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历九年秋八月,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在南京皇城前殿的上驷院,刘浩然带着儿女们在那里练习骑马。
“父皇,你看我骑得怎么样?”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小跑遛圈子的长公主刘焕玉得意洋洋地说道。她乃贵妃萧氏所出,是刘浩然的长女,与刘焕诚乃同年所生,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正是豆蔻年华,一身戎装显得英姿飒爽。
“骑得不错,有的女骑士的风范了。”刘浩然含笑点头道,他对儿女的政策是女儿宠,儿子严,所以几个儿子包括在太子刘焕章在内,在他面前都如同老鼠见了猫,就连生性最顽劣的刘焕诚也是老老实实,收敛不已;而女儿们在他面前却可以尽情地撒娇,尽显小儿女之姿。
“父皇,你可是说过,我要是骑术娴熟了就送我一匹好马,你说话要算数。”
“当然算数,过几天你尽管去马场挑选就是了。”刘浩然笑着答道,在南京城外有一处皇家马场,里面是各地送来的好马,包括漠北、西域、东北和阿拉伯的好马。
“好啊!”刘焕玉在马上手舞足蹈,她虽然偏爱绘画,但是生性洒脱,对于骑马非常地喜欢,所以对于她来说,拥有一匹好马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情。
刘焕玉在一旁乱动,坐下的马匹不知所措,脖子一甩,差点把刘焕玉甩了下来,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一旁的一位侍卫武官快步冲了过去,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扶住了刘焕玉。
“皇妹,你要是甩下马来,傅大哥可要心痛死!”离得最近的刘焕诚在马上笑道,他刚才连忙出手,可是依然没有离得远的傅雍来得快。看到傅雍将转危为安,放下心的他反而取笑起刘焕玉来。在几兄妹中,最数他和刘焕玉“水火不容”,一来两人同年所生,年纪相差不大,二来两人都喜爱美术等艺术,所谓同行是冤家,两人没少为谁的画画得好争斗。
“父皇,大哥取笑人家。”刘焕玉刚才自己都吓了一跳,正手软脚软的,没有半点力气,加上以前跟刘焕诚相争,没少“动手”,可没有哪次能占到便宜,所以干脆向父亲求援。
刘浩然在那里只是呵呵地笑,就是不出言相帮刘焕玉。倒是一旁的傅雍红了脸,连忙退下。刘焕玉年纪较大,幼时没少和大哥刘焕诚、弟弟刘焕章去给高氏请安,也没少到傅家串门,所以和傅雍算是青梅竹马。而傅雍自小对刘焕玉“另眼相看”,众人都看在眼里,只是傅雍总是觉得自己比刘焕玉大了近十岁,加上她又是天之娇女,所以一直将这份感情藏在心里。
看着傅雍红着脸退开了,刘焕玉不由恨恨地嘟哝了一句:“这个呆子!”声音虽轻,却被靠得近的刘焕诚听得真真的。
“傅大哥,皇妹说你是个呆子,你到底哪里呆啊!”
此话一出,不仅傅雍的脸更红了,连刘焕玉的脸都变得通红,犹如三月的桃花。她骑在马上,忿忿地指着说完这话便跑远的刘焕诚说道:“你给我记住,将来你要是…哼哼。”
旁边的刘焕瑥唯恐天下不乱,只在那里起哄,老成的刘焕章抿着嘴巴不说话,但是脸上的笑意表露无遗,几个小的弟弟妹妹就在那里拍手,可能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热闹就好。
刘浩然看到他们耍笑,心里全是幸福,儿女都逐渐长大了,身为父亲的怎么不觉得高兴和幸福呢?
