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历五年六月,杭海岭(今蒙古杭爱山脉)东麓草原,两股骑兵从东西两个方向如潮水般冲撞在一起,激起冲天的喧嚣和尘土。无数的马嘶声和诅骂声漫布整个草原,成千上万的手臂在不停地晃动着,在阳光里闪动着一道又一道的寒光。而随着寒光闪过,一道又一道的血幕和血花迅速绽开。
看着自己的部属在不断地倒下,原本就不占优势的局面逐渐走近崩溃,也速迭儿双目赤红,对旁边的大将脱木卓也木说道:“脱木卓也木,额勒伯克在哪里?”
“大汗,太子在雅口山后营,很安全。”
“脱木卓也木,现在草原上哪里都不安全了,以前忠顺的猎狗都变成了贪婪的雪狼,黄金家族的荣耀再也无法照耀草原,反而成了野心家追逐的猎物。”也速迭儿黯然地说道。三个月前刚刚才杀死脱克思帖木儿和扩廓帖木儿的也速迭儿现在俨然一副黄金家族正宗嫡传人的姿态。他杀死脱克思帖木儿和扩廓帖木儿后自称卓里克图汗,并亮出了阿里不哥子孙后裔的招牌。
可是也速迭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明军连续几次对北元的沉重打击之后,北元在草原上的权威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它对漠北草原的控制力到了历史最低点。实际上北元能控制的地区仅限于蒙古发源地-和宁路这一地,而这一地区又在明军的暴雪行动中损失最惨重。看到北元摇摇欲坠,漠北各势力心怀鬼胎,暗中等待着。他们按捺不动,只是不想当出头鸟而已,所以他们在等待一个机会。
心急的也速迭儿杀了脱克思帖木儿和扩廓帖木儿,则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漠北草原上所有的野心家都没有了顾虑,纷纷粉墨登场。
也速迭儿刚自称卓里克图汗,乞儿吉斯部首领朵忽迷儿最先站了出来,坚决否认也速迭儿的宗主权。卫拉特部首领马马速该首先响应,其余外刺部、逊都者部、八刺忽部等漠北实力尚存的诸部纷纷响应,一向是北元大汗侍卫亲军的阿苏特部则表面上保持中立,实际上其首领嘉度奴特则与朵忽迷儿勾勾搭搭,暗中响应。
看到局势逐渐失去控制,也速迭儿立即改变了策略,他认为可能是自己阿里不哥子孙后代的号召力不够,所以就伪称是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的义子,还伪造了一份据说是爱猷识理达腊传位给也速迭儿的“遗诏”。不仅如此,也速迭儿还将自己的“汗号”添了两个字-恩克卓里克图汗,以示忽必烈家族“正宗传人”的身份。
可是这点小把戏怎么能让已经跳出来的众人安静下来,既然已经撕破脸皮,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除了见个真章就没有第二条路了。草原上的霸权从来都是靠鲜血和尸骨叠积出来的。
明历五年五月,朵忽迷儿在唐麓岭(今唐努山)北麓、叶尼塞河源头扯旗,广邀漠北众多部落的首领议事。在这次会议上,朵忽迷儿受马马速该力挺,被推为“盟主”,聚得三万骑兵,并打出“为蒙古大汗脱克思帖木儿报仇雪恨、剪除暴逆”的旗号,浩浩荡荡挥师南下,向也速迭儿进攻。
也速迭儿虽然名义上占据了北元的老根据地,水美草肥的和宁路,但是这个地方早就千疮百孔,加上这个地方对北元相对最忠诚,很多部族对篡位的也速迭儿并不感冒,所以也速迭儿东拼西凑也只凑得不到一万余骑,匆匆北上迎战。
“大汗,大汗,前面的弟兄快撑不住了。”一骑飞疾而来,人未到声音却先传了过来,“咱们的子弟兵快要拼光了。”
