不过去。看到刘浩然就要回到南京了,李善长开始将其搁置,请刘浩然亲自处理。
李善长在内阁会议上向刘浩然禀报一年多的情况后便把这份上折呈了上去,刘浩然初略一看便放到了一边。
听说这件事被呈到皇帝陛下那里,前几日还吵得脸红耳赤的正反双方都屏住了呼吸,小心等待着皇帝陛下的反应,他们都知道,刘浩然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只要他支持谁,谁就能全胜。
可是刘浩然接到这份上折后却没有了下文,反而去忙去其他的去了。首先他去了烈士陵园,向诸位先烈祭祀,焚烧元军旗号,并遣使携带部分元军旗号前往小明王、武烈王刘福通、忠勇公赵德胜等人陵墓,焚烧以慰先灵。
接着祭祀天地,感谢老天爷这回是站在正义这一边。然后是宗庙,告慰刘家的列祖列宗。过了一日,刘浩然去拜访国史馆院士、北方士子名士孔克坚等人,嘘寒问暖。
又过了几日,刘浩然开始分别接见臣工,先是大学士单个接见,接着是直学士,或单个,或两三成队接见,往下便是各部侍郎,按察院按察总使,都察院都察都御史,廉政公署专员,枢密院都司,应天府府尹,奉命赶来述职的江苏省布政使,安徽省布政使,浙江布政使,江西布政使。等最后接见冯国用时间已经进入到十二月中。
正在大家等得越发不安时,刘浩然命人传李善长带着叶淙温和该上折另外一位作者-李道君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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