就在此时,侍卫长刘存玄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在刘浩然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递上一份文件。刘浩然拆开细细一看,脸色便变得沉寂如海,一双眼睛里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请诸大学士到文渊阁议事。”
半个小时后,李善长、冯国用、汪广洋、陈遇、周祯五位大学士聚集在文渊阁,他们首先过目了一遍大明驻日本使馆的报告书。
“陛下,这是个好机会。日本国死活不肯签订共同安全条约,就连自由贸易协定也是挑三拣四,总计五十四款他们居然只肯同意其中三十五款,该好好敲打一下他们了。”冯国用当即表态道。
“陛下,现在我军还在阿瓦国和白古国用兵,而且日本国与我大明相隔重洋,只能靠海军。可是光凭海军不足以给他们一个教训,如果运大军过去,海上变化莫测,恐有不测。”周祯一向持重,所以他有这样的意见也不足为奇。
李善长、汪广洋和陈遇相视一眼,没有说话,因为冯国用和周祯将正反两个意见都说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补充的,于是大家都望着刘浩然,听他的意见。
刘浩然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李文和率军在海军的配合下在白古国势如破竹,白古城已经攻克,白古国国王逃遁,其主力已经败亡,灭国只在顷刻之间。阿瓦国倒是出现了反复,阿瓦国王明吉斯伐修寄从孟加拉王国借得数万兵马,又在阿拉干地区募得壮士数万人,利用地理熟悉的便利与蓝玉部对战起来。而此时进入雨季,明军的火器优势不明显,几经苦战,堪堪打了平手。后来陈孝林带着远征舰队去了一趟孟加拉王国,用火炮将其沿岸炮轰了一番,严重警告他不要涉及到大明战事中来。
孟加拉王国水军几尽覆灭,沿海繁华城镇又遭到严重破坏,孟加拉国王有些吃不住了,便撤回了援军。但是明吉斯伐修寄已经稳住阵脚,利用山高林密与明军对峙起来,估计短时间里无法结束这场战事。大明在西南用兵,虽然有所牵制,但是影响不大,关键是该投入多少兵力,给日本一个什么程度的教训。
突然间,刘浩然想起什么来,抓起桌子上的情报又仔细看了一遍。日本国局势出现变故后,大明驻日本使馆、情报机构全力发动,三天一趟往国内源源不断地送情报过来。
“细川赖之被逐出幕府中枢?有点意思。”刘浩然笑着说道,他对这位老熟人当然了解得很清楚。细川赖之才华横溢,又是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的老师,算是顾命大臣,居然被暗中逐出了幕府的权力中心,这说明里面大有文章。
“看来这位幕府将军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了。”刘浩然手指头在桌子上敲打着,听完他这句话,众人不由又翻看起情报来,他们都是聪明人,很快便看出玄机来。
“听闻这位细川赖之为执事和总管领之后,不断颁布法规,调节日本国内宗教冲突,安抚各地守护,加强对南朝的作战,算是治政有道。听说他辅政这几年,幕府将军足利义满过得非常的悠闲,其每天的任务就是接受教导——无论是细川赖之所授的帝王之学,日本京都贵族的礼仪文化,还是源氏栋梁必备的弓马武艺,听说足利义满都学得不错。”李善长笑着接言道。
“帝王之学,”陈遇冷哼一声道,“细川赖之所授的帝王之学,看来足利义满是活学活用了。不过这细川赖之做得也太出色了,出色到让足利义满不得不害怕的地步,而且这细川氏毕竟是足利氏的庶族,按理也有问鼎幕府将军的资格,这足利义满看来把心思算在了他老师的身上了。”
由于刘浩然的风格,大学士会议一向都是畅所欲言,加上又是在谈及他国事务,所以这些大学士也没有太多顾虑,将很多算是犯忌讳的话题都讲得很透。
“陛下,这是天赐良机。”汪广洋最后总结道。
“其实我在想,昭武勋章代表了什么?”刘浩然正色说道,“它代表了我大明的荣耀和尊严,也代表了我的荣耀和尊严。在远洋之外的日本四国岛,一枚昭武勋章被当成了狗屎,任意践踏,这也在践踏着我大明的荣耀和尊严!”
刘浩然的话一出来,大家心里都明白了,皇帝陛下连出兵的借口都找好了,这时他们有些恍悟,当初皇帝陛下一意坚持在日本招募雇佣兵,给他们丰厚的待遇,又同意他们退伍回国,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今天这个局面?