“他娘的,这朵忽迷儿跟我们有什么仇?居然这么下死力攻打我们。” 脱木卓也木狠狠地骂道。四千本部骑兵是他们最大的依仗,现在却被打残了,怎么不叫他们恼怒。
“朵忽迷儿跟我们没有仇,他只是垂涎我头上的大汗称号,所以才如此下死力攻打我们。他不卖点力,别人怎么会拥戴他当大汗。”也速迭儿的双目虽然还是赤红,但是脸上的表情却似乎慢慢平静下来了。
“大汗,要是子弟兵都拼光了,以后可怎么办?”脱木卓也木担忧地说道。在漠北草原上,有兵才会有牧地,才会有牧民,才会有牛羊,所以说骑兵是这一切的基础。
“命都快没有了,还要地盘干什么?”也速迭儿冷冷地说道。
战事更加激烈,但是局势也越来越明朗,也速迭儿的部下越打越少,看到这个情景,也速迭儿的脑子在迅速地盘算着,该如何摆脱这困局,看来这当了三个月的大汗要让出去了,只要能保住命,保住一点兵马,再苦熬一段时间,在这风云变幻的草原上指不定便有出头之日。
“大汗,”又有一骑奔了过来,不过他是从后方跑来的,让也速迭儿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大汗,嘉度奴特率兵偷袭了大营。”骑兵喘顺气后急促说道。
“嘉度奴特,你这个小人!”也速迭儿怒不可遏地大骂道。当初要不是阿苏特部首领嘉度奴特的暗示,也速迭儿也不会敢于出兵与朵忽迷儿对战。当时嘉度奴特表示只要谁当蒙古大汗,做为大汗亲卫军的阿苏特部便效忠其,他们绝不会染指汗位,嘉度奴特还承诺,在必要时,阿苏特部会为蒙古大汗效力。
也速迭儿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他心里盘算,就算阿苏特部不帮自己,也会保持中立,待到大局已定的时候再投向某一方,自己还有拼一次的机会。谁知道嘉度奴特却是说一套做一套,背后施刀子。
“大营怎么了?”
“大汗,我们猝不及防,皇后、太子他们全陷在里面了。”部将脸色惨白地说道。
也速迭儿的脸变得阴沉一片,几乎和冬季里漠北的寒风暴雪一样,他刚才还平静的脸变得狰狞起来,有点像最后挣扎的雪狼。也速迭儿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跑不出来了,落在嘉度奴特手里恐怕是凶多吉少,草原上讲得是斩草除根的无情手段。
“朵忽迷儿,我就把汗位让给你!”也速迭儿咬着牙说道,“传我的命令,全军向朵忽迷儿中军攻击。”
说罢,也速迭儿一马当先,率领四千残军向乞儿吉斯本部兵马发起殊死突击。这些人在抱着必死之心的也速迭儿带领下,几乎冲垮了乞儿吉斯部兵马的阵线,幸好其他诸部兵马及时驰援,这才包围了也速迭儿残军,挡住了他们疯狂的进攻。
当也速迭儿与最后十几名亲卫倒在血泊中,朵忽迷儿却笑不出来,心里只想哭。他对蒙古大汗宝座势在必得,所以这次带来了一万余本部最精锐的勇士。当初对也速迭儿进攻时冲在最前面,损失不少。两千余人不见了。谁知道眼看就要胜利了,也速迭儿垂死反扑,一口气又打残了他四千余人,里外里朵忽迷儿搭进去了六千乞儿吉斯勇士,这可是漠北草原最值钱的本钱啊。要知道北元为什么衰败地这么快,就是明军每年发起夏秋攻势,不计成本地斩杀和宁路的男丁,这才使得北元对草原的控制力急速下降。一个男丁能上马打仗最起码也要十四五年,杀死他却是一瞬间的事情。现在乞儿吉斯丢失了大部分男丁,自己还怎么去争这个大汗位。
明历五年七月,在蒙古“龙兴之地”-翰难河源头附近的贴儿木山下,漠北草原诸部首领举行了大会盟,推举为朵忽迷儿为罕不答汗,出力最大的马马速该获得太师封号,嘉度奴特获得了太尉封号。相对于朵忽迷儿只获得一个空头汗位,马马速该和嘉度奴特则获得了极大的实惠,原本属于蒙古大汗直辖地的和宁路大部分都被这两人分走了,极大地扩大了本部的势力。
贴儿木山会盟一事传遍漠北草原,却引起了几位实力派的忿恨,他们分别是东蒙古的齐王、广宁王、济南王。当年成吉思汗铁木真将其几个弟弟分封在东方,长弟合撒儿封地在额尔古纳河与呼伦湖间,其后人是为齐王;次弟合赤温封地在阿兰塞以西,其后人是为济南王;三弟帖木哥封地在大兴安岭以东地区,其后人是为辽王;幼弟别里古台封地在翰难河中游流域,其后人是为广宁王。
这几位王爷,辽王经过红巾军北窜,明军进军东北等几次“大劫难”,宗室早就死伤殆尽,势力也已经烟消云散;而齐王、济南王、广宁王经过几次暴雪行动的东北诸族骑兵的“洗劫”,也是半死不活。
但是一帮“家奴”居然聚在一块干起弑主的事,这可让同是黄金家族的三位王爷怒火万丈,但是他们实力已经大减,单个打不是人家对手,于是三位王爷在大萨满师别勒吉和德昭云寺嘉木喀佑大喇嘛穿针引线下联手,一人凑个份子,加上强征了些人马,终于凑得两万人马,于明历五年八月向西杀去。
消息传来,首当其冲的朵忽迷儿却是有心无力,而得了好处马马速该和嘉度奴特开始瞻前顾后,盘算起得与失、利与害的关系。最后,幸好有塔西措木寺措南喀巴大喇嘛出面斡旋,终于使得三家联手。实力最强劲的马马速该出一万五千骑,嘉度奴特出一万骑,朵忽迷儿出五千骑,一起迎战。
双方在翰难河畔的八里屯阿揦一场血战杀得是天昏地暗,从早上杀到天黑,稍息一夜,第二天又接着开打,一连打了三天,三位王爷终于坚持不住,带着不到三千的残兵溃逃,而三家联盟损失也超过两万,可谓是一场惨败。
到了九月,明军的骑兵又一次从南从东呼啸而来,开打的双方终于发现自己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们以为蒙古大汗已经挂掉了,大明就不会找他们的麻烦,一年一次的暴雪行动也应该停止下来。可是这样的常理到了大明“疯子”皇帝那里却行不通,明军十几万骑兵依然照旧“北进”。于是漠北诸势力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大家伙把北元皇帝-忽必烈一脉搞下台去还没有正式通知这位大明皇帝。可是人家已经杀到家门口了,大家只好拖家带口地往北撤,想着开春了一定遣人南下,向大明皇帝称臣,先卖个便宜换个平安再说。
这次暴雪行动可以说是明军开展以来最顺利的一次,卫拉特部、阿苏特部、乞儿吉斯部都自觉地收缩兵力,避免与明军骑兵发生冲突,白白浪费实力。现在是最微妙的时刻,任何一次实力的损伤都可能引起草原上势力强弱的变化。三大巨头既然如此,其他小部落就有样学样,不少愤于三家不齿行为的部落干脆南下,投奔大明去了。而东蒙古三位王爷刚刚与三位逆臣打“大出血”,十几万东北诸族骑兵一冲过来,连组织还手的能力和时间都没有,只好撒丫子跑了再说了。
于是,十几万明军骑兵从从容容地横扫了所过之处,将牛羊、马匹、人口全部迁走,赶在大雪之前撤回了漠南和东北。
明历六年春三月,朵忽迷儿以漠北草原可汗的名义遣使向大明乞降,表示漠北蒙古从此之后愿意世代为大明臣属,纳礼朝贡不等。
正在指导第一个五年计划实行的刘浩然接到这个消息后,立即召开了朝会。刘浩然看上去心情非常好,欣然采纳了兴奋进言的国史馆院士的意见,同意漠北蒙古的求降,也准备给予朵忽迷儿、马马速该、嘉度奴特等人封号,但是这些人必须到南京来拜阶觐见。
蒙古人虽然求降心切,但是并不意味着人家是傻子,这个要求当即被使者委婉地拒绝了,说没有前例。
后来拜阶觐见的地点改到了东京汴梁,最后改到了北京。对于这一点,国史馆院士们态度非常强硬,所以刘浩然的态度也非常强硬。