“明日召开全体会议。”看到五位大学士没有异议了,刘浩然便决定道,按照管理额,如宣战这种大事,必须到御前全体会议上走一遭,统一意见,做出决定,然后再照此执行。
“陛下,贸然向日本国宣战,此乃穷兵黩武,当慎之。”果不然其然,御前全体会议上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而且是国史馆掌馆院士宋濂老夫子。
“潜溪先生,从利而言,日本至今不肯与我大明签订完全自由贸易协定及共同安全条约,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日本从唐以来,狼子野心,窥视朝鲜及我大明本土,如不早断,必有后患。”刘浩然先从利说起,但是这利是国之大利,理学不讲私利,难道就不顾国之大利了吗?刘浩然先从日本自前唐趁朝鲜半岛三国之乱窥视上岸,如不是白江口之战败了,指不定会祸害成什么样子。而且做为穿越者,刘浩然也知道日本国的危害性。
“潜溪先生,你也知道,我大明新拓大陆之美洲,几经勘探,地域广袤,物产丰富,是上天赐给我大明百姓的一方乐土。而海路通美洲,日本据其要津,此地未平,犹如被扼咽喉。”
刘浩然还有一截意思没有说出来,美洲被发现后,大明连续派遣了数支勘探队,发现那里果真是一片美丽大陆,面积比现在的大明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关键的是那里全是土著,还是荒蛮之地。消息传回,大明上下一片欢呼雀跃。刚刚经过历史大反思的大明知道土地的重要性,现在大明国内安定,又取消了人头丁税,人口可能会爆炸性增长,而土地兼并虽然国策严格,但是总一天会消耗殆尽,现在有一块不亚于大明本土的大陆摆在面前,就等着大明去摘取,这也就意味至少数百年大明不用担心土地问题,只要土地没有问题,就不会激化主要矛盾,这对于一个王朝的千秋万代是何等的重要。因此开发美洲被列为未来百年的大计。
而美洲一旦开发,日本地处重要的中转站,避都避不开,一旦大明的大航海思潮涌向日本,善于学习的日本会如何跟进时代?而且日本是岛国,如英国一样有发展大航海的先天条件,所以日本必须处于大明控制之下,否则就是大明为自己培养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而且这个对手就蹲在身边。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就算刘浩然不说,大家也能隐约想到这方面,毕竟这十几二十年,大家多少也受到了地缘政治学的熏陶。
“从名而言,诸位请看,”刘浩然拿出一枚勋章,正是小野武次郎遗孀带来的那枚昭武勋章,上面还有黑色血迹。
“这枚昭武勋章说明它的主人为大明流过血、负过伤,大明无以为报,只能授予其这份荣誉。可是在这枚勋章面前,日本的武士肆意地凌辱着它的主人,甚至夺去了他的生命。”
“诸位,你们看到了什么?”刘浩然举着那枚勋章高声问道,“从这枚勋章的血迹我看到了一位日本武士用他肮脏的脚狠狠地踩在我的脸上!”
刘浩然说到这里,他环视了一圈众人,然后语气郑重地说道:“大明之荣耀即吾之荣耀,如果你们能够忍受这种耻辱,那么我就算是坐独木舟,也要赶赴日本,用我的生命和鲜血去捍卫这份荣耀。”
话一落音,众人一片哗然,只见刚才还反对出兵的宋濂站起身来,拱手向刘浩然道:“陛下,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陛下与大明受此大辱,我一老朽无用之身,也当为此死战,以洗此辱。”
宋濂是理学老夫子没错,可是他的夏夷之防和忠君思想往深了说就是民族主义思想,刘浩然的话都说得这么重了,如何不让这位以忠君报国为己任的老夫人激动呢?而且这些年刘浩然刻意的默化,大明上下哪个不是一点就爆的民族主义者。
“陛下,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等当为之死战,以洗此辱。”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拱手向刘浩然高声道。
“诸位,为了大明的荣耀和利益,让我们战吧!”刘浩然拱手郑重言道。
“战!不死不休!”