使者无奈,只好回去复命。朵忽迷儿、马马速该、嘉度奴特等人几经商议,又向措南喀巴大喇嘛征得了“佛祖”的旨意,最后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诸位到漠北漠南交界的兀鲁回河畔拜领大明皇帝的册封,在那里向天地和四方神灵盟誓,世代臣服和效忠大明皇帝,并以誓言勒碑立地为记。会盟完毕之后,几位再遣各自的嫡亲儿子前往北京,向刘浩然拜阶谢恩,并留在大明以为质子。
这样的条件让大明里子面子都有了,国史馆的院士们虽然觉得意犹未尽,但是想到要以德服人,于是也同意了。刘浩然立即发布诏书,遣使北上,命常遇春主持会盟册封仪式,同时自己也动身北上,赶往北京。
明历六年五月,运河的船上,刘浩然接到源源不断的漠北情报,知道朵忽迷儿等人正带着漠北草原大大小小的贵族以护卫近三万余人赶往兀鲁回河,准备会盟受封,三位王爷则忙着收拾自家的烂摊子,其余的没有什么异动。
“常将军那里准备的如何?”
“回禀陛下,”侍卫长刘存玄恭敬地答道,“常将军、冯将军、邓将军已经在顺天府做好一切准备了。”
“丁将军和傅将军那边呢?”
“回禀陛下,一切按计划进行。”
“没有其它异动吗?”
“回禀陛下,没有。”
“好的,”刘浩然满意地点点头,自从当上皇帝后,他越来越醉心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他现在心里的满意,不仅仅是对明军依然保持着进退有度,调遣迅速的风格,更是对枢密院军情司工作的满意。
刘浩然非常清楚在另一个世界那个小日本为了灭亡中国,间谍工作是到了何等无孔不入的地步,虽然这些倭寇都不是些好东西,但是他们用心做事的好习惯值得学习。所以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军情司在总揽军事情报之后,越发地庞大和高效起来。对于重点作战地区,军情司对漠北地区的渗透可谓是无孔不入。
商人、萨满师、喇嘛、中小贵族、游唱诗人、管家、奴隶等等,只有他们有追求和欲望,就可以对症下药进行拉拢。脱克思帖木儿、扩廓帖木儿被杀,也速迭儿起事,朵忽迷儿发难,马马速该、嘉度奴特联手,三位王爷“靖难”,整个漠北闹得天昏地暗,鸡犬不宁,幕后最大的黑手除了他们各自的贪欲之外就是军情司了。
“存良,这次漠北能够安定下来,你是为首功。”刘浩然对旁边一直不说话的军情司都司刘存良说道。
“陛下,这是我应该做的。”刘存良拱手道。
“现在是最关键时刻,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给我盯死了,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的陛下。”刘存良恭声应道。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今天风和日丽,又有这清风相伴,我得再多读几页书。”刘浩然笑着说道。
“是的陛下。”
刘浩然拿起手里的《资治通鉴》细细读起来,这卷书是第二百卷,其中正有:“铁勒九姓闻唐兵将至,合众十馀万以拒之,选骁健者数十人挑战。薛仁贵发三矢,杀三人,馀皆下马请降。仁贵悉坑之,度碛北,击其馀众,获叶护兄弟三人而还。军中歌之曰:‘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读到这里,刘浩然不由暗自说道:“三箭定天山,到底是这三箭管用了?还是悉坑之管用了?这史书还真是春秋笔法。”
说到这里,刘浩然不由摇首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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