第三天,大明所有的报刊都统一口径,“为大明的荣耀和利益而战!”各地军民纷纷上书请愿,并上街游行,高呼着口号将日本驻大明使馆包围了。这时,不管是哪一派的学子和官员,在国家荣耀和利益面前,谁也不敢吭声了,都表示出坚决支持出战日本的决心。
日本驻大明公使相则横正急得上窜下跳,连忙跑去外务部,却接到大明外务部尚书杨宪的正式知会:“鉴于日本幕府无力履行大明与之签订的退伍雇佣兵优待条约,无力保护这些为大明流血受伤的义士的利益,大明决定出兵履行对这些义士的承诺。”
九月初二,枢密院奉诏,正式下达对日本作战命令。看到大明庞大的战争机器迅速开启,相则横正头发都快要急白了,只好连忙托大明快船向幕府和细川赖之送去急报。
回到宫中的刘浩然还没有歇口气,长公主刘焕玉便缠住了他。
“父皇,傅大哥说申请到对日作战前线去,你劝劝他吧。”
刘浩然听到这个消息,不由一愣。傅雍是二哥傅友德的嫡长子,他十五岁进入南京陆军士官学校,十八岁进入南京陆军军官学堂,二十一岁便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以中尉军衔(一般见习军官都是准尉或少尉)进入武昌卫戍区见习。他的运气不错,刚好碰上大明收复四川战事,他这个见习军官跟着部队到四川转了一圈。在合川,他所在队遇上溃兵,居然数十人俘虏了上千人。军功算下来,傅雍顺利转正,并被授予上尉军衔,然后转至大内亲军。
大内亲军蹲了一段时间,傅雍被刘浩然召为侍卫武官,按照惯例,侍卫武官一年见习期合格都会升上一级,于是傅雍不到二十五岁便是少校军衔。真是大好的前途,怎么想着去生死未卜的前线去了。
刘浩然看到刘焕玉那焦急的脸庞,略有所悟,便命人唤来傅雍。
“呆子,趁着还没有正式下文,让父皇给枢密院递句话吧。”傅雍刚到,还没有开口刘焕玉便急吼吼地说道。
“陛下,公主殿下,臣决意已定。”
“你……”刘焕玉的眼睛通红,看样子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焕玉,不要说了,我想与雍儿好好谈谈。”傅友德是刘浩然的结义兄弟,傅雍自然就是他的子侄了,这个时候刘浩然以家里人的身份与傅雍好好谈一谈。
“父皇,你要好好劝劝他。”刘焕玉强忍着眼泪道。
“雍儿,说说你的想法。”
“是的陛下,我想去前线历练一下,立些军功回来。”傅雍低着头道。
“你这个呆子,哪里不能历练,即能立功又安全的地方多的是,为什么要去日本前线?”刘焕玉忍不住又插话了。
“玉儿,你不要说了。”刘浩然严厉地对刘焕玉说道。
“就这些想法吗?”刘浩然转向傅雍,和气地问道,傅雍连忙点点头。
刘浩然看着傅雍那张与二哥有七分相似的脸,默然一会最后点点头道,“那好,你主意已定,我也不阻拦你,不过你要征得二嫂的同意。”傅雍的想法,傅友德多半会同意,再说他远在西安,也来不及与他商量。
“回禀陛下,母亲大人已经答应了,她说我是将门之子,就当为陛下和大明征战沙场,开疆扩土。”
“我知道了,谢谢二嫂深明大义。”刘浩然拍了拍傅雍的肩膀道。
“父皇,”刘焕玉在一旁几乎要哭出来了,刘浩然转过头去对这位长女说道:“雍儿如果不去前线立些军功回来,他如何有颜面向我来提亲。”
刘焕玉一下子张开了嘴,半天回不过神来。聪明的她很快就明白了,尽管她与傅雍从小青梅竹马,互相有好感,而且双方父母关系密切,也默认了这种情愫,但是她毕竟是大明皇帝陛下的长女,大明的长公主,这君臣身份摆在那里。刘焕玉也知道,傅雍总是不敢表露自己的感情,就是因为总是觉得他比自己大了近十岁,而且总是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优秀,感觉配不上自己。现在傅雍决心去日本前线,就是想立下军功,再来向父皇求婚,这说明他已经下了很大决心。
刘焕玉的心情乱如麻,同意吧,又担心傅雍在谁也说不准的前线会出事,不同意吧,又怕辜负了傅雍的一番苦心。
“那你要早点回来。”刘焕玉最后咬着嘴唇说了一句。傅雍抬头看了她一眼,无比坚定地点点头。